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盈站在一旁纳闷地看着柳浩扬反常的举止,心口仍然为他先前的话痛着,是以他的表现令她不解。
“是你不要我的,你干嘛哭啊?”她伸手想推推他。见他难过,她心里也不好受。
尽管她死了,她的魂魄还是依恋着他,谈不上后悔,毕竟在他身边,她活得好痛苦。
也许就像现在这样死去了,她还能看见他、摸摸他,她就心满意足了。
等等……当她发现她的手像透明物体穿过他的身体时,方若盈着实吓了好大一跳。
她望了望自己迹近透明的手,又看了看丝毫不曾留意到她的存在的柳浩扬,她的眉毛打了好几个结。
她摸不到他?
忘却自己在死去前所受的苦,方若盈一心只想知道自己为何碰触不到他。
“那是因为你已经死了呀,丫头。”
“咦?谁在跟我说话?”她转身一看,蓦然地睁大眼。
这个人好眼熟……好像是家里挂着的祖先遗照其中的人喔,是谁?她怎么一时想不起来。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傻丫头,我是你第十代祖先,你之所以会觉得眼熟,是由于咱们家族都有相同的特征。”
“你是我的祖先?那你怎么会在这儿和我碰面?”
“那是因为你死了,所以我特地来接你。”自称是她祖先的白发老人,两脚始终飘浮在半空中。
“你会飞?”她张大眼指出。
“你不也是这个样子。”老人笑笑。每个刚死去的人见到他,总是会先冒出这句话。
“这么说我是真的死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才真正有了死亡的概念。
“你以为从那么高的楼层跳下来,你还有活命的机会吗!唉,咱们方家怎么会出你这种后代子孙呢!一遇到感情不如意就轻生,把你养这么大是让你跳楼用的吗?”老人一副她愧对方家历代祖先的口气斥责着她。
被说得惭愧地低下头,方若盈找不到话为自己的轻生辩解。
她的确不该因为一点感情受挫就轻生,只是她当时太伤心,根本顾不了那么多,只想以死来解决事情嘛。
“算了,死都死了,用不着后悔了。跟我来吧,我们得走了。”老人不忍再责备她。年轻人就是不懂事,希望她下回投胎为人后,能记取这一次的教训。“走?我们要走去哪里?”她突然感到很茫然,看向老人的眼也充满着不确定。
“走到你该去的地方。”老人看她一眼,摇了摇头。
“我该去的地方?你是说我不能待在这儿?”她回头望着仍紧抱着她的身体一径闷声哭泣的柳浩扬。
她不想走啊!
“你人都死了,你说你还能留在这儿吗?”老人明白指出。
“我死了?”她愣愣地重复。
是啊!她死了,跳楼死了,她怎么会忘了呢?
“走吧!你该去报到了。”
“我走了,那他怎么办?”她指着跪在地上的柳浩扬。
曾几何时看过他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他在哭呢!哭得她的心都碎了。
他曾说过最不爱见她掉眼泪,因为他会心疼,是不是就像她现在这样?
“他还能怎么办?替你料理后事喽!”老人当她是小孩子,耐性地一再回答她的问题。
“若盈……”
“他在叫我!老祖先爷爷,我……我不想走了。”她后悔了,这一刻她真的后悔了。
她不该想不开,不管他们之间存在着什么误会,她都该勇敢地面对,而不是懦弱地以死逃避问题。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丫头,你已经死了,回不去了。”
“不,老祖先爷爷,我……我不想死,我只是一时想不开,又不是真的想死——”
“可是你就是死了。”老人打断她天真的笑话。
“我没有!我没有死!”她大叫,飞快扑向被抱在柳浩扬怀里的她的躯体。
不料,她的身形就像空气划过她的躯壳一般,她根本不能回到她自己的身体里。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她在不死心地试了几次后,终于挫败地大叫,然后跌坐在柳浩扬身旁。
想碰他却怎么也碰不到的情形,令她忍不住号啕大哭,管她是人是鬼,她是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傻丫头,这已经是不能改变的事实了,来吧!”老人朝她招手。
“不要!我不走!我不走!就算我死了,我的魂魄也要留在他身边守护他。”她就是这么爱他,就是死了也只想守着他。
“你不是恨他伤害你吗?你还要守护他?”老人又一次感叹。方家后代怎么会有这种没骨气的子孙?真是枉然。
“谁说我恨他了?”她很快地反驳。
从头至尾,纵使他一再伤害她,她也从来没想过要恨他呀。
“你都为他想不开了,你还不恨他?”他有这种子孙是他们方家的耻辱,太丢脸了。
“我……我是气他才一时想不开的,我说我后悔了嘛。”她努努嘴。
“不管你怎么说,你就是该走了。”老人不再对她通融。
“不要!我说不走就是不走!”
