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粗糙的五指正碰触著她的裸背,以轻柔的劲道将膏药在伤处上推匀开来。
心跳没来由地加促,脸发热,终是明了了自个儿的心思。
她喜爱他,是真心真意的喜爱,单纯的男女情怀。
自长江水畔因误解而相遇,她以捉弄他、撩拨他为乐,以为只是爱见那因她苦恼而阴郁的神情,却不知是为引起他的注目,在他心田留下些许痕迹。
直到两人分离了一季,才懂得一天不见一天念的相思。
然後是坠落山崖,他飞下提住她的衣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方寸翻腾著无限柔情,酸楚得教她不能自持呵……
终於,她明了了,知道心之所向。
温驯地靠在他胸墙上,可能是药效也或许是那五指隐藏著魔力,背上的疼痛大减,随著他的轻抚,她浑身温热,发出小猫般的呻吟,情不自禁地想往他怀中钻去,身子却让人推离。
「别乱动。」他口气不佳,动作却十分温柔,将披风再度罩住她的肩头。
她小脸微仰,美眸如醉,情意横生地望住他,乖顺得如同小羊,任著对方摆布自己。
当容灿的长指正欲从系带上缩回,她忍不住、也不懂得隐忍,感情是汹涌的,无力控制的,它们猛地泛滥开来,已将她淹没。寄附於情,随心所欲,她上身往前微倾,让柔软的小嘴去吻住他好看的唇形。
这一惊非同小可。
容灿措手不及,两片薄唇已教她衔住。
心如擂鼓,手掌该推开那一身的柔软,却该死的不能动作,两颗头颅亲密地靠著,他瞧见她又密又翘的眼睫,轻轻颤抖,瞧见她的蜜颊嫣红似醉,下意识,他合上双眼,唇齿间沾染了她嘴中蜜般的香气,再也、再也不能无动於衷了。
这个吻由她主导,嘤咛一声,两条臂膀攀住容灿的颈後,她的齿轻轻啃著他上下两片唇,舌尖却轻轻试探,然後顽皮地闯进,加深了两人的接触。
身躯像是著了火,容灿张口含住她的小舌,这一刻的缠绵如梦似幻,他跟著感觉走,情欲凌驾了理智,整个灵魂彷佛高高升起又急速跌落,没有丁点安全。
猛地,他推开她,双目闪烁清冽的光芒,胸口起伏喘息著。
「你对我下药?」没头没脑地蹦出问题。他并非柳下惠,也曾多次与女子温存,只是他从未如此沉醉,仅是一个吻,已令他心中大乱。
此时,她的脸蛋与名字相符,滟生,艳生,艳丽横生。
「下药?」她露出一朵娇憨的笑,「灿郎……你在说些什麽?」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麽?见她舔唇的小动作,那玫瑰色的小舌惹得他几要发狂,彷佛回到血气方刚的少年时岁,轻易地受人撩拨。
「你是什么意思?」他音调微哑,大掌隔著厚实披风握住她的上臂。
她笑著,甜腻柔软,眸光似水在他五官上穿梭,沉吟片刻才缓缓放口。
「记得坠崖时,我同你说了些什么吗?」她稍顿了顿,吐气如兰,「这件事很重要的,我想了好久才知自己心意,灿郎……你要记在心里不要忘记,我想说……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没办法的。唉,我喜欢你呵……」
一个女子正对他示爱!示爱呵--
容灿听到胸肌下心脏的跳动,快得不可思议,他想,他是相信她的话的,因为那双温柔得似能漾出水来的明眸,因为她坚定又单纯的神态。
但,他该要有怎样的回应?
