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放学后很乖的站在校门口等妈咪来接我回家,爸爸就出现要把我带走,他跟老师说他是我的爸爸,我没有反駁的余地,因为就算我再怎么假裝自己是关泓儒,他还是我爸爸。可是我不要这个爸爸,我要爹地和妈咪!本来我不要跟爸爸走的,可是爸爸说如果我不跟他走,他就会杀了妈咪!我不要妈咪被杀,所以……所以……」关泓儒描述的声音愈来愈小,「对不起,爹地、妈咪,我骗了你们。我……我一直都记得的,可是我不要记得,我不要作噩梦。我好想爹地和妈咪做我真正的爹地和妈咪。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关承羿静静的听着关泓儒说话,疼惜地将他拥入怀里,要他看着正躺在病床上沉睡的石翊翎。
她的伤没什么大礙,受到的惊吓倒是不小,因此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一天。
「儒儿,你喜欢妈咪吗?」
关泓儒点头,一边吸吸红通通的鼻子,声音带着浓浓的哭意,「我喜欢妈咪,也喜欢爹地。」
「那就好了,爹地和妈咪会一直照顾儒儿,直到儒儿长得跟爹地一样大为止。」关承羿得知关泓儒的假裝失忆并未感到震惊。
「可是儒儿不是乖小孩,儒儿骗了爹地和妈咪……」他低下头,语音变弱,肩膀一抖一抖的,看起来就像寒风中快被吹落的孤叶。
「那好吧!爹地和妈咪就不陪你了。」关承羿耸耸肩,无所谓的说。
「呃?」关泓儒闻言抬头,听到爹地这样说,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
「儒儿,你很聪明,因此爹地把你当作大人看待。一个人要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你必须说得明确。明白吗?」关承羿柔和的嗓音和眼神自始至终未曾改变,可是关泓儒却敏锐地感受到一股身为父亲的威严。
他不由自主的点头。
「好,现在告诉爹地你想要什么?」关承羿那无形的威严在一瞬间消失。
「儒儿想要待在爹地和妈咪身边,一直不离开。」他说出心中真正的愿望,对他而言,只有这对救了他、将他从黑暗中拉到光明世界的「天使」爹地和妈咪才是他真正的父母。
关承羿为他拭去泪痕,笑问:「今天第一天上学,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
「有。」关泓儒见爹地露出笑容,也跟着笑了,「班上的大姐姐都对我很好喔!可是大哥哥们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我。」
由于李京的关系,关泓儒对四周围的人的目光很敏感。
「别在意。」关承羿摸摸他的头发,要他别理会这种事。
「好了没?」病房的门被打开,关冷月和关辉探头进来。
「今晚跟爷爷、奶奶回去好吗?爹地要在这儿陪妈咪。」关承羿拍拍关泓儒的头。
「喔。」关泓儒点点头,乖乖的爬下爹地的大腿,跟着爷爷、奶奶回家去。
等到病房的门在他面前合上,关承羿原本柔和的笑容一转而为冷郁的严酷。
他拿出行动电话,拨了几个号码。
十月的风,夹带着夏天的热度及秋天的萧索呼呼吹过。
「啊。」冷紫臣的头发被风吹乱了,她迎着风甩甩头,正好看见一辆白色轎车驶近他们。
「叫你绑起来你偏要放下。」风清扬伸手替未婚妻理好发丝,也看到了那辆白色轎车。「咦?那是雷和君樵。」
白色轎车的车窗在靠近他们时降下,露出风君樵的脸,「怎么你们会在这儿?」
「我们才想问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儿呢!」
「那是因为……」风君樵因突来的强风而隐去话尾。
「好大的风喔!」冷紫臣微瞇起眸子,望着不见一丝星光及月光的夜空。「感觉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先进医院再说吧!」风清扬把冷紫臣拥进医院。
「我们也进去吧!」雷拉着风君樵也走进医院躲避强风。
当他们发现四人走的是同一层楼、同一个病房时,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彼此的目标是相同的。
「你们也认识水蓝?」紫臣讶然地问。
「水蓝?」风君樵摇摇头,「我们是来探望石翊翎的。」
「水蓝是石翊翎的丈夫。」风清扬简短地解释。
「我觉得咱们还是别进去得好。」雷眉尖微聚,盯着病房的门说。
「说得也是。」万一撞见什么画面就不太好了。
「那找个地方坐坐吧!」紫臣提议,长年分隔两地的他们可是很少见面的。
「说走就走。」风清扬拉着未婚妻先行走开。
风君樵和雷对望一眼,也跟了上去。
「啊!」这一声低叫不只惊醒了石翊翎自己,连关承羿也丟下手边的文件赶到床边。
「小翎?」他语带关切地低唤着眼神迷茫的她。
石翊翎飘离的心神好一会儿才收回,渙散的焦距逐渐凝聚,却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主宰着她的恐惧使她下意识的想逃。
「小翎,没事吧?」望着她略带惊惶的容颜,关承羿心一揪,抚上她的额角,拨开她的刘海,关注无比地问。
她闻言眨眨眼,明显松了口气,「关承羿,我的眼镜呢?」
「摔坏了。」他坐上床沿,俯下头让她看个清楚明白。
「噢。」石翊翎勉强露出笑容,脸色白得发青。「儒儿呢?他还好吧?他好像恢复记忆了。」
「儒儿很好,有爸妈在照顾他,你别担心。」他顿了下,「至于儒儿的记忆……事实上,他从来都没有失去记忆过。」
「呃?」关承羿的意思是关泓儒从头到尾都在说谎?
