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老娘却挡住了他,不让他走。
「你追上雪丫头之后要做什么?」宫霓裳插着腰间他道。
「我要确定她平安无事上路,而且让人护送她回去。」
「就这样?」
他没说话,心中的情绪复杂交错,他知道母亲要他有所明确表示,但他该怎么说?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到映雪的身边,守护着她,可他不能说走就走,这里有他的责任呀……
尽管他没明说,宫霓裳眼睛一溜,便知道儿子那个顽固的脑袋瓜在想什么。
「你脑袋是浆糊做的呀?她挂念家人安危,是天经地义的,一定得回家,那你不会到她家去提亲,把她正式娶回家呀?若是她挂念她家人,可以商量嘛!看是不是把他们一起接回关内,同我们一起居住,如今关外战乱频繁,我相信他们一定很乐意跟你一道走!」
一席话如暮鼓晨钟般,敲醒了他那混沌不清的脑袋瓜,令他豁然开朗。
「别担心家里了,在你没把媳妇带回来之前,你甭想踏进家门一步……」
荻柏激动地望向母亲以及陆续走到门口的爹亲、二姊,看到他们脸上的鼓励、赞同带笑的表情,他如吃下了定心丸,有着勇气,也有着说不出的感动,不过——
「可是外婆她——」想到老人家,他仍放不下心。
「死小子,少拿我当借口,在没看到你带着小娃儿回来做宫家坊的继承人之前,我会长命百岁的,对了!若见到雪丫头的师父……告诉她,家们永远为她开着,别顾忌太多,想回来就回来!」
「……是!」
听到这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时,虽没见到人,可知道外婆是赞同的,再也无所顾忌,强忍着心中激动澎湃的情感,向家人跪身拜了拜,便踏上马,率领着护卫上路了,展开他的提亲之行。
只不过——
「本打算尽快追上你,谁知你却像失去了踪影一般,找都找不到,若不是知道以你的拗性,绝对会想尽办法回家,我还真想放弃。」他抬手轻抚她的脸庞。「你可知道,这几个月来,简直快被你吓掉半条命,只要一想到你生死未卜,我就寝食难安……」
这一趟奔波,让他瘦了好多,脸上增添几许风霜,令她不禁心疼地抱住他。「对不起!对不起……」她哽咽道。
他紧紧回搂了她一下。「不用道歉,只要你愿意嫁给我就好,让我有个媳妇可以带回家,而不会被赶出门。」他开玩笑道。
她害羞地低下头。
他抬起她的下巴。「刚刚……我听到你说你要回中原找我,那是不是意味着,你愿意跟我一起走了?」表情一整,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望着他,她心一紧,她何德何能,居然能遇到这样一个卓越不群的男子,对他的情感浓烈地像要满出她的胸口,有多少话她想对他倾诉,但现在,她只想对这个跋涉千里,跟随她足迹而来的心爱之人说道:「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他战栗地吸口气,闭了闭眼,默默感谢上苍的庇护,再度睁开眼,与她深情相对。
「我的妻。」
「我的夫。」
第十章
经过一夜的好睡,当两个人在彼此怀中醒来,仍有如置身梦中,不敢相信。
「这回醒来总算能看到、摸到你的人。」荻柏支起肘,望着躺在他怀中的娇靥笑道。
映雪想起上回两人在一起的情景,不禁羞红了脸。
昨夜两人从呜沙山下来,回到了映雪位在月牙泉畔的房舍,虽同睡一炕,却止乎于礼,因为昨夜为了安排那一大票跟着荻柏而来的护卫,除了在屋外搭了蓬,屋内也睡了几个人,而荻兰与他们同房且就睡在另一个炕上,硬是得按捺下想更亲近的渴望……
不过一早睁眼,荻兰已不在,屋外人声沸腾,笑语声不断,不时可听到荻兰清朗的声音在那吆喝着,那命令式的语气,像极了宫霓裳。
难得与映雪单独相处,荻柏乐得将发号施令一事丢给荻兰——他对随行而来的护卫介绍她是映雪的大姊,在此一切都听她的——这样一来他也可以名正言顺喊她大姊,而荻兰也以蒙面的方式与众人应对,暂无身分被揭穿之虞。
看到映雪娇羞的模样,令他爱极了,忆起那一晚的销魂,眼神突然变深,他的手老实毫不客气地移到她的小腹,令她倒吸口气。
「柏哥哥!」她面红耳赤地想板开他的手。
「我……是不是已经当爹了?」他声音低沉地问道,语气中有着明显的期盼。
她摇摇头,语气有着强烈的遗憾。「还没呢……」
他不以为意地笑笑。「没关系,那我们再努力就行了。」
她窘得说不出话来,螓首直往他怀里钻去。
他低头吻住她,注入所有的浓情蜜意,此刻他们简直幸福得可以飞上天了。
耳鬓厮磨了一会儿,直到两人心跳急促、气喘不已,在失控前停了下来。
来日方长,犯不着急于此时,尤其在外头有三十几个大汉在吆喝忙着的时候。
起身着衣,用冷得快结冰的水梳洗后,两人互相为彼此梳发束髻。
