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大哥,您累不累,要不要我叫人送些茗茶和点心,咱们一起坐下谈谈啊?"武承旸顿下脚步,转身笑道。虽然感谢他替他带来的平静生活,可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人跟着--连上茅房都不例外呢,这滋味也不怎么好受就是了。
"不用,武公子尽管做你自己的事,别在意我。"一脸刚正的巡抚摇头。
"是。"那魁梧的体格,要在怎么叫人别在意啊?武承旸戏谑一笑,转身继续走。
这悠闲的时间要是能去找他可爱的秋袭就好了!看到两名婢女在洒扫庭院,他不禁无声地轻叹口气。她自责的啜泣声,停留在他的心坎,挥之不去。
他怎么不早想到,二娘他们除了透过她来下手,还有什么能耐伤得了他?虽已完全不记得过往对他们是存着什么看法,可他警戒的本能应该是从失忆前就一直延续下来的,要是早想到这一点,他就不会让她听徐桃红说了些什么了。
他们为了害他,竟然利用了温柔的她,愤怒的狂涛在心头喧嚣,他不曾有这么强烈的毁灭欲望,想将他们焚骨扬灰,他怒的不是他们诡计得逞,而是怒他们会将她陷入愧疚的炼狱,那自责的哭太重,根本不是她所能负荷了!
"大……大少爷……"怯怯的轻唤把他从思忖中拉回。
"你叫青环吧,什么事?"敛去所有的情绪,他微微一笑,立即认出她。
"我……我……"刚在那里扫地见了大少爷,一时冲动就跑过来,可到了面前,却只是绞扭着衣角,半晌说不出一个字。他告诉大少爷有用吗?他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呀!可她不能见秋袭姐就这样将少夫人的位置让人呐,秋袭姐明明还深爱着大少爷的!
"什么事?"直觉告诉他,她所要说的事绝对与秋袭有关!看出她的欲言又止,武承旸掩饰了心中的急噪,柔声安抚:"你尽管说没关系,我不会怎么样的,什么事?"
大少爷人那么好,就算不记得秋袭姐,也会关心下人的!青环深吸一口气,决定豁出去了!"大少爷,您还记得到木场服侍您的秋袭吧?她从昨天就不见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也没方法去找,能不能请大少爷您帮忙,把她找回来?"
她居然选择离开炽焰堡?!武承旸浑身一震,沉滞象只无形的手,紧紧攫住他的心,紧得发疼。她一个柔弱女子,能去哪儿?"她有家人吗?"心中的惊惶让他忘了掩饰情绪,急问道。
"有!"见他关心这件事,青环开心得直点头,"秋袭姐还有个哥哥。"
幸好,她还有地方得以投靠。武承旸难以察觉地轻出了口气,心定了下来。也罢,接下来他要进行的事,她不在也好,他才不会心生旁骛。"我想她大概回家去了,你别担心。"他一笑,"没别的事了吧?"
她不是想知道秋袭姐上哪儿去!而是希望大少爷能去把她带回来啊!青环不放弃地再次努力,"可是她一个人……"
"她家离炽焰堡远不远?"见她点头,武承旸又道:"她会找人送她回去的,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马房问问,一定少了辆马车。"他的唇畔扬了抹笑,眼中闪过自信的光芒。她料定没人会透露她的行踪,也以为离开炽焰堡就可以忘记一切,她却不晓得,他,不是她说抛开就能够抛得开的。
"哦,是……"被分析得哑口无言,青环只能闷闷地应了声。
"武公子,容我一问,那位叫秋袭的婢女是什么人?"一直默默旁观的巡抚开口问道。方才听到那女子不见的消息,那焦急的模样并不寻常。
刚刚的失防让他瞧出来!没让心头的诧异表现出来,武承旸不动声色地挑眉一笑,侧首看向巡抚:"就是婢女嘛,怎么,巡抚对她有兴趣吗?"
才不是婢女呢!青环闻言打抱不平地嘟起嘴。
"不,我只是觉得奇怪,光就一个失踪的婢女而言,武公子你的反应似乎太激烈了些。"巡抚眯着眼,锐利的眼光在他脸上逡巡。
"原来巡抚您从没见过关怀婢女的主人啊?"武承旸吹了声口哨,双臂伸开笑着转了个圆圈,"来、来、来,今儿个您刚好可以趁机开开眼界了!"
"别跟我打哈哈!"巡抚不悦地拧起眉。
"巡抚不愧是巡抚,一点都不苟言笑呢!"武承旸咋了咋舌,用在场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对青环"悄声"道,而后指着她身后一笑,"你同伴哀怨地看着你了,别丢下她一人在那儿扫地啊!"
"是!"她都忘了她还在工作年呢!青环连忙一福身,又跑了回去。
"别以为把她遣走我就查不出来。"对他的举止,巡抚冷哼一声。
这巡抚,精明是够了,却是过于刚正不阿,还没把人定罪,却直把人当罪犯看。武承旸眉一挑,正想回点话来损损他的威风,却正好瞧见一名捕快从长廊年那端慌张地跑来,于是一耸肩,置之一笑。算了,就放他一马吧!
