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儿碧伸手摸摸洁儿的发,柔软的发丝在她布满皱纹的手中滑过,“听我说,孩子。
别封闭你的心,等我走了以后,要是你和他吵架,这儿的一切供你使用。”
“他?”洁儿不明白,梅儿碧说的是谁?怎么说话没头没尾呢?
“你的命定之人。相信我,你一定会适应这儿的。”梅儿碧将话题转开。“你的命定之人在这儿,你们会携手度过无数个晨昏。”
“梅儿碧。”洁儿不悦的皱眉,绿眸冷冷的瞪着她,通常人看到洁儿这如刀般锐利的眼神便知她是处于极不高兴的状态,一般人通常避开,只因洁儿本身就够冷漠,再加上一个可以把人扫到北极去的瞪视眼神,没什么人愿意承受这些。“什么命定之人,我才不相信这些东西。”
梅儿碧只是一笑。“外头风有些大了,帮我把窗户关上好吗?”
洁儿莫可奈何的叹口气,顺着梅儿碧的意去关窗。
之后,梅儿碧没再提起这件事,而洁儿也逐渐淡忘这回事,直到一个月后的某一天。
“洁儿,麻烦你替我送药到城里的庄园好吗?”是日,有一点轻微伤风的梅儿碧这样对洁儿说。
“可是你的病……”洁儿不希望在梅儿碧生病时离开她,万一发生什么事,怎么办?
“不碍事。”梅儿碧打断洁儿的话语。“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见梅儿碧如此坚持,洁儿也只好点头道:“谁家的庄园啊!”
“城里只有一座庄园,你到了之后,找赛伦伯爵,将篮子交给他就可以回来了。”
梅儿碧因洁儿的话而笑。
赛伦伯爵?
洁儿不置可否,相处了一年,多少知道梅儿碧在郡里受尊重的程度,送药草或许是城里哪家的孩子或是大人生病了吧!
“我走了。”她接过篮子便离开小屋。
“对了,洁儿。”梅儿碧唤住洁儿。
“嗯?”洁儿转身询问似地望着她。
“你一个人小心一点,勇敢一点……不,没什么。”梅儿碧欲言又止,后来只是笑了笑,挥挥手要洁儿赶紧到城里去。
洁儿见状点点头,要她好好休息。
梅儿碧一人留在小屋内.开始动手整理一些东西,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一些杂音,她停下手边的工作,露出一个笑容。
没多久,声音愈来愈大,然后,一群蒙面的人冲进小屋内,个个手里拿着武器,梅儿碧无畏的看着他们一步一步接近自己,脸上坚定的眸光及笑容未曾稍改。
森林瞬间起了骚动,狂风大吹,栖于树上的鸟儿纷纷飞向天空,凄凉的叫声不断,怡人的天气竟在一下子变为冬天狂风暴雨的气候。
诺顿城是一座从中古世纪遗留下来的城堡。经过无数次的改建之后,成了现在的规模。
原本长而深的护城河,现今已干涸。吊桥也改成石桥,供人民通行。城墙仍是环绕着整座城市,宽阔的城墙上仍留有以前用来防御敌人的半圆形塔楼,一进城,首先看见市集,左右有一排排的民房,中间是一条供人及马通行的大道,铺得整齐的石路走来并不特别辛苦。
洁儿走在路上,好奇的盯着这些到了数百年后的二十世纪荡然无存的建筑,觉得自己像曹雪芹,《红楼梦》里的刘姥姥一样,进了数世纪以前的大观园。
大路的尽头是一幢好看的建筑,左右对称,有尖顶角塔、门楼、无数的玻璃窗,建筑物中间出一座造型优美的塔楼连接,外面环着大片的园子。
“请问,赛伦伯爵住在哪儿?”洁儿随意找个路人问路。
那名路人莫名其妙的看眼这名看起来像外国人,且无随侍陪伴的美女,指指刚刚洁儿看见的建筑,“那儿。”
洁儿得到答案,轻声向路人道谢,举步往那幢大宅邸走去,想尽速完成梅儿碧交代的事。
路人呆望着洁儿的背影好一会儿,心想:这么美的女人,可惜是个混血儿。
一分钟后,她呆站在门前,不知道赛伦伯爵居所的门铃在何处。
洁儿觉得自己像呆子,可是她全找遍了,就是找不到门铃,使劲敲了门,也没人回,她不禁怀疑刚刚那个路人是不是在耍她。
一声马嘶在她身后响起,引起洁儿的注意,她一回头,只看见一双黑得发亮的马眼正在打量着她。
她不受惊吓的皱起眉头,“无礼的人,把你的马带离我三步远,给我一个呼吸及站立的空间。”
这话当然不是对着马说的,而是针对骑马的人。
这名女子倒有勇气,看见塞斯竟然不会害怕。一般人看见这么高大的战马,第一个反应通常是抱头跑开,可是她却反其道而行,有趣!看样子她近未满十八岁,若她生为男子,好好调教可以成为一个好的手下。刚外出解决一件民事案件的摩根.威尔默想。
洁儿见摩根未将马带开,皱了下眉,“请你将马带开。”
摩根有趣的望着这名背已经贴到门板的女子,将塞斯带后退几步。“你在诺顿公爵的宅邸前徘徊,有事吗?”
