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蜜丝说话已比三个月前进步流畅许多,不再结结巴巴。
“你才早吧。”他用指关节轻敲下她的额头,就读于兽医系的她平常没有那么早下课。
不看身分证还好,一看,直守才知道蜜丝原来和他同年,都是二十一岁,只是两人的生长环境完全不同,使得蜜丝看起来比他年轻好几岁,像是未成年少女。
“史克维兹老师,那我先走了。”沉默许久的张小姐开口道。
蜜丝一双绿眸好奇的在她身上打转,她这直视别人的习惯往往会让第一次见面的人感到万分不自在。
“好,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约。”直宇朝她颔首后,便带着蜜丝离去。
“什么事跑得这么急?”他一双眼笑得微眯,冰蓝瞳眸迸射出的神采点亮他整个人。
“今天被熏整惨了!”蜜丝一提到熏雨就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拆了吃掉。
“熏又是哪儿得罪我们的小蜜丝了?”直宇搂住她的腰,两人漫步走向车站。
“他把我的手术刀换成整容用的,害我今天差点害死一只小狗。”一想到熏雨的恶质行为,蜜丝就皱起眉头,没见过外表跟内在差那么多的人类。
明明就是一张冰艳美颜,可是骨子里流的血却充满恶意。好像他随手捻来就是一个恶作剧,且乐此不疲,能制住他的也只有他那个当检查官的女朋友唐皓云了。
“可是蜜丝没有吧?”他伸手拨开粘在她颊畔的发丝。
“我及时跟同学借了手术刀,可恶的原熏雨,我回去一定要好好回报!”她信誓旦旦的说。
“熏是因为喜欢你才捉弄你的。”他言下之意,是别太在意熏雨的恶作剧。
比起初期的客气陌生,伙伴们在熟悉蜜丝后也开始对她敞开心胸,并帮助她适应都市生活。
“哪有人是这种喜欢法的?”蜜丝嘟起小嘴,很是抱怨。“对了,我们今天就可以搬回去了吧?”
三个月前,扬雨把“空”的总部打了个大洞,结果二楼以上的楼层全成了危楼,使得所有人都得暂时搬出,直到房子整修好以前都住在风耀家。
“还没,可能还要再七天左右吧!”身为监工以及设计者,直宇微扬眉的估量着,“不喜欢风耀家厨师做的莱呀?”
“不是。”蜜丝挽着他的手臂,靠着他,避免跟往来的行人有肢体上的接触,不是亲近的人,她不太喜欢靠近,这一点同她在山里是一样的。
“那是为什么?”
“因为……”她微皱眉,咕哝道:“人家只要想亲你,其他人都会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们。”
“哈!”他朗笑一声,“别理他们,他们自己还不是一样?”
或许是原本孤独的灵魂找到了另一半,因此他们在情感上总是不吝于以实际的行动表现出来,完全嗅不出以前那种自我防卫浓重的模样。
“我会不自在。”蜜丝唇儿嘟得高高的,老大不高兴。
直宇俯首亲了下她噘起的唇瓣,不顾他们站就在马路边。
“我可一点也不会,下次想亲我就尽量亲,别在意他人的目光。”若是情深义重,又何需在意他人?
以往直宇会以笑容来伪装自己,但有了蜜丝以后,他渐渐学会坦率地面对自己,试着为自己而活,而不是活在他人的目光之下。
蜜丝闻言,绽开一朵绝丽笑容,比阳光还耀眼,深保吸引着他。
“有时候我觉得这儿也是一座大森林。”
“喔,怎么说?”他只觉得人好多。
“人类住的大森林,好高好高,人类就像是森林里的小蚂蚁一样。”她琢磨着适当的语句来表达心里的感觉,然后她含笑凝望着他,“有直宇在我身边真好。”
“蜜丝?”他眼底浮现两个问号。
“你知道薄荷的神话故事吧?”
“嗯。”直宇颔首,等着她说下去。
“故事中的妖精蜜丝是冥王的外遇对象,后来被冥后发现,冥王不得不将蜜丝变成薄荷这种香草。我觉得我是移情别恋的薄荷,本该爱上冥王的,却爱上海神。直宇像海,给了我好多好多的养分,让我活下去呢!”蜜丝眉飞色舞的描述。
他柔柔一笑,“你知道我在‘空’的代号是什么吗?”
“什么?”
“POSEIDON。”
“海神波赛顿!”绿眸一亮,晕染整张丽颜,她笑得好开心好开心。“那就是‘薄荷恋海’啰?”
“不。”他轻抚着她如云的发丝,更正道:“是‘海恋薄荷’。”
海,看似广阔却无一个可以依靠的定点,飘然无依;而蜜丝,就是他的依靠。
“海恋薄荷……”蜜丝哺念着,心里涨满了名为眷恋的情怀,感动得无以复加。“哪天,我们去看海吧!”
她来这儿这么久,还没看过海长什么样子呢!