喜欢她吗?如此的感觉是相互的吗?他无法言明,无法厘清,只是极不习惯对她的情愫凌驾理性,他惯於掌握一切,但自从识得她之後,已有太多莫名的情感支使他,这教他不安。
「你对多少男子说过一样的话?」他不是想问这话的,可是却控制不住,黝黑的眼对入她明媚的双目,想探出最真实的灵魂。
「就一个,我心中喜爱的人。」她看著他,芳心可可。
「那赛穆斯呢?他会唱苗族情歌、会吹笙弹琴给你听,你为何不去喜欢他?」天啊!就是这种莫名的情绪,又酸又闷。他一恼,眉头不由得皱起。
「你怎知他会?你们俩不是才见过一次面?」
容灿抿了揭唇,粗声道:「我自然知道。」
咯咯笑著,她眨动眼睛,不再去追究,小手自然地揉著他的眉心。
「他会弹琴吹笙、会唱歌跳舞,那又如何?他会的我也会啊。我是喜欢他,可那种喜欢跟这种喜欢又不一样,我的心里就只一人,可不是赛穆斯。」
「所以你喜爱的人是我?」他音调低沉,不像询问,如同自语。
她点点头,尽管内心有了女儿家的羞涩,一双眼仍晶莹地望住他。「没办法的……我喜欢你,你要记住呵。」
「可是我并不喜欢你。」他直直断言。
并非真不喜欢,只是他不确定对她的感觉,在喜欢与不喜欢之外,彷佛还有更深刻的东西。
「我知道的……」她微微一笑,又微微一叹,「你只喜欢你们汉家的姑娘。那些姑娘温柔贞静,美丽可人,懂得好多我不会的东西。唉……我知道,可是没有办法呵……」那神情既苦恼又甜蜜。
闻言,容灿怔然,不懂方才的言语是否伤著了她,他自己亦是处在混乱当中,眼下这一团乱,急需独处的空间来思索。
放开双掌,他旋身踏步而去,在一段距离外坐下身来,不发一语,然後两人便各据一方,任著空气静默地流转。
不知过了多久,当沐滟生迷迷糊糊睁开双眼,身旁已燃起温暖的火堆,几串烤鱼插在地上,天色黑沉,映照的火光驱走所有寒意。
反射地搜寻他的身影,不远处,他仍迳自独坐,不知他有何心思。
静静吃著小鱼,她并不後悔对他表明情意,真正对一个人用情,便该坦然。
况且,他不是全然无情的,要不,他不会替她上药,不会为她生起火堆,不会怕地挨饿,留著这几串烤得香酥的小鱼,更不会为她带来一把三弦苗琴。
不是无动於衷啊!
心绪柔软,她解下那把苗琴怀抱於胸,素手撩拨三弦,清韵的琴声荡在静寂里,让那独处的男子侧耳。
一段琴音流泄,在月夜朦胧中她扣弦而歌,那是她最爱的曲调,最爱的词境,映出最深的情思,听她缓缓唱著--
我迷了来我知道,
我也知道我是迷了,
我迷了,不知迷哪一窍?
我迷了,情人哪里恁知道?
我迷了又醒了,
醒了又迷了,
迷了醒,醒了迷了难分晓。
细想想呵,醒了不如迷著好。
崖底的第二夜,依旧是琴声泠泠、一曲幽幽。
而这一对男女,却是心绪随著琴韵、随著曲意,翻转低吟、兀自不休。
☆ ☆ ☆
安然地度过这夜,沐滟生的伤复原良好,而容灿也不提攀崖上跃的捷径了,事实上,自昨夜後,就没听他开口说话,连目光亦在闪躲。
两人依循水流方向步行,这会换成她跟在他身後,闷死人的沉默横在中间,她想了一早,脑筋算计著该如何打破眼前僵局,却是不得其门而入,只能望著他宽厚的背脊跺脚兴叹。
「唉啊!」她想得出了神,地上多砾石,一个没注意绊著脚,身子往前扑去。这一摔,没疼没痛的,结结实实又妥妥当当地跌进容灿伸长的双臂里。
「灿郎……你心中不痛快吗?为什么不说话?」天赐良机,她又扮起柔弱来了,软软瘫在他胸上,用那柔腻死人不偿命的语调,「唉,你总爱生气,我是知道的……」
确定她无损伤,容灿冷下口气,「我没生气。」想将她推开,要她自个儿站立,她却如无骨模样,脚步虚浮,教他不得不继续支撑著。
昨夜至今,他一直思索,她的话一遍遍在脑中回旋。
对她,他有了异样的心思,连带出多少莫名之事,归结而起,是因他对她有了男女之情吗?
