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宣逸低头默默承受母亲的责骂,脑中不断闪过关、昊和娃娃还有母亲所说的话。
“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快点上去!”林陈蕙兰这辈子还没看见儿子这么“文静”过。“她在你房间里休息。”
林宣逸这才起身上楼。
林宣逸怀着忐忑的心情踏上第一步,短短的阶梯竟有如万里长城般无尽头地延伸,每踏上一阶,他的心愈加沉重。
他转开房间的门把,觉得难以呼吸。但是他若想再当一次鸵鸟的话,他就无法真正的活下去!
他的心早在八年前已被一个小他两岁的少女给拿走,他过了八年无心的生活,难道还要再这样下去吗?
他们说得对,不去试又怎么会知道结果呢?
他的迟疑只会带来更糟的结果。
“谁?”蒋冰彤还没入睡,四周的黑暗使她难以入眠,而失去视力的人听力通常出一般人来得敏锐,因此林宣逸开门进来,甚至他的叹息声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是我,你讨厌的主治医生。”林宣逸坐上床沿,床因他的重量而塌向一边,蒋冰彤连忙移到床的另一头。
“你要做什么?我不会回去医院的。”蒋冰彤才松懈下来的神经再度紧绷,她不该相信林陈蕙兰的。
“你当真这么讨厌医院?讨厌医生?”林宣逸不知该怎么面对蒋冰彤──以最真实的心情。
他发现这比他以往所扮演的任何角色都还要困难。
“我现在也讨厌你。”她厌恶自己一再将林宣逸和伊森的感觉重叠。“放我回去,我要回家,不要待在这儿!”
她搥着床,痛恨自己的失明、痛恨自己的行动不便、痛恨这个姓林的医生一直要她动手术、痛恨他让地想起伊森──她未曾忘怀的伊森。
“动手术取出血块是你复明的唯一机会,你不动手术,血块不会自动从你的脑袋消失。”林宣逸发现自己仍在伪装,因为他害怕,害怕蒋冰彤得知他就是伊森时的反应。
他握紧发颤的拳头,从未如此希望自己能回到过去改变历史。
“我说了,那是我的事,就算你是我的主治医生,也无权命令我动手术。”
“那么我也只好通知你的家人,让他们来替你做决定。”林宣逸使出辙手鉴,知道蒋冰彤受伤的消息在她的坚持之下,并未通知她的家人和公司,所以所有的人都以为她只是请假在休息。
蒋冰彤在一瞬间冰冻了激动的心绪,眸里有着掩不住的脆弱。
林宣逸见了,一股莫名的刺痛直袭他全身。
老天!老天……悔恨交加的他阖上眼,硬是捺下那难忍的心痛。
“抱歉,让你受那样的伤害。”林宣逸不再隐藏自己的心情,也不再改变自己的声音来和蒋冰彤对话。
蒋冰彤闪避的神情一愣,这声音……这个声音……
“小桶,好久不见。”他困难地吐出话语,望着蒋冰彤骤变的神色,心猛然揪紧!
“伊……伊森?”蒋冰彤干涩的唤出这个名字,她“望”着林宣逸,眸里盛的是不敢置信。
“是的,小桶,是我。”林宣逸硬着头皮,要自己无论如何也得撑下去,既然她不愿动手术的原因是为了他,他就必须要消除它,同时得回自己的心。
蒋冰彤颤抖的手伸出去想碰他,林宣逸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轻轻摩挲着。
“伊森……伊森……”蒋冰彤低唤着,毫无预警地,她扬起受伤的右手准确的掴他一巴掌,狠狠的、毫不留情。
“小桶,你要打也用左手打,你右手受伤啊!”林宣逸连忙放开她的手,想查看她的手肘。
“不用你来假好心!”蒋冰彤忍痛甩开他的手。“林大医生?还是伊森少爷?”
“小桶,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解释当年的一切好吗?”不知为何,林宣逸看见蒋冰彤的反应,心头的大石怦然放下,至少她没装作不认识他。
“我为什么要听你解释?你害我痛苦了八年、挂记了八年,害我无法正常的谈恋爱,为什么我还要听你这个浑球解释当年的事?”蒋冰彤连日来累积的火气一下子全爆发出来,“告诉你,不用你解释我也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你一定会说当年的事是不得已的,是你抱着的那个老女人威胁你要伤害我,所以你不得不出此下策,是你亲着的那个老女人要你这么对我的,是不是?”
“这种言情小说里的情节你想拿出来骗我?拜托你去找本小说来看,里头的男主角哪一个不是为了女主角的安危着想,才会口出恶言把女主角赶走,等到女主角伤心透顶,才又低声下气无所不用其极的求女主角回头?这种老掉牙的剧情你也敢搬到现实生活来,我会相信才怪!”
