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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门名花  第14页    作者:雷恩娜(雷恩那)

  问那群大汉要怎么拖出大船离开葫芦峡?他们却面面相觑,彷佛惊讶於一向精明赛诸葛的赵蝶飞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们给了答案--

  「干啥费力拖船?咱们有炮有火药,直接把峡口炸了不就得了,遇一个炸一个,遇两个咱们炸他妈的一双,大船一路往前开,等到没峡口可炸,呵呵呵,那儿非改名不可,万不能再叫葫芦峡啦。」

  故意吊她胃口嘛!唉,虽然灿在这儿,但想从他口中探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像、有点、不是那么的容易了。况且,他还昏著呢。

  赵蝶飞慢吞吞收回视线,她身边坐著卿鸿郡主,正是她的二嫂、容韬的逃妻。她不再胡思乱想,与卿鸿安静地望著床铺上的一男一女。

  容灿躺在软铺上,峻削的面容苍白若死,眼角极倦地闭著,紧抿的薄唇泛著诡异的殷紫颜色,双眉聚拢,锁住深刻的皱折。

  那名苗家装扮的姑娘挨在床沿坐著,衣裙上鲜丽的刺绣不知沾染谁的血,浸了水,腥红更加扩大,毁了一身霞彩。

  她的眼美如星辰,紧紧切切地对住客灿,如幻似梦中,盛载著浓烈的关怀和绵绵的情意。

  她看了许久许久,唇边挂著微笑,以为就要这般静默下去,她忍不住倾向前,小手怜惜地抚摸男子的颊,艳容胜桃李,藏不住的痴心情怀……

  她不理会旁人,俯下头,红艳艳的唇贴住容灿刚毅的嘴,她又偷吻他了,改不了这个习惯,因为上了瘾,她强烈地受他吸引,感情深刻浓烈。

  难得捕捉的亲热画面,卿鸿淡淡笑著、脸蛋微赭,赵蝶飞则「哎呀」地轻喊出声,满脸兴味,呵呵,苗族女子敢爱多情,今天总算见识到啦!

  船舱中气氛旖旎,沐滟生舔著他的唇,倏地轻叫而出,人已被推倒跌在地板上。原来容灿已然醒来,仅是合眼假寐,此刻他挣脱了她,半撑起身躯怒瞪跌坐於地的人儿。

  「你就这么不知羞耻吗?!」他眼泛血丝,痛恨地蔑视著。

  这话,他说过不下一次,以往她总是笑闹著带过,如今却觉痛彻心扉。

  她选择相同的回答,语调娇软,「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没有办法的。」

  用十丈的苦,换一寸的情,她正尝试著,在其中遍体鳞伤。

  接著,她立起身子,不在意的笑盈盈如画,美得教人动心。

  「拿开你的手,别碰我!」容灿转过脸,躲避她欲拂上颊的柔荑。

  「你中了滇门的毒,我替你瞧瞧。」

  「不必!」对她的柔声软语,容灿厉颜以对,残酷的道:「滚远一点,别来烦我!」他又受她摆布、教她扰乱。他原是要擒住她,然後……然後再……再……

  再如何?他不知道、不知道!一团的乱,他的脑筋严重停摆。放她离去也不对、将她扣在身边也不对!怎么做都是该死的不对!天杀的矛盾!

