远从国外专程回来,人称杜氏之光的杜牧寒,可说是震惊到了极点;一向不容许 自己脸上有任何情绪化反应的他,这会儿竟让惊讶取代了他原来的面无表情。
一开始他就不赞成父亲为他订下这门婚事。之前在加拿大得知父亲在台湾为他做主 此事时,他最初的打算是--干脆留在加拿大,一辈子不回台湾算了;但向来不主张以 逃避面对事情的他,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回来,把扰人的婚事推掉。
届时,不管女方同意与否,这门亲事誓必要解除;当他坐在飞机上时,他心中是这 么打算的。
可万万没想到他一介留学硕士,素有天之骄子之称的他,回来面对的竟是他那未婚 妻老早就先他一步丢下他,逃婚去也。
这真是好笑到家了,若说要逃婚也该是他本人吧!怎么也轮不到他那位从未谋面的 未婚妻;再说,有所挑剔的人也该是他。他才是众多长辈争相抢着要的金龟婿,不是他 那位连长得是圆是扁也无从得知的未婚妻。
这下脸可丢大了,杜牧寒心中的忿怒、难堪自是难免。他决心找回那名叫曲湘苹的 女孩。
是的,他发誓一定要找到她。敢将他丢下来面对她离去的烂摊子,他一定要看看是 谁给她的胆子,竟让她这么做!
杜牧寒着实有些意外,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堂堂曲克刚的女儿,会因为逃婚而委屈 自己躲避在一间小小的工厂。
这曲湘苹怎么说也是一位娇生惯养、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大小姐,她真能在工厂当 女工,那还真是笑话一桩哪!
他已经找她这么多天,现在发现地竟然为了逃婚而在工厂做工,杜牧寒素来的好脾 气,这会儿正急速窜升成沸腾的怒火。遂地,杜牧寒再也管不了什么,怒气横生地下车 走向曲湘苹。
如果没有向曲家夫妇要曲湘苹的相片,也许他还找不到她的人,如今让他找到她, 又岂能再容她消失在眼前。既然他和她一样不喜欢这桩婚事,所以就算必须押着她回到 双方家长面前解除婚约,他仍是会这么做。
戚念瞳一开始还只是慢步走着,想着压在心头那挥之不去的心事,一直到前方有个 人挡在她身前,她才抬起眉头深锁的脸庞看向来人,这一看才知是个陌生人。
杜牧寒已经找了第十天了,就在他准备打消主意,不再继续寻找曲湘苹之际,却这 么突然地让他遇上了她。
接触到自己并不熟悉的面孔,戚念曈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准备绕过不认识的生面孔 ,继续往前走;但一条强而有力的手臂抓住了她,阻止她的前进。
「曲湘苹,妳不会不知道我是谁吧?」杜牧寒径自以为曲湘苹也该看过他的长相。
他对于父亲挑选的女人丝毫不存一点好感,所以他连最基本的礼貌也懒得表现,连 名带性地叫她,还一脸的挑衅。说穿了,他摆明是故意要让她留下坏印象的。
戚念曈倏地甩开他的手,还大步地往后退,嫌恶的脸上只差没有当场破口大骂。
她的反应是很气人,但却是新鲜的;至少对于被许多女人倒追的杜牧寒而言是头一 遭,鲜少有女人见到他而不对他的容貌发出惊叹声的。
他一向受女人拥戴,也是公认的万人迷,因此对于曲湘苹像是看见脏东西般的表情 ,杜牧寒真的觉得很不一样,一丝丝兴趣也因此被她挑起。
仔细再瞧她一眼,她本人比照片上的她,皮肤要黝黑许多,还真看不出是千金小姐 该有的肌肤;他想这或许是她比平常爱在阳光底下曝晒所致吧。
「先生,我看你是认错人了,我不是曲湘苹。」一向痛恨男人的戚念曈,对于此人 一直紧盯不放的眼神,更是厌恶到了极点。
「我知道妳不会承认自己就是曲湘苹。」要不然她也用不着逃婚了,他早料到她会 这么说,果然没错。
「我说你真的认错人了。」戚念曈实在不想跟他多废话,偏偏他又以他颀长硕壮的 身子挡在前头,她就是想不理他都有其困难。
「曲湘苹,妳大可不必如此。我跟妳一样不喜欢这门婚事,妳跟我回去把事情说明 白,问题就解决了。妳也犯不着再辛苦地委身在工厂做女工。」
「你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拜托你眼睛看清楚,不要把每个人都看成是你的未婚 妻。」戚念曈一心只想尽快摆脱他,她还必须赶回家呢。
「曲湘苹--」杜牧寒正想说话,却看见他停在马路上的车子,这会儿正因违规停 车而让一名警员向前察看。
遂地,他连忙赶上前,还一面回头大声说:「妳别想溜掉!我去去就来。」
戚念曈又不是白痴,会放过眼前「落跑」的大好时机吗?趁他一走开,她根本是飞 也似的逃离现场。
几乎是还没回头,杜牧寒就知道他好不容易找到的「未婚妻」,又径自窜逃了。眼 看着她愈跑愈远,杜牧寒在面对已在车子旁虎视眈眈的警员,也只有暂时放弃把曲湘苹 追回来的念头。
但是他绝不会就此松手的;既然她存心逃避他,他又岂有放由她逃避的理由?