这般的体会令他骇然,毕竟,他不是易受感情支配之人,要面对最赤裸、最柔软的情绪,他难免要惊疑,难免尝试著排斥,唯有时间能缓和。
「灿郎,我好困好累……我走不动了。」她故意咳了几声,虚弱又无辜地眨著眼,「可能是昨日感染风寒,都是你,硬要人家脱掉披风。」未了又是轻咳。
对她的伎俩,他心知肚明,毕竟遭受她多次的捉弄,不精也练得精明了。微微沉吟,他不愿戳破,却是转过身躯让她贴在身後,一把背起了她。
「呵呵……」耳畔传来她的娇笑,温暖拂过容灿的鬓发。
「困了就睡吧。」他表面依旧冷静,内心则因那柔软的碰触热了起来。
「呵呵呵……」她戒不掉爱笑的习性,蜜颊贴著他的颈项,满足地低喃,「灿郎,你待我真好,我心中可欢喜了。」
他背著她稳健步行,仍是不多语,但沐滟生岂会罢休,两只霞袖悄悄地圈住他的颈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他略长的发。
「那一夜在枫林湖畔,我等不到你,便时时在江边徘徊,心想,总会再见你的大船,终会再见你的面,可是我等了好久,总教我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她合著眼叹息绵邈,「呵呵,那些都不重要了,因为你来了。」
他步伐微顿,沉静地道:「我并非为你而来。」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她不以为意,说著一贯的词:「你总爱说反话,我是知道的……这几日我并未见著那大船,你不是同那夥人来的,是独自一个人跑到这寒天冻地,灿郎,你为的是什麽?莫不是……因为我?」
她猜测之神准引起容灿淡淡的气恼,有些恼羞成怒,嘴上自然而然做出反驳,冷哼一声,「我提前来此,为的是接应大船上的弟兄,再过几日,我亦要与他们会合,可不是为了你。」
他的话半真半假。阎王寨欲新入一批兵刃,几日後,漕帮弟兄将前来内地取货,水运至两湖,再分批改走陆路回阎王寨。此项任务原由容灿主导,提前来此,因由皆她,而今见她安全无恙,那股忧心情怀已得舒解,他也该离去,待与弟兄会晤,再商议滇门之事。
楚雄是个祸端,已培植出的势力不容小觑,这一切实是滇门内部派系的倾轧,但为了她,一朵滇门火焰花,他竟动起较劲的心思。
沐滟生不再同他争辩,她极是珍惜这般的时光,伏在他肩背上,偶尔逗著他说话,他不愿出声,她便自顾地歌唱,一曲曲,不仅是苗族歌谣,还夹带其他部族的曲调,她音色如此美好,容灿下意识移动步伐,神智却沉浸其间。
约莫半日,水流面幅开阔,两旁的崖壁已见低缓,日光较易射入,壁岩上的雪尽融,尚有几株细木在石缝中求生存。
「灿郎,累不累?你放我下来休息吧。」她软语著,小手想为他拭汗,碰触到的却是一片乾爽的宽额。
「别乱碰我行不行?」他峻颜微侧。
「唉,我喜欢你,没办法的……」她无辜地叹息,勉强将手缩了回来。
沉默片刻,容灿主动启口:「我不觉累。」
她俯在耳边吐气,故意搔得他耳後敏感,「你内力好,背著我走这大半路程也没流一滴汗,唉,可是你不累,我可累啦……灿郎,人家肚子好饿。」
「我估计再两个时辰就能出去,现下若停下休息,待天色一晚,你我又得在此处过宿。」他冷静分析,步伐依旧稳健。