“诺顿公爵?”洁儿的肩皱得更紧了,那个路人果然骗了她。“对不起,我走错地方了。”
语毕,洁儿冷着脸想绕过塞斯离开,但摩根阻去了她的去路。
“请让开。”洁儿口气不佳的命令,这个人的行径很怪异。
“你想找谁?”摩根趁机打量洁儿,发现她的背正因气愤而挺得直直的。
“赛伦伯爵,你知道他吗?”洁儿咬牙切齿的问。
“你找他做什么?”摩根再问,发现这名女子不只在面对塞斯时无催,连在唤贵族封号时也没有一点该有的敬意。
“有人要我送药草给他,你问够了没?”洁儿冷冷地抬头,不耐烦的问,视线正好跟摩根的对个正着。
好蓝的眼睛!而且好象在什么地方曾见过。
洁儿冰冷的眼神更加地酷寒,她讨厌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别过脸去。“你知道赛伦伯爵身在何处吗?”
摩根见洁儿将脸别开,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失望,但他很快的掩盖掉。“他人在哪儿我不清楚,但我可以帮你把药草转交给他。”
摩根下意识的说谎。
洁儿看着他,评估他话里的真实性,没多久,她将手中的篮子交给他,“谢谢。”
事情做完,她可以回去了。
“等等。”摩根一手拿着篮子,一手驾驭着塞斯跟在洁儿身后。“你上哪儿,我送你一程。”
不知为何,摩根不想就这么让她一个人离开。
洁儿的脚步没有停下,“多谢盛情。”
其实她想说:谢你多事。
“小姐,身为一个有风度的男士,让女士独自回家是有损名誉的事。”摩根不放弃的跟在她身后。
去你的有损名誉!洁儿心里这样想,嘴里却说:“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
天知道她何必跟一个陌生人扯那么多,独自一人走在这座陌生的城,她的心不由自主的惶恐,现在她只想赶快回去梅儿碧的小屋,顾不得维持她一贯的冷淡。
“小姐,上来吧!”摩根赶到洁儿身旁伸出手要拉她上马。
“你烦不烦啊!”洁儿生气的大吼,才吼完,天空就落下一记响雷,然后是一阵又大又急的雨,伴着大风打在身上又冷又痛。
洁儿来这儿这么久,还没遇过这么大的雨,好似天地震怒所发出的吼声,一种不祥的预感于焉生起。
“小姐,上马吧!我带你去避雨。”摩根说。
洁儿抬手挡雨,望着他未曾收回的手,“请你带我回森林,梅儿碧的小屋。”
梅儿碧?摩根讶然的扬眉,这名女子跟梅儿碧有什么关系?认识梅儿碧这么久,没听说过她有亲戚或者一同居住的人。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回过神,这个疑问等到了梅儿碧那儿再问她好了,他握住洁儿的手,一使劲,洁儿整个人就落座到他背后,他微愣,本来是要拉她到前侧座的,可她竟自个儿落座到他身后,而且是跨坐。
洁儿未感自己的行为已让摩根心生怀疑,只道:“可以走了。”
摩根呆了一下才点头,将手中的篮子拿给洁儿,“捉稳了。”
得到洁儿准备好的讯息,策马奔向森林去。
“梅儿碧,我回来了!”塞斯一到梅儿碧的小屋前,还未稳住,洁儿就迫不及待的下马直冲进屋里,急于证实自己的不祥预感是错觉。
摩根稳下塞斯后,跟着进入小屋,只见洁儿一人在屋内,没见到梅儿碧的人。
“小姐。”摩根上前拍拍洁儿的肩,把她转过来面对自己,发现她毫无表情。“你没事吧?”
洁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梅儿碧不见了。”
“放心,她常这样,有时候一出门就是好几个月。”摩根了解的安抚着洁儿。
“她有一点伤风,怎么可能再到处乱跑,除非她想加重病情。”洁儿拨开黏在脸上的湿发,未觉自己的声音轻颤。“而且外头在下雨。”
“梅儿碧不会有事的。”相较于洁儿的忧心,摩根倒是对梅儿碧信心十足。
不过,洁儿并未将他的话听进耳里,“我得出去找她。”
她推开摩根,着急地冲出小屋,身影隐没在狂风暴雨中,摩根才要追出去,脚被装药草的篮子绊了下,发现有封信在里头,署名给他。
他拾起信,放在口袋,先追出去。
不一会儿,他在一处临时搭起的绞刑架前找到了洁儿,也找到了身子挂在半空中,黑色长袍随风雨飘摇,气绝多时的梅儿碧。
摩根不敢置信的盯着绞刑架上的尸体,怎么……怎么会这样?