  沐滟生温柔望著,细细思量,他定未服下那三颗续命丹,要不,不会虚弱至此,那三颗丹药可为他支撑一些时日,待她向阿爹求来解药,为他解去蛊毒。

  唉……她是知道他的,依他的脾性,那续命丹药是难以喂入他口中了。这亦说明她必须尽速取来九重蛊的解药,至於该如何让他服下?等时候到了再来费思量吧。

  她原是苗家潇洒的姑娘,却为一个汉家男子跌入情爱的迷阵,酸甜苦闷、深迷不醒、虚实难以分晓,就这么在黑暗中追寻一朵火光。

  安分地收回手,她唇边的笑依然美丽,对他的感情直接而热烈,完全不懂掩饰。「是我错,你生气是理所当然的,你不愿见我,我离开便是。」说完,她拉开门板走出船舱。

  甲板上吹来冷风,她深深呼吸,已难平息胸口的痛。

  是无形还是有形,她已分不清,扶靠船杆,喉头滚动著甜腻的腥味,想忍住,可是血无声息地溢出嘴角,染红那美好的下颚,一滴滴落在前襟,心中很明白是怎地一回事。

  「九重蛊」,九重苦。灿郎受九虫之毒,毒入血脉,全身血液已化剧毒。

  齐萨伊扣住她脚踝时,她以为两人就要长眠江底,吻著他时,亦吞食了他的血液。如今,她腹中流有他的血,是带著剧毒的温暖。

  微微一笑,想卷起霞袖为自己拭净,却在此时,一声惊呼响起,那女子离自己好近。

  「你、你也中毒……」卿鸿惊悸无比。

  沐滟生亦是惊愕,不想教人瞧见现在的模样,赶紧捂住嘴,将那些由喉间溢涌而出的血掩住,无奈又是一呕,挡不胜挡,血从指缝渗流出来。

  她胡乱拭著嘴角,宁定心神後才转向卿鸿,真心诚意地道:「我设法……替灿拿到解药,这段日子……请你照顾他。」

  首次,那爱笑的脸上显露忧郁,不再强做无谓,情丝缕缕缠绕,她痴恋地回望船舱一眼,在卿鸿来不及反应下,纵身一跳,跃入茫茫江水之中。

  ☆   ☆   ☆

  「哎呀!糟了!」

  「糟什麽糟啊?六爷,最近你说话愈来愈怪啦!」巨掌搔著胡子,铜铃眼斜睨著身旁容胜宋玉、貌比潘安的男子,懒懒又道:「若是担心颊上那道擦伤会留下疤痕,那就甭喊糟啦!咱觉得挺有气概的,还是会有许多姑娘追著你跑啦。」俊颜上的擦伤是为了点燃那把信号烟火,浸了水、吹了风,微微红肿,那模样教缠著他的娘子军见了,不知会有多心疼。

  「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说哪个?你不说清楚,咱怎知道这个是哪个?哪个是这个?」

  「我们让三哥留在蝶飞那里,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了。」

  「有吗?」不只张胡子,听到的弟兄全皱起大眉。

  「有啦有啦!」宋玉郎的眉皱得最好看。「咱们没把实情告诉三哥,这其间的来龙去脉他是完全不知,只道那姑娘真要拿他来以人易物。唉唉--」

  船上的弟兄愣了半晌,有人乾笑,「ㄟ--应该不会太严重啦!」

  「是啦!反正灿爷现在是打不过金鞭霞袖,没事没事!」

  「咱们出了葫芦峡再去解释,这不就得了。」

  「是啦是啦。唉唉--」

  唉唉--只怕再多迟来的解释也是枉然。

  ☆   ☆   ☆

  苍山银岭。

  落日霞红,美丽依旧,却是人事已非。

  赛穆斯双手负於身後,静静来到女子身旁,无言地了望远山斜阳,静谧中,天际飞翔的云雀,那唤声无比清脆。

  许久,他终於启口,无波无浪的语气自然地融入天地。

  「你何时起程?」等不到回应,他又说:「续命丹所剩不多了,现在赶制也已不及,况且尚有几味药材难以得手,你的解药是他,唯有他,才能救你。」

  女子慢慢回眸,金红霞光撒落她一身,飘摇妩媚。

  「他的命,我能救;我的命,唯他能救。」她低低笑著,「这真奇怪,不是吗?」回苍山後的日子,她是靠著续命丹维持性命。

  那一日,总堂的弟兄长埋江底,仅剩她一人赶回苍山,却是晚了。

  一片残破、门众死伤,她找到赛穆斯,他让毁倒的堂柱压中背脊,怀中抱著昏迷的澜思,硬撑著体内真气,才不至於让千斤重的石柱断骨碎脊。而阿爹和姆妈,赛穆斯告诉她,他们与楚雄绝战,不知是生是死。

