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问题想问我?”显然辛济清也讶于自己会这么做,他先是别开脸,好一会儿才转回头,眯眼笑问。
她点点头,水眸盈满问号。
放手吧!即使不能那么快消弭恨意,但是……至少他要试着原谅极有可能是被害者的她……
辛济清这样对自己说着,微敛的眼眸变幻不定,然后,当他再次扬睫抬眸之时,原先藏在眼底的那份深意消褪而去,只余留些许。
“觉得我转变得很快?”辛济清替她问了。
“嗯。”而且变得很恐怖。
“觉得我很恐怖?”辛济清轻易看出她的想法。
他是很恐怖没错,即使明白自己爱她,在见着她清醒后,心底那份恨仍蠢蠢欲动,策划着谋反他的爱。
看着她,他想掐她又想吻她,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要吻她还是要掐她,但他的身体显然是比他诚实得多,选择了“吻”而非“掐”。
“我没有那个意思……”水倾染忙辩解。
“我知道。”辛济清点住她的唇,微笑,“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水倾染瞠大眸,不解的问。
“为我先前的态度。”辛济清怜惜地伸手,以指轻拂她的颊,流连不已。
即使他不是很有诚意的道着歉,水倾染还是感动不已。
“没……没关系……我能理解……如果是我……我也会……”水倾染因跟他有肢体上的接触而双颊发热。“只是……真的有点过分……”
“哈哈!”辛济清干笑两声,带着心酸倾身抱住她,“你跟以前一样,没有变,可是你却想不起我是谁,小耀是谁。”
“小耀没事吧?他没事吧?”提到辛起耀,水倾染终于想起那场意外,忙不迭的询问辛起耀的情况。
辛济清闻言眸一黯,有些伤感的看着她,让水倾染心一揪,自然而然的联想到最糟的情形,“天啊!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小耀,小耀……”
“小耀没事。”辛济清笑笑地接下去。
“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能让我参加小耀的丧……呃!”水倾染说着说着,突然查觉到辛济清刚刚说的话,“小耀没事?”
“你希望他有事?”
水倾染大力的摇头,摇到原本不怎么痛的头更加头昏脑胀。
“那就好,你的伤比较重。”辛济清固定住她摇晃的头,直视她。“你很担心小耀?”
“他是我儿子,我当然担心他。”可恶的男人!竟然骗她!要不是此刻她身受重伤,肯定捶死辛济清,打掉他的笑脸。
“小耀是你儿子,那我呢?”辛济清淡淡的问,但他的神态认真中透着丝紧张。
“我的丈夫……”水倾染接得很顺口,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第二度被辛济清给捉弄,霎时整张脸红得像苹果。“你你你……”
“我我我,我什么?”辛济清柔了眼眸,像要淹没她一样,不可否认的,他很得意。
“你好奇怪……”水倾染不能适应他突来的情感投注,毕竟先前他对她的怨念不必言语就能刺得她如坐针毡,就连前些日子他尝试要与她相处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
这样的幸福缱绻,让她倍感宠爱,即使他没有说出口,但他的举止和眼神在在说明了他很爱她。
“你失踪之前我们一直是这样相处的。”辛济清笑答,“有时会有争执,但最严重的一次是我高中毕业后申请到美国的大学,你知道后整整一个月没有跟我说话,无视于我的存在……”
“我哪有,是因为先前完全没有预兆,而且你、阿向、还有我姐都在同一所大学……咦?”水倾染倏地住口,见辛济清眯起眼,忙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
她好怕,怕辛济清又回到那个恨她人骨的辛济清……
“别怕,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辛济清轻抚她的发,安定她惶然的心。
“你……你相信我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水倾染战战兢兢的口吻让辛济清心一痛,他颔首,懊悔难当。
“那就好。”水倾染终是放下心中大石,迎上他的眼眸,探出他眼底的真意,于是她微弯唇角,抬起受伤的右手轻触他的眼角,“不要难过……不是你的错…
…我没有记忆不是你造成的……”
“那是谁造成的?”辛济清拉住她的手,见到她缠着绷带的右手,眼里刻划着难以愈合的伤痛。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水倾染失落的垂眸,“我的脑袋,像有人把我过去的一切都抽掉,再装上新的东西一样……一年多前我突然发现我没有名字、没有一切、谁都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谁,就像我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诞生一样……我好怕,于是我逃……我流浪……”
“直到遇见你,你是唯一一个可以告诉我,原来我有名字,是什么人……我很开心,可是我更害怕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想知道吗?”