她为他系上发冠,而他在望了她镜中的娇颜半晌,从怀中掏出一支雕刻细致的银簪,插入她发中。
「这是?」她惊喜地问道。
他笑笑。「这是我娘要给她媳妇的。」他是在马鞍袋中发现,看到上面附的纸条后,令他哭笑不得,敢情他娘早料到他一定会走这一趟呀?不过说也奇怪,他明明是往西走,纸条上却祝他「东行」顺利,令他搞不懂母亲的用意。
映雪害羞地笑笑,他在她额上亲了亲,便携手走了出来,众人看到他俩一道出来,脸上都露出明了和暧昧的表情,在笑闹了一番后,荻柏和映雪才走向荻兰。
「大姊!」
「醒了?睡得可好?」荻兰眼中带着笑意问道,微笑藏在罩巾背后。
「嗯!是这两个月睡得最好的一次。」荻柏坦承说道,没有噩梦、没有不安。
「映雪这下再也不用每晚跑到呜沙山顶上望月哭泣了。」
「师父!」映雪不依地跺脚嚷道,才嚷完,荻柏立刻拉了她一下,她连忙捂住嘴,慌乱地看向四周,还好他们离众人有一段距离,没人注意。
「还叫师父?该改称呼了。」荻兰自若地说道。
映雪红着脸。「……大姊。」喊完后,才嘟囔着道:「不习惯,从师父变大姊……好怪。」
「得赶紧习惯,要不师叔变老公,这该怎么算?」荻柏闹她。
「啊!讨厌。」映雪跺着脚,扬手轻槌了他一记。
荻兰和荻柏相视一笑,不过笑完后,两人有短暂的沉默。
久别重逢,姊弟俩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对荻柏而言,荻兰并没有改变多少,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大姊,同样的美丽容貌,只是多了一分沧桑和成熟。
但对荻兰而言,荻柏变太多了,已不是记忆中那个小男孩,眼前的这一位,全身无一不散发成熟、稳重的男人味。
他们之间有太多的空白需要补上,可一时半刻,也只能做短暂的交流。
「既然柏弟是来提亲,我想事不宜迟,你立刻带柏弟到高昌见你娘和继父,完成婚礼后,再从南方走海路转回中原,别再从这走了。」荻兰沈吟地说道。
荻柏和映雪互看了一眼,映雪开口问道:「师……大姊,您会跟我们一起走吗?」
荻兰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不!我可能会晚点走。」
「为什么?」荻柏在路上已看到西夏和吐蕃打了起来,战况惨烈,西夏很明显占了极大的优势,几乎可确定会打一嬴,赢了之后必直扑向瓜、沙二州,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荻兰尚未回答,映雪已开口了。「是为了那些经书吗,师……嗯,大姊?」
「嗯!」
「什么经书?」荻柏问道。
敦煌城内许多寺庙都收藏了自北魏以降历代所抄录的经书,可一听要打仗,和尚几乎全都跑光光,没留几个,为了逃难,只带走粮食和贵重财物,那些经书则被当做垃圾一般丢着不管,荻兰看不下去,遂在等待映雪的这段时间,开始动手整理,只是随着西夏人来犯的紧迫性,到现在却还无法找到一个适当的藏经处,简直是急煞人。
荻兰叹了口气。「所有的搬工全都想尽办法将值钱的东西、行李搬出城,谁愿意搬那些经书?」
「这下伤脑筋了……」
「我一定会想出法子的。」荻兰眼中迸出一抹锐利的精光。
稍后,荻柏、映雪同荻兰一起进城,看到那已堆积如山打包好的经书,荻柏不禁摇摇头。「数量太庞大了,一时之间怎么能运出城?」
「其实师父已让人分批一小部分、一点点的搬出去,只不过……还是有那么多,搬也搬不完。」
「为什么一定要搬走呢?」
映雪脸上浮出愤怒。「还不是西夏人,他们攻城最爱用火攻,当他们一攻进这,所有的房子和寺庙全都将化为灰烬,什么都不剩了。」她恨很地说道。
荻柏沉默了一下。「这些经书有那么重要吗?」
「嗯!师父觉得这些经书很重要,房屋毁了可以再盖,但书毁了便难以再生,就像秦始皇焚书坑儒一般,少了好多宝贵的知识记载,而且……」说到这,映雪停了一下。
「怎样?」
「这些经书……还有另外一层更重要的意义,它们有着历朝历代每个抄经人的祈祷与希望,每当旅人或商队横越危险重重的黄土沙漠,顺利的来到这里,都是抱持着一颗感激的心,感谢上苍的庇佑,让他们得以活命,因此籍着抄佛经、凿佛窟来表示他们的感激和希望,师父是不愿意让这些有着诚心挚意的经书,全毁于西夏的无道之火中。」
「没想到姊姊竟有此心思……」
「她是感同身受。」像想起什么似的。「来!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来就知道。」
☆ ☆ ☆
荻柏随着映雪来到了千佛洞,从外面看,数百个洞窟并列在一起,黑抹抹的,毫无声音,除了如啸般的风声——看起来有些吓人。
可是当他随着映雪进入洞窟中时,整个人不禁被每一个窟中色彩绚丽的壁画及各式各样的佛雕像给吸引住了。