他微微一笑,「这件事等你清醒一点以后才去烦心吧!现在你要做的是再睡一觉,等明天医生说你可以出院再详细告诉你。」
「我没事。」石翊翎回道,她只是……只是……
「别逞强。」关承羿皱起眉头,都什么时候了,她还逞什么强?
「我……」眨眨眼,她迴避关承羿的视线。
「不准避开我。」关承羿压抑怒气的命令让她马上转回头。
「好吧!我是有点害怕啦!」石翊翎难堪的牵动唇角,不想示弱。
「有点?」他语气森冷的重复关鍵字眼。
石翊翎瑟缩了下,避不开关承羿眼神的追猎,咦?是她看错了吗?
她伸手环上关承羿的颈子往下拉,四眼相对,想看得更清楚,想知道她刚刚在他眼中看到的是什么。
「对不起。」石翊翎眼角湿润,紧咬着下唇,说出歉语。「我不习惯,不习惯有人和我分担……这些年来,虽然有小琤和小彤在我身边,可是我……我是封闭自己的,不习惯向人说出內心真实的感受,我……我以前就算再害怕、再难过,也只能露出个笑容轻松带过……所以……所以……」
关承羿怜惜地吻去她断断续续的话语,「所以你要从现在开始学习,开始习惯有我在你身边,一步不离。」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走?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情是绝对的。」石翊翎说出心底最深的恐惧。她一直都在想,自己对关承羿的感情可以持续多久,而关承羿又可以喜欢她多久?想得她都快疯了!她讨厌自己这么脆弱的只想着一个男人会不会离开她!
「你怀疑我?」关承羿生气了,卸下彬彬有礼的外衣,他是个让人打从心底发寒的男人。
「我说的是实话,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力可以捉住从来没有拥有过的感情。我们才认识一个多月不是吗?为什么你就可以……可以这样的掏心?总有一天,你还是会离开我,去对别人好的,我还是得习惯自己一个人。」要向「当事人」吐实并不容易,可石翊翎心慌得只想全盘托出。
「会有那么一天的话,一定是因为你已经不值得我付出心力、不值得我爱。如果你一直抱持着这样的想法,我不如现在就走,趁我们都还没陷得太深时收手。」关承羿沉痛的诉说。难道她还看不出他的心吗?假如一开始不是因为石翊翎这个人,他不会这么投入。
他很明白自己的感情走向,才会用尽心力只想要她接受他。好不容易终于得到她的回应,她却……
「感情是要双方经营才能长久,只有单方面的付出是维持不久的。而付出的感情不是百分之百都会让对方接受,两个人之间的波动也不会一直保持平衡,是要冒风险的。假如你不敢冒险、无法付出感情而一味要求别人对你好,那你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明白吗?我想,一定是我没有给你你所想要的,你才会这么想,才会这么不在乎的说出伤我的话。看来我还是失败了,终究你还是不在乎我的。」
石翊翎无言地听着关承羿的话,一颗心跟着他隐含痛楚的话语而痛了起来。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关承羿是真心的,否则他不会留在她身边,不会想将她从那个封锁自己的盒子中拉出来,他为她做了许多事……她却这样否決他所做的一切。
久久,她才小声的说:「其实我很害怕被李京踢死,那时我一心只想着,要是我死了就见不到你了。我只担心死后见不到你,却不是担心死后你会再遇到别的女人、和别人谈恋爱、别人也会像我这么疼儒儿……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在乎你,但要是你真的跟别的女人在一起的话,我想我一定不会高兴的,就像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冷月其实是你妈一样的感觉。」
关承羿向来温柔的俊脸只剩下冷峻的无情,石翊翎看得都发起抖来。
「关……关承羿?」原来她的冷只是外延的,而关承羿的冷却是內展的。
「以后要是再跟我说一句我有一天会离开你,我就真的离开你,绝不回头。」这女人,非得要他扮黑脸才肯老老实实的招供。
「嗯。」石翊翎无辜的点点头,小心翼翼的看着蒙上一层光量的他。
「以后要不要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说?」他仍是冷冷的问。
「不要了。」像个错做事的小女孩,她深怕被大人处罰似地嗫嚅着。