“你这顽劣的小鬼,我是念在你是方家子孙才通融你一点时间的,你再不乖乖听话,有你好受的了。”老人脸一沉,手中不知从哪儿冒出的青绳,在瞬间捆住她,令她动弹不得。
“啊!放开我,老祖先爷爷,你让我留下来,就只留个几天好不好?我求求你啦……”方若盈泪光盈盈地央求着他。
“你这是何苦呢?明明被他伤透了心,你还是舍不下他?”老人深叹口气,将青绳收回掌心。
“我是很气他,可是有些事很不对劲,在我死后他竟然抱着我痛哭,还说是我对不起他、是我先背弃他,我那么爱他,怎么可能会背弃他呢!我想这之中一定有问题,老祖先爷爷,你说对不对?”她忽地转向老人,寻求他的见解。
“是有问题,不过这已经不关你的事了。”老人支着下巴看她,突然有个不祥的预感。
“怎么会不关我的事?我就是因为这样而白白送命的耶!”一改娇弱的性情,她决定要开始发愤图强。
“你不是白白送命,你是自己想不开才送命。”老人毫不考虑地泼她冷水。
“都一样,反正我就是因为这样而死的,我不甘心。”
“不甘心又如何?”他到底得一再重申“她已死了”这句话多少次,她才会看清她已死去这个事实?
老人颇感无奈,这丫头看似脆弱,却要命的固执,要不然她不会因为深爱一个男人而想不开。
“我要查清楚真正的原因。”
“丫头,我要说几次你才明白你——”
“我死了,我知道。”她径自接下话。“你已经重复好几次了,你要说几次才肯闭上尊口?”
老人一时气结,没有再吐出半个字来。
他这个掌管人类生死轮回的天神,竟然拿一个小女娃没辙?
老人考虑要不要再次使用青绳,但想想……还是算了,谁要他方家有这种后代呢?
接下来的日子是在浓浓的悲伤中度过……
守在柳浩扬身边的方若盈,眼见他始终未发一言地为她料理后事、守着她的灵位,连三餐都忘了要吃,还是梵天盟的弟兄看不下去,强行架着他去餐桌把该吃的量全数吞进肚内,才又放他回到她的灵位前,再次守着她、陪着她。
而始终陪在他身侧的方若盈,终于明自己错得有多彻底。
他爱她,这是多么明显的事实,而她却因为看不清事实白白送了命,以致造成现在两人阴阳两隔的局面,她真是悔不当初啊!
事情的真相究竟为何,她一直没有机会去查明,老祖先爷爷又守口如瓶,无论她怎么央求,他就是不肯告诉她。
看来这件事真的有玄机,要不老祖先爷爷为什么要替人保密?他早点告诉她真相,她也许会早早死心地跟他去报到啊!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方若盈坐在柳浩扬身旁,身子几乎是全贴在他身上;虽然他本人根本一点感觉也没有,她却靠得很高兴。
能这样接近他也没有几天了,她得趁还有机会时多多利用,以便将来怀念之用。
就在她想这样贴着他直到永远时,柳浩扬的公寓在此时闯进几名谁也意想不到的人。
方若盈诧异地张大眼,这些人之中竟然有她爸妈以及陶大哥,和长相一看就知道是坏人的三名男人。
这是什么情况?
“你们想做什么?”出声的人正是急昏头的她。
她一急就忘了这里没有人听得见她的说话声,当然也就没有人答覆她。
“是你?陶佑民,这里不欢迎你。”几天来第一次开口说话,柳浩扬的声音显得干哑。
“你害死了若盈!是你害死她的!”陶佑民一双眼迸出恨意的光芒,扑向柳浩扬,掐住他的脖子,想置他于死地。
“啊!放开他。”方若盈在旁急叫,却见柳浩扬也不反抗,任由着陶佑民一再使劲。
“反抗他啊!你在干什么?浩扬!”她忘了自己摸不到他,伸手推他又一次穿过他的身体。
哀叫一声!她眼见他的脸色转为青白,更是着急得不得了。
就在她以为柳浩扬会被陶佑民勒毙时,梵天盟的高子昂及尚书豪冲了进来,然后和陶佑民带来的人打起群架,令她看得眼花撩乱,分不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
算了,她不管了,知道浩扬不会有事就好。方若盈慢慢地飘向自己的灵位前,望见正为自己的死掉眼泪的双亲时,她也不禁悲伤得不能自己。
是她不孝,竟让她的父母为她送终,如果可以重新来过……
方若盈心里才这么想,耳中竟也同时听见她母亲说出这句话来——
“若盈,我的乖女儿,是妈的错,如果可以重新来过,妈保证不会再这么做了,妈一定不会和佑民联合起来骗你说浩扬已经死了,连尸体也找不到……”
方若盈瞪大难以置信的眼,正想上前捉住母亲追问个更清楚时,已经有个人比她的动作更快,且更具魄力。
“你说什么?是你骗若盈说我死了?竟然是你?你在医院是怎么跟我说的?啊?”柳浩扬从不大声怒吼,这一次却吼得连天花板都要掀开了。
“我……”