「我肚子饿……」艳红的小嘴几要贴上他。
容灿仍是不为所动。忽地,颈侧湿润微刺--
「你做什麽咬我?」他扬声喝道,终是顿下脚步。
「我肚饿,当然得吃东西了。」丢下话,她再次进攻他的颈项,又吮又舔,当那是好吃的食物一般,烙下一个个炽热的吻。
「你……做什麽?沐滟生!」偏开头闪躲,她的霞袖却紧紧抱住自己。
他愈躲,她愈是故意,反正她看够这个男人发怒的模样了,他凶任他凶吧。
玩得兴味,她檀口一张,将他的耳垂含在嘴中,舌尖轻佻地逗弄著。
「灿郎……你真好吃……」
猛地一股力量挣脱束缚,容灿甩开了她,胸口高低起伏,他气息浑浊,双目闪动锐光,狠恶地瞪住跌在地上的女子。
「你就这么不知羞耻吗?」大掌拭掉颈部和耳上她留下的湿润,容灿也不懂为何发脾气,或许是因她的感情太明显、太轻率,让他心难断定,面对她轻佻的亲近,他在顺遂欲望与抗拒中挣扎,才会浮躁如此。
她顺势半卧,艳丽的唇边绽著笑花,「我不是你的汉家姑娘,喜爱一个人,想看著他、亲近他,想对他坦白心中情意,这是好自然好自然的事,管什麽羞不羞耻。若是爱著他,又不敢告诉他,那是胆小,是真正的羞耻。」
她盈盈起身,盈盈走到他面前,一双眸盈盈地看著他。
「灿郎……为什么害怕我的爱?」
容灿无法回答,迷惑地跌入她明媚的眸光中。
害怕?是的,他在害怕什么?
她是媚然的、热情的、难以掌握,明知危险,明知不该招惹,她却如磁石般该死的吸引他,矛盾呵……
他唇边逸出一声低叹,头慢慢地俯下,不由自主想去印住那点爱笑的红唇。
她柔顺地半合星眸,小嘴微启,身子柔软地向他倾去。
两唇已要相衔,周遭的气流却倏然异动,多年的临敌经验,容灿由迷雾中清醒。
他身躯陡旋,利眼搜寻四周怪异之处,前方的动静引起他俩的注意,容灿反射性地将她推至身後,整个人处於戒备中,蓄势待发。
空气如满弓的弦,忽闻一沉厚啸声划破天际,一对中年男女由高处的石壁连袂而下,几个起落,稳稳立在容灿面前。
「阿爹!姆妈!」沐滟生娇声唤著,音扬愉悦,脚步越过容灿,像蝶儿似地飞到娘亲身边。「你们怎麽来了?」
「还说!姆妈让你吓死了,这时期不平静,早教你别跑出来,你偏偏性子野,没一刻安分。」霍小乔在年轻时曾名留中原武林,以一对薄刃钢刀和惊为天人的美貌声噪江湖,人称「双刀艳半壁」,如今那双刀已在小澜思手上。
她已届中年之岁,风韵犹存,与沐滟生比肩而立,倒像一对艳容相照的姊妹花,说话时,她的语调亦带相同的软腻。
「澜思说你掉下崖谷,闹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她和赛穆斯直接下崖寻你,我和你阿爹则沿著谷口寻来。」那忧心之情轻易可见,她抚著女儿的颊,责难地说:「阿女阿,唉……可真把姆妈吓死了。」
「对不起啦……」她扮乖,爱娇地笑。忽似忆及了什么,她神情稍整,向容灿望了望,然後转向一旁的爹亲,温言解释,「阿爹、姆妈,他是灿郎。孩儿让玄风堂的人打下山崖,是灿郎救了我,之前对付『陇山双枭』,他也曾出手救过澜思,这次要不是他,孩儿也没命活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