「现在知道我刚刚的感受了吗?」
「嗯。」她点点头,孩子气的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他这才展露笑容,摸摸她的颊、亲亲她的发,「现在睡一会儿好吗?」
「你呢?」石翊翎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沙发上,茶几上有着他那台水蓝色的手提电脑及一些文件,说不出口想要他陪着自己。
「我就在你身边。」关承羿承诺道。
石翊翎惨白的双颊终于染上红晕,「嗯。」
她手紧握着他的,他手心的温暖传递到她身上,让她觉得不再是孤单一人。
关承羿见狀,嘴角扬起一个隐含邪念的弧度,「好,我知道了。」
说完,他挤上病床抱住石翊翎。
「你做什么?」被他抱在怀里,石翊翎脸上的红晕加深。
「睡地板太硬了,而且抱着你比较舒服呀!」关承羿笑道,强将她的头按在胸膛上。「睡吧!」
微弱的挣扎及抗议都被关承羿駁回,她安静了下来,听着他的心跳,眼皮渐渐沉重,再次进入梦乡,她知道,这回她不会再被吓醒。
天,微露金色光芒,带给大地万物重生的希望。
「以下是今天的社会新闻:前些天在台北市某国小发生绑架小孩未遂事件,犯人在被害人关小弟弟放学之际,对老师说是关小弟弟的父亲,所幸被关小弟弟的母亲及时发现。犯人发现事跡败露,竟将关小弟弟的母亲打成重伤,幸被路人发现群起围毆,当场以现行犯逮捕,被警方以重伤害罪及绑架未遂移送法办。而犯人李京同时涉嫌多宗烟毒案,已被检查官提起公诉,若罪名成立,这名在日商公司做事的职员可能会被判无期徒刑甚至死刑……」电视影像化作一道光点后只剩一片漆黑。
「为什么?」石翊翎将电视关掉,转头问着身边的关承羿。电视新闻报导的事件并非真正的事实。光是被路人群起围毆一项就是错的。
「怎么了?」关承羿一头雾水的看着她。
「少给我裝蒜,你用了什么方法让李京背了那么多条罪名?」想也知道一定是关承羿用了某种力量才让事情变成这样的。
「我只是不想你晚上吓得只敢抱着我睡觉,才想尽办法要他在牢里吃上一辈子的免钱饭。」关承羿的手环上她的腰,下巴则搁在她的肩膀上。
「谁……谁吓得只敢抱着你睡觉了?明明是你说地板很硬,我才……」她接下来的话全教关承羿「吃」了下去。
石翊翎急促地喘着气,阻止关承羿伸进T恤游移的手。
「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原来你认识君樵和雷……也没想到……原来……原来……该死的,你能不能别一直吻我?」自从她在医院跟他剖白之后,他的动作愈来愈大胆,似乎想以行动来表示他对她的爱,只是她还没准备好呀!
「你不喜欢?」露出个无辜的笑容,关承羿直望着她的眼。
「不是。只是我在跟你说正经的,你能不能……」石翊翎红了脸,拉出关承羿在她衣服里的手,这样下去,要是等一下关泓儒回来看到了怎么办?
关承羿笑看着石翊翎尴尬的神情,重新将她納入怀中,替她将话接下去,「原来清扬和君樵是兄妹,紫臣是有名的日本画画家,清扬是全美闻名的律师,是不是?」
「对啊!我才知道他们这么有名有势,可是却一点有钱人的样子也没有,就像……」就像你。她没将这话说出口,关承羿及唐皚鈞还有风家兄妹都让她看到了另一种有钱人的面貌。像关承羿这种从小睡「席梦丝」之类的床的人,竟然可以忍受睡地板──虽然他现在已经跟她同挤在一张单人床上。
「瞧,并不是所有的有钱人都像你父亲那样的,有钱人也可以对伴侣一心一意、忠貞不二。」关承羿一直都知道石翊翎对有钱人的想法没有改变,虽然她接受了他,可不代表她会改观。
「你不会是拐着弯在称赞自己吧?」石翊翎斜睨抱着她的男人,心中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
关承羿但笑不语。
「的确,我不该以偏概全,应该知道世界上所有的事都有正反两面,过于执着反而只会让自己变得狭隘。」石翊翎微笑道,「这样可以了吗?」
她答应过有什么事都不放在心里不说。
打开手提电脑,她开始翻譯美国某知名小说作者的小说,这是她闲来无事的业余工作。
「瞧瞧我今天收到什么?」关承羿不知打哪儿变出一封信。
「什么?」一封信有什么好现的?她微瞇起眼望着电脑萤幕上跳动的字,由于新配的眼镜要三天后才拿得到,她只好戴这副度数不够的眼镜工作。
「哼哼……」关承羿冷笑几声,就知道石翊翎完全忘了那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