“你先前那么待我,让我对‘自己’很没信心……可是我想,我应该不至于那么糟吧……我一直要自己乐观的想。”
“你是没有那么糟,只是……谁想得到你会突然失踪?”辛济清苦笑,“六年,我很恨你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失踪六年,当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竟然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对不起。”水倾染明白辛济清的痛苦,他看着她的眼神,总是让她难过不已。“但是我真的……”真的无法想起过往。
“慢慢来,先养好你的伤吧。”辛济清不想强求,轻叹口气。“我不想说不必道歉,因为我太爱你,以致于让我无法轻易原谅你,但我会尝试,你能等我吗?”
“嗯。”水倾染坚定不已的点头,散发着连自己也无所觉的深情凝望着辛济清。
辛济清心一悸,克制不住自己再次吻上她柔软的美丽唇瓣。
破碎的心开始聚合,也许就像泥偶一般,能再重新塑造一个。
而这次,再次契合的心灵,不会再分开。
第九章
“阿姨!”辛起耀人未到声先到,让坐靠在病床上的水倾染放下正在读的书,凝视着病房门口,期待记忆中那抹身影出现。
没多久,辛起耀奔跑着进病房,手里拿着一朵红玫瑰,小脸通红的冲到她身边,“阿姨,送你!”
“谢谢。”水倾染宠爱的手擦去他冒出的汗水,“小耀下课啦!”
“嗯,爸比去接我的。”辛起耀往门口看去,水倾染顺着他的眼光,瞧见斜倚在门口看他们的辛济清。
他先朝她微笑,水倾染才敢露出笑容,“不用上班?”
“最近的工程告一个段落,阿向没有接新的工程,所以事务所的人都很闲。”
辛济清带着淡淡的笑容解释,没有稍加掩饰的拿着自己手中那一束花进房,到附属的浴厕里去换掉花。
每次他带来的花都不同,但颜色倒十分一致,不是紫就是白。
“谢谢。”水倾染想也知道辛济清在建立她有关于“自己”的一些事情,即使他不说,从他带来的花束里,她也知道自己喜欢紫色和白色带有淡淡清香的花。
“小耀有话跟你说。”要她将手中的红玫瑰交给自己,辛济清摸摸辛起耀的头,用眼神鼓励他。
“什么事?”水倾染改望着辛起耀,唇边柔和的笑意安抚不了辛起耀的紧张。
“真的可以吗?”辛起耀皱着眉头回头看着父亲,寻求再次的确定。
“可以。”辛济清笑着回答。
水倾染来回看着父子两人,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
“好。”辛起耀得到父亲再次的支持后,转回头来看着水倾染,然后深吸一口气,对着水倾染大唱:“伦敦铁桥垮下来,垮下来,垮下来;伦敦铁桥垮下来,就要垮下来……”
水倾染一听到辛起耀唱这首歌,有些呆滞、有些疑惑的盯着他,脑海里有些东西不断的冒出来,但她不知道是什么,微微蹙起眉头,混乱的感觉掌控她,让她慌乱的寻着让她安定的东西。
一阵胡乱找寻后,她的视线对上辛济清的,奇迹似地,她心头的紊乱平息了,原先在脑里乱冒的画面也都因此而静止不动。
“阿……阿济?”她小小声的,很不确定的唤着。
“我在。”辛济清打量着水倾染,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指与指交缠着。
“好,好奇怪……我……我很乱……脑子里好多,好多东西……好像快爆炸了……”水倾染不知如何是好,但确认辛济清在自己身边,便觉得好多了。
“很乱就别想。”辛济清一个使力,她上身便倾向他的胸膛,耳畔听见他稳定的心跳,呼吸之间全是他的气息,“累了吗?”
手指在她发间穿梭,有一下没一下的,却让水倾染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嗯。”她就算没有怎么动到,光是应付脑里那一团乱就精疲力竭。
“睡吧。”辛济清放开她,让她躺下来,拿走她在读的书,替她盖上毯子。
“嗯。”水倾染安详地合眼,没多久即沉入梦乡。
“爸比?”辛起耀担心的扯着父亲的衣角,一头雾水的看着辛济清和水倾染。
“小耀放心,没事。”辛济清尚未向辛起耀吐实,只因一切都未底定。
“为什么要我唱歌?”还指定曲目。
“因为这样才能证实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到时候小耀就会知道,告诉爸比,你希望有妈咪吗?”
“爸比希望吗?”
“爸比啊……”
“爸比不希望,小耀就不要妈咪。”
“爱逞强的小鬼头。”
“我是大帅哥。”
“好,大帅哥,爸比希望,一直都很希望你妈咪回来的。”辛济清弯身狠狠抱了儿子一下,之后牵着他的手往病房外走去。
“我不是没有妈咪吗?怎么爸比会说希望妈咪回来呢?妈咪去了哪里,怎么那么久都没有回来?”