梅儿碧,梅儿碧……老天再一次下了残忍的决定,让梅儿碧逃不过绞刑的命运……
看样子那些犯法的人连审判也没有,就直接将梅儿碧送上绞刑台。该死的!
心上的伤口似乎又加深了,伤口才刚止住的血又流下。摩根无言地望着梅儿碧的尸体,脑中一片空白。
杂沓的马蹄声随至,带头的是名身着蓝衣的贵妇人,下马冲到摩根身旁,“摩根,我接到消息说梅儿碧她……”
她的话尾因见着绞刑架上的尸体隐去。还是太迟了吗?梅莉是这样,没想到梅儿碧也遭到同样的命运!为什么他们无法预防这样的事再次发生?难道命运真要她们死在绞刑架上吗?
“老天!摩根,怎么办,怎么办?”她无助的捉着摩根的臂膀,摇晃着。
“莉亚,别这样。”摩根安慰着嫂子。“这次我绝对会找出凶手,看看是谁无视于我这个民事官在诺顿郡动用私刑。”
莉亚.欧豪.威尔,诺顿公爵夫人噙着泪点头,浮动的心因摩根的保证而安下。即使明白根本没什么线索。
这些话洁儿都没听到,看见梅儿碧的身体在绞架上时,她所有的感官都远去了,觉得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这个才相处一年,不太亲但亦师亦友的老妇人就这么死去了。
十六世纪仍是追猎巫师的时代,即使是女王在位,即使属新教国家,即使新教徒反对猎巫,可人们对女巫的恐惧未曾减少。女巫,在英格兰属于民法罪,所以他们吊死女巫而不处以火刑。曾经只当历史读的故事如今竟然活生生的在她眼前,洁儿不愿去思考有多可笑。
女巫,他们这些没长眼睛的凶手竟然当梅儿碧是女巫,难道他们不知道牲畜会死是因为卫生条件及生病的原因吗?为什么要将这么自然的事怪罪在女巫头上?
她想笑,为自己又是独自一人而笑,可她笑不出来,甚至她连眼泪也流不出来。她缓缓爬上梯子,想把梅儿碧放下来,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的眼前一片迷蒙,挡住她的视线,让她无法看清绳子的位置。她无法克制指尖的颤抖,无法克制自己身子的颤抖,她告诉自己,这是因为淋雨的关系。
“小姐。”一双温暖的大手覆上洁儿冰冷的小手,一使力,将她的身子拉离阶梯,往后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摩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伸手抱住她,直觉的、下意识的,他不希望看到她哭丧着脸。
“梅儿碧,不应该死在这儿的……”洁儿感觉到自己的唇在动,却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为什么我才出去一会儿,她就死了呢?”
“小姐,伤心伤身,节哀。”摩根强忍着心中的悲愤安慰着洁儿。
如果可以,他也很想问上天为什么要让这个好女人死在女巫的阴影下。
“节哀?”洁儿重复着,这字眼在好久好久以前也有人对她说过,她轻轻一笑,带着浓烈的讽刺。“谁是这儿的民事官?”
摩根疑惑的看一眼洁儿,不明白她问话的意思。
“先生,这个郡里专门处理大小纷争,包括确认某人是否为女巫,有权利将其处死的民事官是谁?”洁儿没有耐心等摩根思考完毕。
“是我,我就是这个郡的民事官。”摩根坦承,他暂时代理。
“你!”洁儿先是震惊的睁大眼,而后没来由的狂笑。
“小姐,你没事吧?”摩根不喜欢她的笑声,一点也不。
洁儿止笑,出奇不意的掐住他的脖子,力道大得足以让摩根呼吸困难,一旁的莉亚及一干侍从们全让洁儿的举动吓着了,但莉亚一回复镇定,马上唤人上前去包围住他们,要他们伺机救下摩根,虽然摩根可以自己脱险。
“为什么?”摩根一边为自己争取呼吸空间,一边问,除非必要,他绝对不会对一个女流之辈动手。
“你该死!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食古不化,可恶的迷信人类才会造成这样的悲剧!”
洁儿激动难平的大吼,她讨厌这儿,唯一可能帮助她回去的梅儿碧并不对她伸出援手,所以,她努力的适应这个世界,想着有一天或许梅儿碧会改变心意。她在这段期间相处之后,不知不觉对梅儿碧产生了感情,心想或许在这儿生活也不错,可是,她的世界碎了,碎了,她卡在这个地方回也回不去,更无法往前走……可以引导她的梅儿碧死了,她回去的希望没了,在这儿生活的意义也消失了,她该何去何从?
归根究柢,就是有巫师追猎才会造成今天的景况,她恨!她恨!
“梅儿碧是人,她不是鬼,更不是魔,为什么要这么残忍!”洁儿克制不住内心波涛汹涌,使劲地掐着摩根。“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不是我下令处死梅儿碧的。”摩根冷静的为自己辩解,手捉住洁儿掐着自己的手,不打算再让洁儿逞威。“我刚刚一直和你在一起,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