吼完,蒋冰彤觉得自己的心情轻快太多,胸口多年的郁积似乎有散去的迹象。她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她应该冷眼相待,在他那样害她伤心之后,在她因他的关系过了八年不算愉快的生活之后,在她发现自己还未走出他带给她的伤害,发现自己还爱着他之后,她该是冷漠以对,对他不理不睬。
她该保护自己不再受到伤害,可瞧瞧她说了什么?她生气的对他大吼大叫,几年的社会历练全无用武之地,可是老天!她发现自己老早就想这么对伊森,不,姓林的这样吼。真是多亏这些年来和小翎的相处,让她的口才进步这么多。
林宣逸呆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他不该笑的,他也的确该像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那样,低声下气、无所不用其极的求她回头,可是这些举止经她一说,他实在是做不出来。
他先前的迟疑及挣扎全都是白搭的。
“你笑什么?”蒋冰彤气呼呼的鼓起腮帮子,又想打他。
“你都说对了,小桶,你都说对了,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林宣逸饱含笑意的摇首叹息,一如八年前他当做的一般,以手背轻撩过她耳际的发丝。
蒋冰彤挥开他的手,“哼!你别以为这样混过去,我就会轻易的原谅你。”
“那天那老女人领着很多人包围了别墅,威胁我要杀了你,如果我不照她的话做,几十把枪随时会瞄准你。我林宣逸天不怕地不怕,唯一的弱点就是你,我情愿死也不愿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结果伤你的反而是我,因为我一厢情愿的认为这样做对你是最好的;却没想到我错了,我无法承受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决定。我毁了那个老女人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可是这样也换不回你、换不回我的心。八年,直到在恶魔小栈见到你,看到你好好的,我才放心。可是没多久你却发生意外──”
“别说了。”蒋冰彤不想再听下去,直觉告诉她林宣逸说的是实话。但是这样的理由、这样的方式,为了保护她,她不能接受!
为什么男人总认为女人需要保护得好好的?为什么相爱的两个人之中,男方总会做出一些自以为对女方有利的决定,而不曾和女方商量?这样的感情真是两情相悦吗?
“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沙猪!”蒋冰彤啐道,不屑到了极点。
林宣逸反而露出笑容,“你还爱我吗?”仿佛解开了八年来禁锢他的魔咒,清朗自在的气息不再是表面,而是真正的表里合一。
“过了那么久,你会以为我一个男朋友也没交吗?”蒋冰彤阴恻恻的瞇起眼,要不是看不见,林宣逸确信她很想动手掐死他。
“那好,我也不是一个女朋友也没交。咱们扯平了。”他搂她入怀,嗅着她久违的气息。
蒋冰彤激烈的挣扎着,“你放开我!死变态,谁跟你扯平了!”
“你变凶了。”林宣逸从没这么感谢过他母亲和好友,幸亏他们力劝他坦承相见。
“你变不要脸了!”蒋冰彤拉了被子护着自己,不让林宣逸越界。
“那好,我们都变了,扯平!”他朗朗有声的中音是他原本的音色。
“谁跟你扯平了?我不会原谅你的!”蒋冰彤拚命往后退,突然背后一空,整个人眼看就要跌下床去,林宣逸动作迅捷地拉她入怀。
“还是这么的冒失啊!”愉悦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他呼出的热气惹得她不自在极了。
“我是因为看不见,放开我!”蒋冰彤无法冷静的跟林宣逸谈话。
“不行,我现在放开你的话,你又会跌下去。”他更加抱紧她,两人一同躺到床上。“我抱着你,有我在你身边,你就不必怕黑,可以安心地睡觉。”
蒋冰彤捉着他衣服的力道加重,即使看不见,她仍感受得到林宣逸的体温,宽厚的怀抱……何等的熟稔,即使经过八年的空白,她仍然……
“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拨开遮住她脸的发丝,林宣逸恳切地请求。
这一次,他再不会放开她。
“谈何容易?我还没原谅你。”蒋冰彤这八年来所受的痛苦是不可能在三言两语之间化解的。
“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蒋冰彤沉默良久,林宣逸也有耐心的候着。
“你的名字?”她关上眼,偎紧林宣逸,没有给明确的答复。
“林宣逸。双木林,宣纸的宣,飘逸的逸。”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的发,嗓音似有催眠的魔力,教失明后的蒋冰彤首次安稳的入睡。
蒋冰彤睡到一半清醒过来,见到眼前的黑暗,不由得惊叫出声:“啊──”
即刻地,隔壁房的房门被打开,然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再来是她的房门被拉开。
伊森着急地开灯检视房内的状况,才来到蒋冰彤身边,“小桶,发生什么事了?”