“好。也找一天回去克里夫伦如何?”暑假有三个月时间,可以在克里夫伦待个够。
“嗯?”她讶然的看着他。
“怎么了?”直宇不解的回视她。
“我以为……”她底下的话教到站的列车声音给盖过去。
“什么?”直宇没有听清楚。
“我以为你不会想再回去了。”这儿应有尽有,蜜丝以为他不会想要回去克里夫伦。
“小傻瓜,那儿是你的家呀!”人可以离乡无数年,但家乡却是永远存在的。
她缓缓扬起唇角,绿眸里有着水光浮漾。
“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会如何?”他突然问道。
“直宇不会不在我身边的。”蜜丝笃定的说。
“何以见得?”
“因为不管直宇去哪儿,我都会跟着你,哪怕你死了,我也会跟着你死的。”
“难道你不会想再找个人当你重要的人?”不是不晓得蜜丝的执着,也因此,直宇格外害怕若有一天他对蜜丝失去吸引力时,她会头也不回的弃他而去。
“找谁?”蜜丝眼中最重要、最耀眼的人就是直宇,其他人她根本懒得费心记住。
“另一个你觉得会发光的人。”
“不会有那个人。”她摇摇头,伸臂抱住他,低声地倾诉,“直到我死那一天都不会有那个人出现。海神只有一个,不会再有别人了。”
直宇忽然觉得自己很坏心,他回抱她,说出潜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我知道了,海恋薄荷,可海也怕薄荷不再喜欢海。”
“才不会有那一天呢!不会!”她不悦地拧眉,抡拳捶打他,力道之大,只怕他身上会多几处淤青。
“好好好,我相信。”直宇忙捉住她的手,笑着抚慰。
“不准再有这种念头。”蜜丝警告,同时为躲避挤进车厢的乘客而偎近他。
直宇无语,拿自己当墙为她隔开人群,使颜上漾着温柔的笑意。
夜的脚步悄然降临,然而,直宇已不再害怕夜的来临,不再害怕那未知的黑暗吞噬他,只因海的身边终有薄荷的清香相伴……
尾声
扬雨脸上的阴霾与心宇安详的容颜成强烈对比。
他的手指抚着高密度的高纤玻璃,目光落在心宇俊美的脸庞上,冰蓝瞳眸燃着一丝黯淡的希望之火,同样有型的脸上布满心伤。
二十五年前,打从他张开眼那一刻,他头一个见着的便是心宇。
从今而后,扬雨眼中便只有心宇的存在,他的生命,只为心宇燃烧。
二十五年来,他们形影不离,曾经许过生死相随的诺言,言犹在耳啊!
但为什么心字被封人冰格时自己没有跟着死去呢?
为什么他还是在呼吸?
为什么他的心还是在跳动?
不是该生也相伴,死也成偶的吗?为何他还独活?
是该结束了……反正他再活着也没有意义了……
一抹寒冽银光映入扬雨的眸里,好似死神挥舞镰刃时的光芒,同时也划熄扬雨眸里仅存的生气。
“你在做什么?”一双手阻止了他自戕的举动。
扬雨没有生气的眼眸自那双手移到来人的脸上,“老爹……”
史克维兹怒瞪着他,狠狠的往他后脑勺拍下去。“你这是在做什么?心宇还没死,你就先死了,要是心宇醒过来也寻死怎么办?”
这两个孩子一直是相依为命的,一个倒了,另一个也活不久,扬雨能独活半年已出乎众人意料。
“我等不了了……”扬雨合上眼,语气沉重的开口,“我等得好累好景,我再也撑不下去了,为什么心宇可以离我而去,我却不能追随他?”
“心宇还有呼吸。”
史克维兹拎起他的衣领强迫他看着沉睡的心宇,“至少他还活着,你不能放弃任何希望!”
生命是珍贵的,唯有舍弃自己生命的人最可恶,最对不起那些认真活着的人。
“我只是心宇的影子,影子少了主人,又怎能独活?”
扬雨一字一句皆揪心泣血。
“心宇不会希望你为了他而自我伤害。”他可以体会扬雨的心情,但可以体会与赞同是两回事。
当时心宇发病骤倒的情景如今回想起,仍令他鼻酸。
“那他就不该伤我最重!”
