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他代表什么兆头!如镜被她弄破了个角是事实,现下重要的是该如何补好缺口,老天!
老天为何要这样待她……她什么都还没做啊……呃,但这可不代表她想做什么。
风蝶衣沉浸在自责的心绪中,并未察觉布衣书生见风蝶衣懊恼的模样,四下找寻自个儿的包袱,而在桌上看见他的包袱时,他露出个傻笑。
“姑娘。”
风蝶衣不理他。
“姑娘。”布衣书生不放弃的再唤。
“干嘛?”风蝶衣不善的抬首看他。
他就不能让她安静一下,为如镜缺了个角哀悼吗? “我有工具。”布衣书生指指桌上的包袱,露出个友善的笑容。
“什么工具?”风蝶衣防备的看着他。
“修铜镜的工具,小人是个制镜工。”他趁船未有大晃动时,请风蝶衣将他的包袱拿过来,风蝶衣不甘不愿的依言拿包袱给他。
他打开包袱让风蝶衣瞧个分明。
“你是制镜工?”风蝶衣怀疑万分的盯着他,发现他有一双坦率得过份的黑眸。
在这个混乱的时刻还能见到此等明镜般的眼眸实属不易呀!
“严格说来只是磨镜跟修镜的工人而已,真正要制镜,那可非我一人之力可及的。”布衣书生温和的笑笑,拿出个罐子后将包袱重新绑好。“不过说起修饬铜镜,小人可不是自夸的,包姑娘你满意。姑娘手中的铜镜可愿让小人看一看?说不定还有得补救。”他笑兮兮的伸出手来想跟风蝶衣要她手中的铜镜。
风蝶衣在评估,估量这布衣书生的可信度,开始有些后悔让陌生的他与自己同船,虽然他看来不具威胁性,可通常最有威胁性的,便是自己认为没有威胁性之人。
唉!该怪以前出来身边总有风幽禽相伴,以致自己没注意的地方,他会注意;他没注意的地方,自己会注意。
但现下她忘了自己只有孤身一人,纵有武艺,稍一不慎,仍是会被骗。
不是她不想信任眼前的书生,而是他出现得过于凑巧,在这个人人皆想抢她手中执有的如镜之际……
这巧合令她无法不存疑。
“姑娘别忙着否定小人,咱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小人也无处可逃不是吗?”布衣书生见风蝶衣面露犹疑之色,开口说道,面容诚恳得不能再诚恳。
风蝶衣睇睨他几眼,眸儿一溜,自怀里拿出一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猛地扼住他的下颚逼他张口,将药丸丢入他口中迫他吞下。
“姑……咳!姑娘给小人吃的是什么啊?”布衣书生轻咳几声,抚着脖子,一脸无辜的问。
“没什么。”风蝶衣的笑容妍丽,吐出的话语比蜜还甜,却足以甜死一个人。“只是致命毒药罢了!”
“致命毒药?!”布衣书生一听,马上用手指抠喉咙,希望将刚才风蝶衣逼他吞下的药九给吐出来,可怎么也无法吐出半点东西,只是不断的干呕。
“姑娘,你……小人一番好意,你却如此相待,这……天理何在?!”布衣书生颤抖的手与声音在在说明他有多后悔上了这条船。
“这世上本就无天理的存在。”风蝶衣气闲神定的笑笑,将手中的如镜与碎片交予布衣书生,“现在是我逼你补镜,不是你帮我补镜,之中的差别可大得很。现在,快替我将镜子补好!”
“我……”布衣书生瞪大了眼,看着风蝶衣水艳姿容散发出可亲却危险的笑意,便将满腹苦水往肚里吞,默默地修起铜镜来。
“别给我玩花样儿,你腹内那颗致命药丸七个时辰内没有解药必死无疑。想逃咱们就走着瞧。”风蝶衣闲闲地抛过来的话让布衣书生整个人震颤了下。
“……知道了,姑娘。”布衣书生答允的声音闷闷的。
风蝶衣防备的看着布衣书生补镜,没有一刻放松,直至他补好将镜子递还给她,方才稍松戒心。
“姑娘,小人发现你那镜子是透光镜,最好别挂在身上,否则易招祝融。”布衣书生小心翼翼的出言警告。
虽然她为人奸险,但他还是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
风蝶衣检查过镜子无恙之后,斜睨他一眼。
布衣书生急忙抱紧包袱,防备的望着风蝶衣。“姑……姑娘,小人可是把你的镜子补好了……”
“你不觉得这镜儿仅有半面很稀奇?”风蝶衣掐着系绑着如镜的紫苏线,半边镜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伴着风蝶衣天仙般的笑颜。
布衣书生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你到底是觉得罕见或平常?”风蝶衣微挑眉,趁着风平浪静船未晃的当口,她要好好的把握时机“玩”,否则等下船就不可能如此轻松了。
“小人……小人觉得那镜……镜子……”
“这镜子如何?”风蝶衣笑容愈发的美丽动人,布衣书生的表情愈发的恐惧。
“真的很奇特,一般铜镜镜背皆是雕些瑞兽,或是吉祥话,可姑娘你的镜子镜背竟是风景图,小人除了赞叹铸镜人的铸工精巧,也自叹弗如。”布衣书生一副深怕风蝶衣吃了他似的急急说道。
“喔?”