“妈咪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她才会一直都不在。”辛济清笑笑地回答。
“哦。”辛起耀接受这个答案,没多久又问:“那她什么时候才会找到回家的路回来呢?”
“快了。”辛济清的笑容在见着自长廊另一头走来的凡恩时敛去,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小耀,我带你去游乐区玩好不好?”凡恩走上前来笑问。
医院有专为儿童设置的游乐房。
“好。”辛起耀回头看看辛济清后便跟着凡恩上楼去。
不一会儿,凡恩又回来,两人在病房外低声交谈。
“怎么样?”
“小耀一唱歌,她就有反应。”辛济清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水倾染会特别对那首儿歌有感觉,“这是小耀的床头音乐,我们还特地去找做音乐盒的师傅替我们做的。”
“阿济……”凡恩沉吟着。
“嗯?”
“你有没有想过……阿水也许是被催眠?”
“催眠?”辛济清扬眉,直视凡恩的眼眸,在里头找不到任何玩笑的意味。
“没有想过,而且催眠可以到达让人完全失去记忆的地步吗?”
“有可能。我记得有部电影里曾提过。”
“哦?”
“那部电影的主角被施打镇定剂,然后心理医生再加以催眠,将他从出生到长大的记忆全都洗掉,重新植入一个新的记忆里好像是叫……深度催眠。”
“深度催眠?”辛济清闻言,开始臆测着这之中的可能性。
“后来是主角听到一首童年的歌谣,新的记忆跟旧的记忆产生混淆,才知道原来的记忆被动过手脚。”
“那是电影。”辛济清双手抱胸,眉头纠结,“现实生活可能吗?”
“也许我们可以请医院的医生替我们证实。”凡恩建议。
“嗯,就这么办。”辛济清觉得试试无妨。
沉寂六年的谜团,在这场意外事件后开始有拨云见日的契机。
“另外,你记得阿水失踪时,邻居的口供吗?”
“那位太太是说,她隐约有听到争执声,但没有见到人影,等到她觉得事态不对劲再出来看时,什么都没有,直至警察来敲门。”这也是最让辛济清抓狂的一点,没道理住在附近的邻居都没有看见水倾染离开家,她就平空消失不见,还将刚出生没多久的辛起耀一人丢在家。
当他下班回家,只听见辛起耀因为肚子饿而大哭的声音,该在家的水倾染就这么不见,六年——整整六年!
“他们全家后来搬走了,我这几天又找了她一次,你猜怎么着?”凡恩面带笑意,但有些气愤的说。
“怎么着?”辛济清挑眉,背靠着墙,直视水倾染的病房门。
“她告诉我,六年前阿水失踪前两天,有个陌生男人上门给了她一笔钱,要她那两天不论听到什么或看到什么都三缄其口,由于那男人给的金额很大,她便照作……”
“砰”的一声,辛济清的拳头击上墙,愤恨难消地微喘着气瞪着凡恩,像是要将凡恩千刀万剐似的。“死老太婆,为了钱就枉顾人命!”
“先别气,我有问了下那个男人的长相,她说那男人戴着遮住半边脸的墨镜,头发是黑色的,身穿黑西装,身材很高大,口音不像是西方人,是东方人的口音,不过她听不出来是哪里。”凡恩取出一张电脑绘出的图,上头只有一张半身的图像。
“这只是一张找不出来的脸。”辛济清恨自己怎么没有察觉到邻人的怪异举止,若是早些觉察,或许他们就不必分离六年。
“没错,但至少给了我们一个阿水的失踪是非自愿性的,加上她先前意识错乱的时候说的话,对方肯定清楚你们两个人,而且知道水倾染的个性。”
“水水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仇人,她在日本和美国光是适应和跟上课业就费去她不少精力,怎么会……”任辛济清想破头也想不出是谁这么怨恨他们。
辛家和水家是世交,即使他没有继承家业,娶的是柔弱没什么地位的二女儿,也不曾造成水家人的反弹过,他父亲也因早就放弃让他继承家业而不曾干涉过他的交友情形。
没有来自两方家庭的阻力,他和水倾染自然过得幸福快乐,那么……是谁?
是谁会这么做?
“我不想怀疑任何人,但有没有可能是水——”凡恩的话被打断。
“阿济,凡恩,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水逸灵带着随身保镖出现在医院。
“你怎么会在这儿?”辛济清很是讶异水逸灵的突然出现,第一个想到的可能性是她得知水倾染回来了。
“我在纽约固定会看的医师是在这家医院当主治医师,你忘了我每年来纽约除了生意外,也是来看病的吗?”水逸灵朝辛济清微笑,对凡恩却没有好脸色。
“我知道。”水逸灵对外宣称她有病,每年都会空出三个月的时间来纽约看诊和出差,“只是你今年来得特别早,我一时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