不抓她回来解决问题,问题终究是永远存在,不会因为她一时的逃避就有所改变。
真不明白她怎么会以为逃婚就能解决问题呢!
掏出皮夹,拿出皮夹里的驾照、行照,杜牧寒仍是想不透这一点。
「她的病情加重了,必须尽快开刀。」医生说。
戚念曈从来没有像今天一般,这么强烈地希望自己能生在富贵人家的心态,在听过 医师的话之后,这念头就更加强烈了。
如果老天听得见她的请求,如果老天懂得如何可怜贫穷人家,那种有着一餐还必须 担心下一餐的悲哀,那么也许老天爷就不会再让疾病找上她母亲;但希望总是落空,就 像每一年殷切地盼望能见到父亲回来,却年年失望一般。
从来没有梦想成真的时刻,贫穷人没有资格跟平常人一样享受快乐,早不知在哪一 年就感受不到快乐是何滋味,也许也早忘了何为快乐了。
懂不懂快乐无所谓,她只要母亲是健康的,不要躺在床上病恹恹的,那就是她最大 的希望;但是,她连这最基本的希望也达不成。身上没有半毛钱,她就是运送母亲上医 院也无能为力。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必须做点什么才行;就算站在蔚蓝天空下祈祷,老天也不会 给予她任何实质上的帮助,她不也早看清了这一点了吗!
戚念曈匆忙地走进窄小的楼梯间,步下地下室。这小地方是她和母亲以及弟弟三人 遮风避雨之处;虽是简陋,但终能提供他们一些温暖,不必在街上受风吹雨打之苦,这 已是他们最大的幸福了。
一个由不到十坪建造而成的家,一眼望去,所有的家具就只有两张床,一张现在躺 着地病弱的母亲,另一张则是由她和弟弟两人轮流睡。还有一具瓦斯炉,几只碟子,上 面放着三双陈旧的筷子。
戚家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原本还算温饱幸福的家,在父亲绝情地刮走家中所有的财 物之下,再也所剩无几。留下一位从此病魔上身的母亲,以及一位年纪尚幼的弟弟,和 一个再也不敢相信男人的女儿。所以戚念曈长这么大以来,一直没有交过任何异性的朋 友,她也从来没有这种打算。
当同年纪的女孩正忙着为心上人打扮自己时,戚念曈早在工厂里勤快的工作以贴补 家用,后来她还必须休学在家照顾病弱的母亲。
每到夜深人静时,戚念曈就更加痛恨父亲,痛恨男人的绝情绝义,害得被拋下的母 亲因此痛不欲生,害得她和弟弟不能好好地把书念完。
戚念瞳走至母亲床边,对于离家十年又音信全无的父亲,她早已彻底绝望;现在最 重要的是想办法筹出一笔钱,好送她母亲进医院治疗。
「姊,我回来了。」戚念罡背着书包从楼梯口出现。
因为是白天工作,晚上上课,戚念罡小小年纪便深知家里绝对不能再出个败类,是 以他总是把自己规画得有条不紊,绝不让人担心半分。
戚念曈是以弟弟为傲的,所有男性中她也只相信她弟弟一人。
「念罡,吃过饭没?」戚念曈必须每天这么问,因为她知道正在发育中的弟弟会为 了省钱连饭也不吃,就只是为了把钱存下来,好凑足母亲的医药费。
「吃……吃过了。」戚念罡侧身背着戚念曈,她还会不了解自己的弟弟吗?遂地, 她上前取下戚念罡的书包,打开书包就看见早上给他的一百元,现在还规矩地放在原位 ,连动也没有动用过。
「姊--」戚念罡有点担心地看着她,生怕又看见姊姊为他哭红了眼。每次只要他 没吃饭,姊姊就会为他心疼地落泪;而每到这时候,他心里就愧疚得要命。
姊姊很少哭的。他还记得父亲走的那一天,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可是姊姊却连一滴 眼泪也没掉,还拥着才四岁的他告诉他:是男生就不能哭,所以当时他就下定决心绝不 会轻易再掉眼泪。他要当个有用的男生,绝不让姊姊和母亲为他伤心。
「不要叫我!我已经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不能不吃饭;你是男生,将来没有强壮 的身子,你怎么保护你喜欢的女生?」
「我不要保护别的女生,我只要保护姊和妈。」戚念罡口气坚决地说着。
「那么你是不是更该快点长大?而不是为了一点小钱而饿坏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了。姊,妳不要哭,我不喜欢看见妳为我哭,那会让我觉得我比爸还坏。 」戚念罡走上前搂住她。
「不,念罡,你是最好的弟弟。你不像同年纪的男孩贪玩,你牺牲了一切就只因为 家里什么也没有。」戚念曈是心疼弟弟的,因为她知道弟弟就同她一样什么也无法拥有 。
「姊,我有妳和妈就够了。」