"禀报巡抚,司大人来了。"来不及调息,捕快急道,"现正在大厅上侯着。"
"太好了!"一直冷硬着脸的巡抚终于有了笑意。"武公子,请随我到大厅上去吧!"
来了吗?他早料定那家伙不可能会被轻易杀死。武承旸一笑,长臂一伸,"巡抚大人您先请吧!"
好戏开锣!
第九章
大厅那端有些小小的龃龉,数十名捕快分列两旁,大伙的眼睛全盯着刚进堡的尚书大人和尚书夫人--亦即龃龉的开端,全竖直了耳朵听着,除了尚书夫人不悦的咕哝外,厅上鸦雀无声。
"说要带我出来游山玩水,结果还不是奉旨出来办事?半路上还被不知从哪儿跑来的小混混攻击,你替朝廷效命那么久,偶尔歇息一下犯法吗?"尚书夫人秦舞皱着小巧的鼻尖不悦地低嚷。
"别这样,大家都在看啊!"司敬之压低了声音,脸上挂着若无其事的笑,额上却冒着冷汗,"你可是尚书夫人,别让人笑话。"
"才不稀罕!"秦舞撇撇嘴,终究还是顾及他的颜面,静默下来。
"司大人,这趟路途辛苦您了!"巡抚从外头走进,恭敬地一拱手。
"好说。"司敬之一笑,"只是顺道弯过来一趟而已。"
顺道?!他们为了绕到这边还花了两天是路程呢!秦舞闻言翻了个白眼。
"因为朝中见过'夜'这名盗贼的人只有司大人您而已,所以才会如此麻烦您。"巡抚大人歉声道,"属下即刻叫那名嫌犯进来。"一使眼色,门旁的捕快立刻走了出来。
"嫌犯带到。"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捕快即刻带着武承旸走进。
耍什么排场嘛!武承旸一边走进大厅,一边啼笑皆非地摇头。刚走到门前,巡抚就要他站在外头等着,说是得等他派人传见才能进厅,呵,难不成他还以为这儿是明镜高悬的府衙吗?真是烦人呐!
"还不拜见尚书大人?"见他直挺挺地站着,巡抚一喝。
"草民见过尚书大人。"忍了满腔的笑意,武承旸配合的躬身一揖。
"别多礼了,出了朝廷就别来这套礼数。"司敬之一笑,而后向巡抚问道,"怎么,你要我指认的人就是他吗?"
"是的。"巡抚点头,满怀期望地看着他,仿佛就等他一声令下,立刻就将武承旸绳之以法。
"锵"地一声,拉过了在场众人的视线,只见秦舞眨着精灵的大眼,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们。她不过是玩杯盖时不小心,撞得太大力而已嘛!"一时失手,你们别理我,继续,继续。"他扯了抹优雅的微笑,一脸的若无其事。
司敬之叹了口气:"小舞,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到庭院去走走。"
她就等着这句话呢!"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秦舞一笑,开心地走出厅外。
对上众人好奇却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神色,司敬之又叹了口气。她还真是会找法子惩罚他啊!"内人管教不周,请各位多多见谅。来继续吧!"
"等等!"闻讯赶来的王氏和武承晔急忙冲了进来,"武承旸是我们武家的人,我们应该在场的。"
"无礼!"巡抚不悦低喝,"还不先来拜见尚书大人!"
"不用了。"见他们又要跪下,司敬之连忙阻止,"先办正事要紧。"要是拖得久了,今晚小舞可有得他瞧了。
看尚书大人步步朝武承旸走近,王氏只觉方才急奔狂跳的心,如今因期待而跳得更快了。那个财老头是因为'夜'这个名号才找到他的,财老头却不知道'夜'就是官府悬赏的累犯大盗,只消向官府传个话,他们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把这小子给永远除去了!一思及此,王氏忍不住开心地扬起了嘴角。
"不是他。"一句话,顿时让王氏的笑意僵凝在脸上。
"大人,您再看清楚点!"不可能的!王氏急道,见众人狐疑的视线投注到她身上,连忙改口,"呃,我的意思是看清楚点,认清不是他,以后就别再有这种误解了。"
"是啊,尚书大人,您确定您没认错吗?"巡抚也急忙道。
"恩……好吧,我再看一下。"司敬之沉吟,将武承旸上下仔细端详,而后绕着他走了两圈,终于再次下了定论,"我很确定,不是他。"
"怎么可能?你一定看错了!" 武承晔睁大了眼,脱口大喊。
"怎么,令兄脱嫌无罪难道你不感到开心吗?"司敬之扬起折扇,好笑地看着他,"'夜'以前劫走我要交至朝廷的官银害我被罚,我恨他入骨,又怎么可能会认不得他?"
"我早说了我不是'夜',可巡抚偏偏不信。"武承旸无辜地叹了口气,而后愉悦一笑,"现在真相大白是再好不过了,难得巡抚和尚书大人莅临炽焰堡,就多待几天,让我来尽尽地主之谊吧!"