扬雨无神的冰蓝眸子隔着高纤玻璃看着在里头安睡的心宇,再抑不住地嘶吼出满腔的苦楚。
“他跟我说过……跟我约定好的……老爹,可是心宇违背了他的诺言……少了心宇,我什么也不在乎了!什么也……”
他高大的身躯微倾,靠在冰棺上,因突来的心绞痛而无法成言,大颗大颗的汗珠自额角滑落。
“扬雨……”史克维兹无言,欲上前扶持的手顿住。
“老爹,我是心宇身体的备胎,我的出生只为心字,若是可以转换意识的话,我宁愿将我的身体让出来,也不愿心率再受更多的苦。”
扬雨扬睫凝眸睇望冰棺内的心宇,沉默内敛的他,内心里汹涌泛滥的狂情只为心宇一人。
他是哈波因心宇过于孱弱的身子而制造出的身体备胎,然而,哈波尚未研究成功意识的转换即死。
“你明知心宇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史克维兹语重心长的说。
“那他就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只准他一人死,却不准其他人寻死?扬雨怨怼地抡拳敲着高纤玻璃,但仍控制着力道,否则依他无穷的气力,只怕敲两下冰棺便会整个解体。
“我不管了!”他命令电脑打开冰棺,少了层阻碍,心宇的容颜看来更教人心痛。
他想狠狠的揍心宇一顿,却下不了手,最后他只颓然弯下身子,靠在心宇身上。
“扬……”
“心宇,你才是该活在这个世上的人,你才是。” 扬雨不理史克维兹,径自道:“如果……世上的一切停留在以前……不知该有多好……”
心宇的鼻息微弱而缓长,好似不会呼吸的木偶,没有主人的操纵便失去了生命。
“醒来,求求你,醒来……不要让我无所依从……你救了其他人,却没有救我,你尚有责任,你不能再睡了……”他在心宇耳边低诉,到最后他已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从小到大,未曾分离过的人,却给了他这样的惩罚,假如硬要一人填命,就拿走他的,不要拿走心宇的!心宇濒死的画面不断浮现在扬雨脑海,他想要抹去,却怎么也抹不掉。
大片大片的血红侵占扬丽因心宇离去而失去色彩的世界,他亟欲甩脱,那血红仍如影随行。
听着扬雨掏心挖肺的告白,史克维兹红了眼眶,假如命运如此的残忍,注定要以心宇的性命换取大伙的性命完好,那他们能做什么呢?
心宇一生算计,连自己的死期也算定,那扬雨呢?伴了他大半辈子的扬雨,心宇真忍心抛下?
咦?史克维兹擦擦教泪雾朦胧的眼,定睛直看着心宇,怀疑刚刚瞧见的只是他的错觉,可是……
他竟然看见心宇的呼吸频率开始紊乱。反覆看了好几次,史克维兹终于肯定那并非自己的错觉。
上天是怜悯有情人的……
“扬雨,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
“我不听!”他什么也不想听。
“扬雨,心宇醒了你也不听吗?”史克维兹吼出这句话,不信扬雨不听话。
“什么?!” 扬雨震惊地抬首,史克维兹趁他失神之际将他推开,拿了诊疗器为心宇检查。
“扬雨,呼叫熏和翟回来。”经过一番检诊后,史克维兹开口下令。
二十分钟后,“空”的成员全数回笼。
除了熏雨、雾泽翟以及史克维兹外,其余的人待在实验室外等候。
时间的流逝,缓慢得教人焦心难安。
好不容易,好似等了一个世纪那么长,雾泽翟才出现在大伙面前。
“心宇醒了。”
此话一出,眠羽率先冲进实验室里,见到躺在保温箱里清醒的心宇时,早已布满泪痕的容颜再度教泪水沾染。
“心宇……”她哽咽得几不成言的唤着,几乎站不稳的身子是在风耀的扶持下才勉力站稳。
心宇朝她露出一抹虚弱却柔和的微笑,冰蓝降子流转着生气。
“太好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未能在心宇发病前见最后一面的眠羽挂记在心头的大石终是放下。
“心宇。”舞羽跟着来到他面前,放心地一叹,倚入雾泽翟的怀里,只简单的道了句:“我的银弓已寻获。”
心宇笑容未改,但冰蓝眸里的笑意稍敛,有着针对雾泽翟的警告。
雾泽翟一见,毫不畏惧的搂着舞羽,以动作表示他的保证,心宇眸里的笑意方才恢复。
棒子交回给你了。时雨没有嘘寒问暖,也没有靠近他,只以眼神传递心里的想法。
心字朝他缓然眨眨眼,然后看向一直没有发言的熏雨。
“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你要是再来一次,难保我们不会捉狂给你看。”熏雨双手交抱,语气冷淡的说。
此话一出,大伙忍不住笑了出来。
“心宇!”耀眼的红发闪入心宇的视线内,心宇因他的出现而微眯眼。
直宇仔细看看心宇是否真的清醒过来,刚刚老爹说了,他还是不相信,非得亲眼看见他才能安下心。“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了!”
他搂着好奇地看着心宇的蜜丝,心头的感动不言可喻。
好久不见……
蜜丝突然感到有人在她心里说话,陡然扬眉,而后明了地朝心宇露出一抹友善的笑容,轻点下头。
谢谢。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谢谢”两字立即浮现心头。
正当所有人沉浸在心宇已然苏醒的狂喜中,没有人发现他眼底浮现一抹落寞,直到他看见那高大沉默的身影。
扬雨未言,只以狂燃着怒火的眸子瞪着心宇,他不敢太接近心宇,怕自己一时失控将苏醒的他掐死。
心宇直现着他,承受他无言的怨意。
两人视线交缠,最后臣服的,如同以往,是扬雨。
面无表情的脸庞因微微扬起的唇角而柔化,满是死寂的冰蓝瞳眸因心宇的苏醒而重燃生命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