  之後,有人在银岭绝壁断崖上发现阿爹的弯刀和姆妈的一只勾角鞋,每个人都说,他们跌落崖底,可能是同归於尽,永永远远在这苍山银岭的万丈绝崖底下。

  沐滟生很平静地接受,至少,表面是极为平静的。而澜思仍未转醒,脑部受到撞击,她一直在自己的梦中游荡。

  「门主一心想得火药和火器的制造图,为以巩固滇门,但谁又料及,楚雄早在西南分部暗暗筹备,利用迎亲名义,一支袭击总堂,一支截杀你们。」他负於身後的手改为环抱在胸,缓声道:「那人是你唯一希望,你不能心软。」

  她终於明了,何以阿爹每回炼制「九重蛊」的解药,丹房内那股血腥之气久久不散;为何她为救灿郎,翻遍里头千种药瓶丹瓮,偏偏独缺「九重蛊」的解药,因那根本是不存在的。

  「你怎会知道解毒之法?」冥思中,她捉回思绪,双唇失去往日的红艳,而是染著淡淡的紫。再不去寻他,她活不了多久了。

  「门主替人解毒时,我曾躲在炼丹房的布幕後。」

  「你触犯门规,按律要毁目割舌。」

  「是的。」他说得很是平静,「赛穆斯愿意接受。」

  她瞧著他一会儿,唇边带笑,眼眉柔软地弯著,清朗地道:「赛穆斯,你没有错,金鞭霞袖绝不准你毁目割舌,因为她感激你。」

  ☆   ☆   ☆

  自容灿身中怪毒,幸得回春手李星魂以高绝的针灸之术暂时保住他的性命。

  但内力尽失,体内蛊毒流转,教容灿偶会周身发麻,四肢动弹不得,那感觉十分地难以忍受,因神智是清醒的,整个人却如废物般躺卧,与死有何分别?

  另外,李星魂为这棘手的蛊毒还前去辽东碧烟渚,拜访「玉面华佗」碧三娘,经一番研探,拟出一份对症下药的单子,却对其中做为药引之物头痛三分。

  中蛊毒者,血转剧毒,若欲解除蛊毒,必须让一阴体饮下自身含毒的生血,此阴体之血可为药引。

  换言之,他们需寻找一名女子,让她喝下容灿的血,再取她的毒血做为药引,方能让药剂相使相辅,体内的毒血亦会相克相杀。

  但,问题在於,这名女子绝无活路。

  若要痊愈……若要痊愈呵……

  李星魂想著这门奇毒,有毒有蛊,蛊亦带咒,极其邪魔,他们又要上哪儿找来一个愿意走这不归路的姑娘?这明摆著,一人生,一人死。

  商议後,阎王寨将此事对容灿隐瞒,仅寨主和李星魂知悉,一方面又委托碧烟渚寻求药引,此任务虽是怪异到了极处,擅长追寻奇珍药材的碧素问亦应允了下来,这之於他,也是难得的挑战。

  结果,就在这冬季的末尾时分,碧素问带著一名姑娘来到两湖,将她交给了正在漕帮为容灿诊治的李星魂,不留片刻,即又起程返回辽东碧烟渚。

  洞庭湖支流蜿蜒,眠风撑著长杆旋绕著曲折的水径,舟上尚有两男一女。

  寒冬脚步渐远,虽有冷意,也带著淡淡的清爽。

  见金鞭霞袖来此,眠风讶异得瞪大眼,不仅是他,漕帮众弟兄全瞪大眼,傻呼呼地看著美人大驾光临。

  尤其是罗伯特,简直失了魂,又捂著心口唱起他的情歌,差些蹲下来,让她当成马儿骑进厅里。

  经葫芦峡一事,对她的敌意少了许多,其实她肯来,眠风心底是挺高兴的,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毕竟明眼人都瞧得出,灿爷回两湖竹阁养病後,脾气是前所未有的暴躁,归究起来,除身中剧毒外,另一个主因便是为了个姑娘,而这个姑娘不是别人,偏是教他大栽跟头的金鞭霞袖。