“只因在镜背镌雕风景那对同是铸镜工的小人而言是一件浩大的工程……”
风蝶衣媚眼微睇,笑着自怀里取出一颗药丸,丢给他。
“这是?”布衣书生傻愣愣的盯着掌心里的药丸。
“解药。”风蝶衣小心冀翼地将如镜重新系上腰带。
原本她便想过藏起来,可一藏起来就没人看见如镜,没人看见如镜就没人会来追杀她,没人来追杀她,她能找到易阳吗?
是以才冒着招惹祝融的危机系在腰间,别以为她爱。
布衣书生摆出一张“这真的是解药吗?”的脸看着风蝶衣。
风蝶衣皱起眉头,不怨反笑,“我要是会害你,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布衣书生闻言半信半疑的将药丸吞落喉内,一边抱紧包袱,移动着要远离风蝶衣,一边露出僵笑地说着:“姑娘说得是……姑娘说得是……小人见识不广……见识不广……”
书生只差没说:只要姑娘饶命,要小人做什么皆可。
“怎地?怎么坐那么远?这样咱们可是会让船的重心不稳,万一来个大浪……”风蝶衣深感有趣的望着布衣书生畏怯的脸孔,故意将话尾隐去,见布衣书生一听脸色比适才更加苍白,不由得好笑的观察着他缓缓地、缓缓地将身子移回中间。
正好与她相对面。
可想而知书生的脸色并不好看,先前教风蝶衣戏弄,好心替她补镜,可却招来这样的对待,再怎么开朗的个性,也会不舒坦。
“对了,尚未请教公子名姓。”风蝶衣笑容未改,只由奸险转为可人,活似天边彩霞般炫目的笑靥着实教书生呆了半晌才得以回过神来。
“小人名唤……”才出口四个字,书生像是想起风蝶衣先前的所做所为,急忙又将话吞口腹内,防备的看着风蝶衣,心想不知她又在玩什么诡计。
“放心,我这次不会再戏弄你了,公子。”风蝶衣特别加强“公子”二字,教书生一时红了脖子。
“看来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姑娘大人之腹了。”书生才双手抱拳要作揖,船身猛地晃动。
活似水龙翻腾,风蝶衣尚未来得及意识到何事,天地一翻,变了颜色……
老天!
水不断的灌入她的口鼻,教她只能拚命的争取呼吸空间,然而她的身手在水里完全无法施展,使得她的挣扎也愈发的徒劳无功。
渐渐地,她的手脚失了气力,她的意识开始浑沌。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一个低沉冷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捉到你了。”
谁……是……谁?风蝶衣残留的意识被吞噬……
第三章
书生面无表情的在一旁观看风蝶衣在河中载沉载浮,冷眸倏地晃过一丝异样,一反常态的在水中灵敏的抱住风蝶衣,在汹涌的波涛中游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岸边的马车。
“城主。”马车旁的男子恭敬的在雨中作揖,有两名仆役赶忙将伞移至书生头顶,见到书生怀抱的风蝶衣时眼中皆有掩不住的惊诧。
“嗯。”书生点了下头,将湿透的风蝶衣交由候在一旁的侍女。“尽速延请大夫。”
风蝶衣的身体冰得难以想象,恐怕是泡水过久,只是他未曾料到风蝶衣长在南方,水性却比他这北方人还差……
可他拿到了如镜就该除去风蝶衣不是吗?
他发现自己无法回答为何要救风蝶衣,只是等他发觉之际,风蝶衣已在他的臂膀中。
那样的轻盈,那样的软弱……
“城主?”叫唤声将他拉回现实。
“何事?”书生,不,该称他为易阳,一反适才在船内让风蝶衣捉弄的窘态,全身笼罩着一股让人难以亲近的冷漠。
“城主也请换上干净衣物,以免着凉。”
他颔首接过呈上的衣物,进入另一辆马车。
两辆漆黑的马车在晦暗的天色中行进,没入雨幕中。
然而几不可辨识的是,有道黑影一路跟随着。
事情来得突然,使得一大群人忙着稳住船身,无法顾及船舱。
直到那阵豪雨减弱,而有人经过船舱时发现大敞的舱门,一看大吃一惊。
风蝶衣与道才他们救回的那名书生凭空消失了。
水平接到消息,赶忙进船舱一看——
船舱内一片混乱,但可确定的是这片乱象是因刚刚的震颠而非挣扎留下。
“头儿。”副手此时前来,拿着一条水绿色的头巾。
水平接过查看,皱起眉头,顺顺胡子,“是风姑娘的。”
“头儿,那风姑娘她……”
“放出通讯鸽,告诉寄畅园的人,请他们将消息告予少城主与少夫人,就说风姑娘失踪,属下会尽速回玄穹堡请罪。”水平捏紧头巾,没想到由他们护送风蝶衣都还会发生这种事情。
“是。”副手领命而去。
身怀全江湖皆想得之而后快的如镜的风蝶衣安全堪虞,因而少城主水羿云才派出他来护送风蝶衣至风陵渡,尔后再由寄畅园的人接手。
孰料,竟中途发生了这种事。
水平盯着舱内,懊悔的叹息。
阒静无人声的房内隐约传来这样的对话——
“城主,她不会有事吧?”