蒋冰彤自惊吓中回神,见伊森关心的询问她,微露笑容,“对不起,我被吓到了,因为房里的小灯没有亮,所以……”
伊森这才安下心来,“我帮你看看。”
他转开水灯的灯罩,拿下灯泡,“保险丝烧坏了,再换一个就好了。”
蒋冰彤不安的心绪传染到伊森身上,他坐在她身边,轻抚她的额角,顺着脸型落至粉颈,“别怕,我将灯泡换过,房间就不会再暗了。”
蒋冰彤怕黑,非常怕黑,她怕黑的程度是伊森生平仅见,缘由不清,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忍受没有一丝光亮的空间。
“伊森,对不起。”她给他添麻烦了,难得今晚她住在这儿,明天他们要起个大早去附近的山里玩,她却……
“对我你还说什么对不起?”伊森手捧住她的后脑,凑上唇,安抚她惶恐的心绪。
蒋冰彤双手环上他的脖子,露出梨涡的可爱笑容让他不自禁地吻上她颊畔的梨涡。
“好快喔!我们都认识快两个月了。”蒋冰彤在这两个月当中,一有空就往他这儿跑。伊森更是会跑到她上班的地方等地下班,展开两人的亲密约会。
她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和伊森在一起特别的自在、特别的开心,她好喜欢、好喜欢和他相处的时光。
“两个月就像一辈子一样。”伊森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喜欢一个人,以往他总以为自己是个情感绝缘体,可一遇到蒋冰彤,他体内的情感细胞一下子分裂开来,胀得满满的,都是因为她。
“你也这么认为?”发亮的眸子说明她的欣悦。
“你不这么认为吗?”伊森爱怜地理着地及肩的长发。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这么以为。”蒋冰彤白嫩的颊儿染上一抹嫣红,低头不敢看伊森似要将她吞没的眸光。
“傻瓜。”他亲昵地吻着她的发丝,抬起她的下巴,虔诚地在她柔软的唇瓣印上一吻。“虽然我的专长是易容术兼扮演别人,但我可不擅长欺骗我最喜欢的人。”
“对喔!我都忘了你的声音最多变了。”伊森常常用不同的声音跟她说话,要她猜。
“你要记得我不会骗你就好了。”他点点她的鼻尖,替她将灯重新装好,看着灯顺利地通电发亮。“乖乖,安心入睡,这回灯不会再熄了。”他要蒋冰彤躺下,替她盖好被子,“晚安。”
“晚安。”蒋冰彤唇畔的笑意末散,很快地进入梦乡……
事情重演,蒋冰彤突然自沉睡中清醒,眼前那一大片闇黑威吓着要吞没她,她怕得直发抖。
“我在你身边。”林宣逸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手指穿过她的发间,唇落在她的眉心。
蒋冰彤眨着没有焦距的瞳眸,终于想起自己失了明,并开始有余力思考所有发生的事情。对于林宣逸亲昵举动的响应是使劲地推开他,在他还未稳住自己时又补上一踢,终于把他踢下床。
“砰”的一声,林宣逸就这样呈大字形地瘫在地上,幸好地上铺有地毯,不然他的头肯定肿个包。
“小桶,你好狠。”他曲膝坐起,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微瞇着睡眼望着坐在床上一脸不驯的蒋冰彤。
“谁教你抱着我。”压下心头的悸动,她凶悍的说。
“要是不抱着你,你包准会睡不着。”林宣逸柔声解释。
蒋冰彤怔忡,为什么事隔八年,他仍能这么的了解她?而她却……
“哼!”她别过脸冷哼一声,“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起身拉开窗帘,发现天已经大亮,于是简短的回答:“白天。”
然后回过头来抱起蒋冰彤。蒋冰彤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一时忘了反抗。他抱着她来到窗边,瞇起眼来躲避刺眼的阳光,笑问,“有没有感受到太阳的热度?”
蒋冰彤伸手将掌心贴在窗上,窗户的热度传到她的掌心,再藉由掌心递到她心口。她轻咬下唇,点下头,“今天天气似乎很好。”
“的确是很好。”林宣逸因不见她的抗拒而露出笑容。
“放我下来。”蒋冰彤却在此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因而要求林宣逸放开她。
“小桶,你不觉得让我抱着很舒服吗?”虽然有点失望,但他没在蒋冰彤面前表现出来,他知道她需要时间重新接受他──即使他已经说明八年前的原因,而她“似乎”接受。
但八年的时间可不短,他们各自为了八年前的事而过了八年称不上好的生活,尤其是蒋冰彤。因此林宣逸叫自己要有耐心,等待她重新和他谈一场恋爱。
“叫你放我下来,你没听见是不是?”一听见林宣逸装无辜的声音,蒋冰彤火气又上来了,扯开喉咙嘶叫着。
“我听见了,你别那么大声。”林宣逸甩甩头,想甩掉蒋冰彤在他耳边造成的回音,他依言放下她。“但请你让我扶着你去浴室盥洗,相信这不是你一个人应付得来的。”
蒋冰彤皱着眉,深知自己的情况想要不依赖人是不可能的,于是颔首,让林宣逸扶她到浴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