「这……这是?」荻柏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细细看着每个佛像及壁上的绘图,这壁上的画风融合了过去中原和西域诸国的文化,大胆而生动,独树一帜,这对习于文人画清雅纤细线条的荻柏是项冲击,凭着本能,已经在心中开始琢磨该如何绣出这样的画,开发新的绣法。
「这可都是老祖宗凿了好几年才有今天这样的规模……」映雪骄傲地说道。
他以前听映雪说时,还不觉得什么,如今亲眼一看,他觉得自己有若井底之娃。「飞来峰的……根本不能比。」
想起那时他为了解她思乡之愁,体贴地带她去看飞来峰的佛洞,心头一暖,她拉住他的手。「没的事,最重要的是凿窟想对佛传达的敬意是一样的,你忘了自己
说过的话,无处不是佛?」
「嗯!」
映雪继续带着他往另一个窟去,当他来到一个很明显是个新开的窟时,他有些愣然,因为这里的壁画风格与其它窟不同,画风明亮,线条纤细简洁。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挂在中间盘坐佛像背后那幅观音说法图,观音大土端站布莲花上,整个衣服看起来飘扬动人,有着说不出的庄严及优雅,更看得出刺绣的人,是花了多大的心力与时间在这幅绣画上,因为是一个字一个字绣上,既要端正又不失书法特有的线条美,实是难得。
「这是?」
「长久以来,师父始终为了不能亲自在家侍奉长上自责不已,遂发愿修窟绣备,为家人祈福,希望大家平安如意,为了绣这画,师父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呢!」映雪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
这是荻兰请鲁刚为家人祈福开凿的佛窟,虽说与其在这边开窟绣佛,还不如亲在长上身边侍奉……但在无奈的情况下,也只有藉此来抒发满心的遗憾、思念和祈愿,因此意义自是不同,也难怪荻兰会如此珍视那些手抄经书。
明白了姊姊所为之后,荻伯对这此一佛窟,产生了更深一层的敬意。
当他再回头望着这些位在呜沙山路断崖上数以百计的洞窟时,他已经有着不同的心情,蓦地,一个念头闪过他脑子。
「走!我们快回去找姊姊。」
「怎么了?」映雪困惑地望着一脸兴奋的他。
「我知道那些经书要藏到哪了!」荻柏露出明亮的眼神说道。
映雪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说?」
「没错!就是那里!」
☆ ☆ ☆
荻柏和映雪飞快地驱马赶进城里,谁知才一进城,却发现里面已乱成一团了。
「怎么啦?」荻柏拦住一个神色慌张的汉子。
「还问怎么了?瓜州城已经让西夏人烧个精光,军队正向我们这边开来,还不赶快逃命去!」汉子激动地说完后便匆匆跑开。
什么?瓜州城这么快就完蛋了?
瓜州是沙州的门户,一旦让人破门而入,也就什么都没了……西夏人动作真快!荻柏和映雪面面相觑,两人有志一同地快速朝荻兰所在处跑去。
一路上,他们听到了不少消息。
沙州节度史曹贤顺已誓言要死守沙州,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所有的士兵都做了必死的准备。
找到荻兰,见到她正吆喝那些跟随着荻柏而来的护卫搬运经书,两人连忙跑过去。
「大姊!你打算把那些经书运到哪?」荻柏问道。
「先运到高昌去了,能救出多少是多少。」荻兰看到那些仍高得像山的经书,心里有说不出的心疼。「西夏人来得太快了……」也怪她的反应太慢了,她自责地想道。
「姊!我找到一个可以安全藏经的地方了。」
「在哪?」
荻柏低声和她说了起来,荻兰眼睛一亮。「妙极,我怎么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动手。」
☆ ☆ ☆
荻柏带来的三十名护卫和骆驼发挥了功效,他们拒绝城内富有之人用高金请他们搬运财物的工作,用高超的武功打退了任何想夺取他们骆驼的人。
他们专心一意驱使着骆驼,载着经书往千佛洞行去,一箱箱放进其中一个窟洞中。
此洞洞口仅容一人通过,他们快速地将成卷的经书送进去堆放着,连运了两天两夜,才将所有的书搬进去,直到再也塞不下为止,然后在映雪指引下,进行了封洞的工程。
在洞口钉上了几根木桩,堆上了些许石块,然后开始用土和泥灰和着抹上,一层又一层的,直到完全密封住,可为了来日能比较容易打开,在门后留了些许空间,为了掩饰这个显眼的封口,他们开始搬运砂石,一篓篓地朝里面倾倒,直到淹满溢出洞口,人若一踏进去,准会动弹不得,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