“你说不出来是吧?那我来替你说,你说若盈年纪小、贪玩,不肯来看我,要我多体谅她,你让我以为若盈背弃我!让我因此一再伤害她!你……你做了什么?你……”柳浩扬猛然一阵用力摇晃方母,接着放开她,仰头大笑了起来。“哈……不是你的错,是我!若盈,我怎会如此不信任你?是我的错了——”他踉跄着脚步,往后退了几步。
一直退到她的灵位前,瞧见她的遗照仍对着他微笑,忽地——
“噗——”地一声,就这样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呕了出来。
经过这几天的折磨,以及这重大的打击,柳浩扬即使铁打的身子也承受不住,双手捧着方若盈的遗照紧压在心口,他倒下了。
“浩扬!”方若盈一声惊叫。
仍旧没有人理她。
现场一片混乱,打架的打架、后悔的后悔,就是没人看见她方若盈因为柳浩扬的晕厥,急得哇哇大哭。
事情总算得以真相大白,在她双亲的作证下,陶佑民因企图杀人并唆使他人开车撞伤柳浩扬的种种罪名,而被移送法办。
“这会儿你总算明白了一切,可以死心地跟我走了吧?”老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不,我不走。”她硬是摇摇头。
“你说什么?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只要真相大白就会甘愿跟我走,哼!你想反悔也由不得你了!”老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
“既然已明白真相,我又怎么能走?我和浩扬是遭人设计的,我们硬生生被人拆散,这世界有没有天理呀?我们已经够可怜了,你还要把我带走?在浩扬还昏迷不醒的时候?”她不顾一切地大叫。
“这是两回事,你已经死了,就不能再留在人间徘徊不走。”
“我不管,我要留下。”
“由不得你。”老人青绳一出,再次将她捆绑。
方若盈只能尖声不断地被老人强行带离柳浩扬的身边。
“浩扬!浩扬……”
“若盈!”柳浩扬在这声惊叫中醒来。
接着他看见站在病床旁的一堆人之中有着他的父母以及小他三岁才刚服完兵役的弟弟柳祺炎。
“大哥,你总算知道要醒来了,你让我们好担心。”柳祺炎脸上挂着开朗的笑容,见大哥醒了,他松了好大一口气。
大哥若再不醒来,恐怕他就要被自家老妈的泪水给淹没了。
“你……你们怎么来了?是谁通知你们的?”他并不想教他的亲人为他操心。
“你想还会有谁?梵老大决定放你自由,他表示以你现在的精神状态,需要好好放松一下,等你确定自己可以胜任时,他欢迎你再回来。”高子昂倚着门,一一把梵老大交代的话口述一遍。
这时候柳浩扬需要的是亲人在一旁的陪伴,梵老大不是不明理的人,虽然从来没有人在加入梵天盟之后还能回归于他过去的生活。柳浩扬是第一人。
所以他才说梵老大对柳浩扬这小子特别有私心。
“替我向梵老大说一声,我不会忘了欠他的人情。”柳浩扬不再坚持回到梵天盟。
梵老大说得没错,现在的他是没有办法待在梵天盟里为弟兄们服务的。
“那么再会了,伙伴。”高子昂潇洒地挥挥手,大步离开。
他不会占据他们亲人相聚时间,若有机会,他和柳浩扬会再见面的。
“大哥,你这么久没跟我们联络,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如果不是你的朋友打电话通知我们,你还要瞒我们多久?你曾经出过车祸也不告诉我们;就连你交女朋友,我们也被你瞒在鼓里,现在她死了——”
“祺炎,你这浑小子不会说话就滚到一边去,不要碍事。”柳爸大嗓门地制止小儿子胡说八道,一把拉开小儿子。“浩扬,不要听你弟胡说,不过祺炎也没说错,既然人都死了——”
“爸!”柳祺炎忍不住翻翻白眼。叫他不要胡说,爸自己不是在说?
“老头子!让开,你看不出咱们的儿子正在伤心吗?浩扬,不要在意你爸的话,也不要再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嘛!”柳妈更是一刀见血。
“妈!”
“老伴!”
“啊?”
这家子是怎么一回事啊?
柳浩扬丝毫没有理会眼前慌成一团的三人,他望着远方,始终未发一言。
“老祖先爷爷,我求求你,你放我回去见见浩扬吧,只要一面就好,我不会再食言了,好不好?”
“你就不要再闹了,算你的运气好,已经排好你下一次投胎的时间了。”他是特别给她多次的通融。
“投胎?我不要!”她知道投胎是什么意思,就是要重新出生,然后她再也不记得她和浩扬曾有过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