"好啊!"司敬之愉悦一笑,"那就叨扰你了。"
"不了,属下还得去追查'夜'的踪迹,恕属下无法奉陪。"以为追查多年的盗贼终于落网,如今却证实只是空欢喜一场,巡抚气馁之余,燃起更旺的斗志,一拱手,和数十名捕快相继走出,转瞬间退了干净。
"你们脸色怎么都这么难看?二娘,您和晔弟还好吧?"武承旸走到呆若木鸡的王氏母子面前,惊讶喊道。
"没……没有,知道你没事,一时间太高兴了,有点喘不过气。"王氏定了定神,干笑道。
"是吗?" 武承旸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诡秘,并没有戳破她的话,"尚书大人,我带您到花园走走吧,炽焰堡的景致可美得紧呢!"
"好啊,武老夫人,恕我先告退了。"司敬之点头,和他联袂走出了大厅。
"娘,怎么办?"人才一走,武承晔立刻惊慌喊道。原以为那小子这次绝对死定了,没想到居然会有这种发展,他们的计划全都泡汤了!
"看样子,我们得要自己动手了。"王氏一咬牙,阴狠地道,"你放心,娘绝对会让你当上炽焰堡少主的。"
武承旸带着司敬之来到花园,沿着园中小径,缓步行走。
司敬之手上折扇轻摇,欣赏园中景致,一派的潇洒自若,却突然爆出大笑,和前一刻的模样完全相迥。"天,你们家人相处得还真是融洽!就算恨你入骨,在外人面前也该掩饰一下嘛!"
"我也是这么觉得。"武承旸颇有同感地点头,无奈地低叹口气,眼中却满是欢愉。"先恭喜你升官,成了礼部尚书。"
"好说、好说。"司敬之收起折扇,用扇骨轻点他的肩头,"我也要恭喜你回到自己的家,即使--家人并不是那么地尽如人意。"
武承旸挑眉一笑,仰首看天,突然冒出一句:"要是作伪证让朝廷发觉了,会有什么下场?"
"轻则罢官,重则斩首,不太一定,端视个人情节轻重吧!若说袒护的人是'夜',那就很有可能会被凌迟处死,毕竟柳香凝被掳身亡一事,至今都还余波荡漾呢!"司敬之淡淡地扬起唇角,也眯起眼望向天空,那轻快的语气象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武承旸摇头啧声,眼里尽是戏噱的笑意:"那你得留心点喽!嫂夫人还挺年轻的,你舍得留她一人孤独于世吗?"
"帮你还得被你调侃,有没有搞错啊?"司敬之闻言皱眉,不服地抗议,"自首可减轻罪行,大不了我现在就弃暗投明,成吧?"
"唉、唉,我娘子也是挺年轻的,别这样吧?"武承旸皱眉。
司敬之这才轻笑,迈步缓缓沿着园中小径走去,"你早知道来的人是我,对不?"
"朝廷里和'夜'正面交锋过的人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人吗?"武承旸不置可否地挑眉。他和司敬之的交手缘于三年前他劫走洛阳运往京城的官银一案,向来来去自如的他,在那次却遇上了敌手,两人久战不下。
"是啊!"司敬之翻翻白眼,故意叹了口气,"交锋过还是让人逃走,那怠忽职守的罪更重呢!"会让他劫走官银是因为从百姓口中得知,他的目的是为了援助那些黄河水患的灾民,虽说朝廷也会拨款赈灾,但缓不济急,既然有人愿意当这个媒介,他也愿意承下这个责任。这一交手,也让他了解到"夜"并不是传闻中的那种江洋大盗。
"不然我去向皇帝说你是故意放我走的,他绝对不会怪你。"武承旸一耸肩,眼中满是狡黠的笑意。
司敬之停下脚步,回身直直地看着他。武承旸也从容地站定脚步,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他,数年前短促一会,不曾言语,却在彼此脑海中都留下深刻的印象,日后再会,象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一股难以言喻的默契环绕在两人之间。半晌!两人都不由笑了。
"你挺懂得要挟的嘛!"司敬之笑睨了他一眼,摊开折扇轻捅了下,笑得云淡风清,"算啦,咱们扯平了,一个是炽焰堡少主,一个是礼部尚书,再也不相干了。至于'夜',就交给巡抚去缉拿吧!"
"那可不成。"武承旸吹了声口哨,俊傲的脸庞笑得诡诈,"难得尚书大人和尚书夫人叨扰了小民一餐一塑,这个顺水人情不讨回来,那小民岂不白白错失良机了?"
"我都还没用到那一餐一宿呢!"司敬之啼笑皆非,明白他是有事要请他相助。"罢啦,误上贼船,除了任人宰割外,还能怎样呢?"
即使两人的交情淡薄如水,他却可深刻体会到对方的关怀。武承旸噙着抹浅笑,抱拳一揖:"多谢了。"
"等顺水人情还完了,再谢也不迟啊!说吧,一餐一宿的人情我该怎么还呢?"司敬之好奇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