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他的话而全身火热,先一步推开他夺门而出,远远的,还可以听见背后传来君少翼富有磁性的大笑声。
☆ ☆ ☆
麒骥山庄
冷心梅在卧房内设了间小小的佛堂,几乎一整天她都跪在菩萨面前诵经,庄内的人都以为她是在请菩萨保佑庄主西门骁病体早日痊愈,只有她明白自己是在忏悔,在恳求菩萨能原谅她犯下的过错。
她万万料想不到,当时的一念之差,导致后来步步皆错,如今只有一路错到底。明知自己罪大恶极,可是,她却没有勇气去承认。冷心梅懊恼不已的自责,她的优柔寡断和怯懦无知,更将自己推入十八层地狱,即使念再多的佛经也于事无补。
一手持念珠,一手敲着木鱼,冷心梅合着双眼诚心诚意的念着,身心同时受到痛苦的煎熬,直念到声音哑了,口也干了,才起身稍作休息。
她来到桌旁倒了杯水喝着,始终愁眉不展的眉心又蹙拢起来,眼光寂寞的望向窗外。她这一生,全都是在别人的摆怖下过活,从懂事以来,为了将来能求得一门好姻缘,提升冷家的名声,在爹娘严厉的教导下,成为一名知书达礼,深明三从四德的大家闺秀,可是老天不作美,让她与自小青梅竹马的表哥相爱,原以为未来必能够长相厮守,爹娘却擅出口帮她决定一门亲事,让她嫁进了麒骥山庄,成为庄主西门骁的妾室,虽屈居于二房,不过,只要她能生下子嗣,便有可能取代正室的位置。
冷心梅寒心的想,要是当时有勇气和表哥私奔,就不会有现在这个局面了。像她这么畏缩内向的女人,实在不适合嫁进麒骥山庄这样的武林名门,她与丈夫的格格不入、心灵无法相通,造成两人的距离更加遥远。
直到那一夜的悲剧发生,她的命运再度被别人所操纵,冷心梅甚至想过一死了之来赎罪,可是,她连自尽的勇气都没有。她恨透了自己的无能!
胸口沉甸甸的,像压了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么多年下来,她从没有一天快乐过,要到何时才能完全解脱?难道非等到她死的那一天吗?
她心情沉重的放下茶杯,才又回去继续念经,刚念了几句,门外就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立即有人推门而入。
“娘,您怎么还在念经,从早念到晚难道不会腻吗?”进门的是走起路来吊儿郎当的西门俊骅。
冷心梅朝菩萨鞠了个躬,蹙着秀眉起身,“骅儿,你这两天上哪里去了?你不知道娘很担心吗?”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会丢了不成。”他大剌剌的坐下倒杯水喝,一脸不在乎的应道:“是不是大娘又来跟您说什么了?”
“没有,娘是担心你一直荒废武功,要是等你爹病一好,知道了准会大发雷霆。骅儿,别再贪玩了,听娘一次好不好?”她是个失败的妻子,也是个失败的母亲,连儿子都不听她的话。
西门俊骅好笑的道:“娘,反正麒骥山庄迟早是属于我的,练不练武功都无所谓了,我干嘛那么辛苦呢?爹身体不好,我还想请他早点退隐,把庄主的位置让出来给我。”
冷心梅大惊失色,脸上的血色尽褪,“骅儿,你怎么可以这样乱说话?你爹还不到退隐的岁数,况且,他的病已经请最好的大夫看了,相信不久就能康复,你这种话不能再说了,要是让别人听见就不好了。”
“听见就听见,这本来就是事实。娘,我是爹唯一的儿子,庄主的位置不传给我还能传给谁?九叔公说他会帮我说服其他人,让我早点成为麒骥山庄的庄主。”他沾沾自喜的说。
她的脸色雪白如纸,“你说什么?是你九叔公这样跟你说的?”