  这情事他是不太懂啦,不过她一来,至少是有转机吧。唉唉,要不,当灿爷小厮的自己就苦海无边,回头也找不到岸了。

  「女娃儿,你来了,大家或许有好日子过啦。待会见到咱头儿,可别同他斗气,你乖,就多让让他。」张胡子饮口酒,埋在黑胡下的唇咂了咂,回味甘醇。

  「我乖,他坏,我是知道的。」她笑容可掬,微微探身瞧著水中的自己。很好,她的妆仍完整,胭脂润泽著她的菱唇,显得娇媚可人。

  张胡子哈哈大笑,岸边木梢歇憩的小动物全让他吓得四处飞窜。

  「他坏,你也甭怕,回两湖後,咱弟兄同他解释过事情始末,漕帮大船深陷葫芦峡其实是个幌子,嗯……幌子就是说是假的、装装而已,用来骗人的。你只是想救出他,并非真要拿他交换的。他听了是没啥表示啦,不过,灿爷这人就是这样,三拳打不出个闷屁,肠子九弯十八拐的,ㄟ--这句子你懂吧,我就不解释了。」见她点头,他继续说:「所以,我猜他心也软了,偏偏嘴上不说,也难得你整得了他。呵呵呵--」

  「是呀,他常是这样,心里想著啥,可嘴上偏偏不说。」她笑著附和。

  「哦……金鞭霞袖,你这次来,是给灿爷带解药的吗?」眠风忍不住问出,感觉她好像变得更艳丽,眉眼勾勒有形、双腮和唇都上了胭脂水粉。

  「是呀。」她回得毫不迟疑,瞥见一旁的李星魂目中戒备算计,只有他知悉真相。心头暗暗一笑,也难怪,他对她无法全然信任。

  在探知碧烟渚为灿郎寻药引药材之事,她便知道「药材」两字只为掩人耳目,她找到了受委托的碧素问,告诉他,她便是他要找的「药引子」,然後堂而皇之地来到两湖,进入漕帮的地盘。

  他怀疑她,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清楚,她虽可救灿郎性命,但灿郎身上的血却是她唯一的解药。

  这便是滇门「九重蛊」,蛊中带咒,一阴一阳,一死一生。

  小舟缓缓划入一丛柳树,绕了进去,竹阁美好地伫立著,宁静依旧。

  沐滟生不等眠风停妥,身子已跳到竹阁岸边,轻灵灵往里头奔去。

  李星魂一惊,拔腿要追,偏教张胡子扯住。「五爷,跑这么急做啥?人家小两口见面,可不干咱们的事,你也是娶了老婆开过窍的,难道就不懂?」

  他张望著,急急喊:「唉呀!你不懂啦!」

  这话可惹毛张胡子。「哎呀--别以为咱没讨过老婆,就道咱真的不懂了!」

  「不是不是。」真是牵扯不清,李星魂乾脆将实情说了出来。

  这一边,沐滟生奔进竹合,这儿的摆设她依然记得,在接近临窗竹轩时,她脚步不自禁缓了下来,方寸间好似来了一只小鹿,跳乱所有心绪。

  门是半掩著的,她跨了进去,眼睥环顾四周,在临窗的躺椅上瞧见那个男子。

  他面著窗斜倚,听见他长指翻书的轻微声音,沐滟生不能控制唇角,那里又浮出娇艳的笑花,心柔软酸楚。

  悄悄地、悄悄地靠近,在容灿察觉时,她一双小手已由後头蒙住他的眼。

  「灿郎……猜猜我是谁?」唉,这世上只有一人这样唤他,还用猜吗?

  她好想吻他,随即想起唇上的胭脂,克制了冲动,不愿他知道自己真实的模样。好想、好想吻他阿……

  斜坐的人猛地回身,大掌扣下她的柔荑,两人目光凝接,无声胜有声。

  她不动,感觉他掌心的粗糙,容颜灿烂温柔。「你有没有想我?」

  一口气憋在胸臆,以为是梦,直到分明那熟悉的眉眼甜笑,才恍惚回神。

  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他眉心皱折,随即放开她的手。

  「你来做什麽?」他口气是烦躁的,还不习惯感情支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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