“不会,我确信她没有那么脆弱。”
“那么城主打算将她如何处置?”那人再问。
一阵静默。
“奴才多嘴,该罚,望城主原谅。”先前说话的人陡然说道,声音恐慌至极。
“去吧!”
“是。”
有人在看她。
风蝶衣的意识混淆,时而清晰时而迷蒙,让她不知东南西北,是白昼或是黑夜。
但是……有人在看她……这是她惟一清楚知道的。
有人……在看她。
一抹冰冷的触感碰上她的额,让她意识到自己的身子正散发着高热。
她用尽吃奶的力量,奋力睁眸,模糊的视界中,只见一道黑影在眼前晃来晃去。
“……谁……”她无声的蠕动唇瓣,“你是……谁?”
这种感觉并不好,让她想起五年前自己也是因为如此而被“那个人”拿走意镜。那是她最不愿意再次经历的感觉……
那种无力对抗的虚软……
“你在发烧。”来人只说了这句话,声音听来软厚轻密。
不是她认识的人……是谁……
“不要多说话。”
“我……”风蝶衣想看清眼前的人,无奈全身气力抽尽似的,无法使力。
“好好休息,便会没事。”
“你……”风蝶衣在跟体内的炽热对抗,执意地想要问清自己的情况,还有眼前是何人。
“睡吧。”来人轻声安抚着。
“不……我……”风蝶衣眨眼的动作愈显缓慢,口齿也不再听从指挥。
“睡吧,别害怕。”
风蝶衣想反驳自己没有害怕,可是……
“睡吧。”来人的声音平缓而低柔,拂平风蝶衣因不明情况而想问个清楚的惑然。
挥不去的燥热在风蝶衣体内发酵,她再也睁不开眼睛,眼前让一片黑暗占据。
徐缓的风吹来,让风蝶衣稍稍平息那股燥热——这是她最后残留的感觉。
“城主。”孙志煌悄然出现在易阳身后,因他反常的行为而忧心。
没想到城主外出夺如镜,却连意镜的主人也带了回来,听前去接应他的人回报,原先城主不打算救她的,但最后一刻却改变了主意。
这……
“志煌,借我几套衣物。”易阳口出惊人之语。
“呃?”孙志煌瞪大眼抬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敢情易阳想再扮一次书生?可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别再让我说第二次。”易阳无意再出口。
孙志煌心中满是豁然与疑然交错的矛盾,但可预见的是,城主出去一趟回来,似乎有些改变,而这改变,说不定连城主自个儿也未曾察觉吧!
他作个揖,退了出去。
而易阳仅是无声无息地拧条布巾,为风蝶衣拭去俏颜上的冷汗。
动作与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嗯……”风蝶衣轻吟出声。
“姑娘!”
耳畔传来的是一个说熟悉又不熟悉,说陌生也不陌生的男声。
“姑娘!”
风蝶衣拧眉,意识在声声呼唤中逐渐清醒过来,她微张眼,发现眼前有一张放大的脸孔。
嗯?!
风蝶衣睁大眼,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个人。
“你……呃……”风蝶衣因喉咙干燥不已而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姑娘,等等,小人去替你倒杯茶水。”易阳离开了一会儿,又陡然出现。
紧接着,风蝶衣感觉到自己的上半身被支扶起,然后干燥不已的唇瓣被清凉的水给湿润,燥热的喉咙也因此而获得舒缓。
“缓些喝,缓些喝,没人同姑娘抢的。”见风蝶衣像久旱逢甘霖的人一般拚命的喝水,他不由得开口阻止她。
好不容易,风蝶衣才平缓内心想喝水的渴望,她虚软无力的“挂”在易阳的手臂上。
待她认出眼前的男子是与她同搭一条船的书生时,她微喘息着将自己推离书生。
“怎么回事?”舔舔干燥的唇,风蝶衣知道自己生病了,否则不会教个书生照料。
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从船上来到这个……风蝶在环视所处之地,发现这个房间出乎意料之外的精致。
一片柔和的水绿色包围着他们,水绿色的柔软床铺、水绿色的轻柔被子、水绿色底绣有白荷的枕头、水绿色的轻盈床帐,放眼望去所有的摆设也都是以水绿色为主,连窗上的纱帐也是用蝉翼纱的松绿刻意淡化而化成的水绿。
整个房间呈现一片水波荡漾的错觉。
像极了江南任一处地的景致,而摆设无一不细致……
细致?!
怎么在黄土遍地的黄河边会有这么细致的房间出现?!
“我们在哪儿?这儿是哪儿?发生何事?”风蝶衣被一股不安攫住,晶莹大眼威严的瞪着书生。
这才发现书生的衣裳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