「念罡,会有办法的,姊准备辞去现在的工作,再找一份薪水更好的工作,不出一 些时日,我们就有一笔钱可以付妈开刀的费用了。」因为有个如此懂事的弟弟,戚念曈 从来不曾灰心过。她要看着弟弟一天一天长大,所以再大的困境她仍然要努力突破。
「姊,我也可以利用去车厂上班之前的时间,替报社送送报啊。妳不是说过,只要 我们肯努力,不会找不到出路的。」戚念罡早就有送报的打算,只是比平常早一点起床 ,这点难不倒他的。
「没错!天无绝人之路。」戚念曈肯定地回答。
天无绝人之路想必不是在指她,也无法应用在她身上;戚念瞳在找了几份工作都没 有着落时,便深深感受到这一点。
这句话或许不该用在她这个连高中也没毕业的人身上。什么经验也没有,连学历也 差人一大截,她能找到什么薪水好过工厂的工作字?看来机会是非常渺茫了。
对于自己忙了大半天却得不到任何响应,她感到相当失望,戚念曈的脚步不觉沉重 了起来。
不久前才对念罡信誓旦旦,如今她怎么向他交代?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让弟弟对她失 望,所以无论事情多么绝望,她都不愿表现出来。
在念罡小小年纪的肩膀上早负荷了比同年龄更重的压力,所以说什么她也不愿再加 重他心理上的压力。
「能借一步说话吗?这位小姐。」一道女性声音在她沉思当头冒了出来。
戚念曈讶异地微转头,侧头看着说话的人是一位打扮中性的女孩--棉质衬衫、牛 仔外套,加上一条褪色的牛仔裤,看起来相当男性化;但她的五官轮廓分明,别具一股 野性美。
「有什么事吗?」不会又是一个认错人的怪人吧?
「我是施凯若。到我车上再谈,如何?」施凯若末施胭粉的脸庞上,漾着炫人的笑 容。
如果她也能像此人举手投足之间充满自信,或许就能像她一样耀眼迷人了,戚念曈 心中暗忖道。话再说回来,她根本不需要像此人一样穿简单服饰也能耀眼迷人;现在她 最需要的是一份工作,而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迷人外表。
「我知道很多人容易对我一见钟情。可是,妳不妨先和我回到车上再对我表示情意 ;至少不要在大马路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施凯若早已将别人对她的惊艳习以为常, 她还从从容容地抓住戚念曈的手,想把她拉往她停车的地点。
戚念曈压根忘了挣扎,她分明是被施凯若的话唬得一愣一愣的,浑然忘记自己正被 个陌生人拉着走。
一直到被推进豪华的轿车里,她才回过神,抬头正想抗议,就瞧见右前方的某人- -戚念曈顿时惊讶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天啊!一个长得和她完全相似的女孩--这怎么可能?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这女 孩的眼睛、鼻子、嘴巴,甚至脸型都活像是她在照镜子的影像。
倘若不是她身上穿著一袭漂亮的洋装,而自己不过穿著一件洗得不能再洗的旧连身 裙,她真会以为车子里摆着一面镜子,而她看到的景象只不过是镜子里的自己。
可是--她是活生生的,皮肤比她来得白皙,像是从来没有接触过阳光般的晶莹剔 透,完美得不可思议。
「我就说她一定会吃惊到说不出话来,果然没错吧!」施凯若吃吃笑着,连笑声也 如同她的外表一样动人。
「不难想象,我刚才不也一样震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妳又怎能怪她有这种反 应呢?」坐在右前方座位的女孩,笑得更是迷人。
戚念曈还是瞠目结舌、惊讶不已。为了证实自己没有看走眼,她揉了一下眼睛,继 续紧盯着对方不放。
「我叫曲湘苹,我是真的坐在妳面前。」曲湘苹虽然讶异这世上竟还有和她长得这 么相像的女子,但是她更高兴有人能与她这么相像,而且还能及时被她找到。
这代表她有救了。老天爷总是待她不薄。从小到大还真是一帆风顺,就连逃婚时老 天爷也让她遇见一位和她宛如双胞胎的女子,老天爷真是太厚爱她了。
曲湘苹!这名字总算让戚念曈回过神,她愕然地睁大杏眼,讶呼道:「原来真有个 叫曲湘苹的女孩?」还是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
「妳听过我的名字?」曲湘苹好奇地问。
看来那叫杜牧寒的男人,可一点也不含糊,已经展开缉拿逃妻的行动了。而她不加 把油赶紧逃得远远的,肯定不出三天就被抓回去了,那可就不好玩了;她的大好青春才 正要开始,这一被抓回去,她也别想再享受自由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