“是呀!九叔公非常疼爱我,我要什么就给我什么,简直比爹对我还好,要是能够选择的话,我还宁愿九叔公来当我爹。”他有口无心的说。
冷心梅闲言,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和声音无法克制的剧烈颤抖。
“不准你胡说!你爹──是西门骁,不是他,西门骁才是──你爹。”她颤声的呐喊。
“我当然知道我爹是西门骁,刚刚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娘,您干嘛这么紧张,吓得连脸色都变了。”西门俊骅毫不在意自己说了什么。
她的额间泛着冷汗,“这种事不能随便说说,会──让人误会的。骅儿,以后不许你去找你九叔公。”
“为什么?!”他的反弹很大。
冷心梅说不出理由,“反正你听娘的话,他接近你是不安好心的。”
“我不要!娘,我不相信,九叔公真的对我很好,他说婶婆没有帮他生孩子,所以把我当亲生儿子看待,他是真的喜欢我,才不像您说的不安好心眼。”在他心目中,九叔公占了很大的分量。
“骅儿,你听娘说──”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爹一天到晚只会逼我练功,骂我不成器,只有九叔公对我好,而您只会躲在房里念经,什么都不懂。”吼完之后,他头也不回的冲出了门。
冷心梅泪水盈眶的追到门口,送声叫道:“骅儿、骅儿──”
见唤不回儿子,她无声的哭倒在门槛上。现在,连儿子的心也离她愈来愈远,在这世界上,她已一无所有。
这是老天爷给她的报应吗?她对不起丈夫,更对不起西门家的列祖列宗,如今,就算是再说千百个对不起也无法赎罪。冷心梅一路爬到神桌前,仰起淌满泪痕的脸庞,凝视菩萨庄严的法相,希冀能从其中得到一点指示,告诉她该怎么办。
☆ ☆ ☆
西门俊骅怒气冲冲的离开母亲居住的楼宇,一肚子的牢骚无处发泄。在这个家里,根本没有人了解他,难怪他总爱在外面鬼混而不想回家。
咦?他定睛一看,迎面走来的丫鬟不就是专门服侍大姐的翠香吗?这丫鬟老是一副瞧不起他的模样,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分,今天大少爷他正愁找不到人出气,她来得还真是巧极了。
“翠香,你过来。”他往穿廊中央一站,摆明了不让路。
“大少爷,你叫奴婢有事吗?”她两眼戒备的盯着他。
西门俊骅仰高鼻端,不怀好意的睨着她,“叫你当然有事了,本少爷心情不好,你过来陪我喝两杯。”
“对不起,大少爷,小姐还在等奴婢回去,你还是找别人吧!”她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自己虽卖身为奴,但可不是妓女,这会儿居然要她陪酒,太过分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敢跟我顶嘴?我要你陪你就给我陪,少说废话,走——”不由分说的,他拖着她住自己寝居的地方走去。
“大少爷,求求你放了我,我不要去──”翠香被他野蛮的举动吓住了,拉开嗓门尖叫起来,“救命呀!大夫人──小姐──救救我──。”她慌张的大叫着唯一能解救她的人。
西门俊骅看她不给面子,脸上顿觉无光,一个耳光“啪!”的便甩过去。
“我看上你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再给我叫一声就试试看。”
翠香捂住脸,啜泣不已,“呜──”
他凶恶的发出警告,“再给本少爷哭看看,我就打到你哭不出来为止。”
“不知道翠香哪里得罪大少爷了?”一个声音适时出现,解了她的围。
“古总管,你快救我!”翠香像见到救星,一下子就躲到他背后去。
西门俊骅不悦的瞪向平空出现的古文奇,顿觉主人的权威受到了挑战,道:“本少爷做什么事都得向你这小小的总管报备吗?古总管,你管的未免太多了,居然敢管到我头上来,这份差事你是不想干了是不是?”
“不敢,只是庄里的仆人都归属下管理,要是有得罪大少爷的地方,自然也要交由属下严加管教,不敢劳烦大少爷亲自动手。”古文奇状似谦恭,却是面无表情的说道:“敢问翠香哪里得罪你了?”
他哼了哼气,“那倒是没有,只是要她陪本少爷喝两杯,难道不行吗?”
古文奇的声音没有高低起伏,“大少爷若觉得无聊想找人喝酒,属下或许比较胜任,不如就由我来,陪少爷喝到尽兴为止。”
“谁要你来陪?看你那张脸我就倒胃口,我就是要翠香陪,你又能怎么样?”西门俊骅挑衅的用眼神迎战他。
“属下碍难从命。”他不愠不火的说道。
这下西门俊骅可暴跳如雷了,”你说什么?!有种再给我说一遍,你不过是我们麒骥山庄的总管,我随时都可以要你卷铺盖走路,你竟然敢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你是真的不想干了是不是?好,从这一刻开始,你已经被解雇了,马上给本少爷滚出去。”
古文奇抬起一双湛光闪闪的利眼,看得他猛然一凛,“只怕大少爷没有权利革去属下的职务。翠香,你可以走了。”
“谢谢古总管。”翠香提起裙摆,不敢再多留的跑了。
“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走!”西门俊骅颜面尽失的拉下脸,将怒气全指向这胆大妄为的古文奇,“你——敢跟本少爷作对,我就不相信拿你没办法。”
“大少爷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属下也正想见识一下大少爷的能耐。”古文奇的表情维持不变,不卑不亢的说道。
西门俊骅脸红脖子粗,“连你也看不起我!好,你给本少爷等着瞧,总有一天,我要你跪在我面前,求我饶你一命,哼!”他撂下狠话后便拂袖离去。
望着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身影,古文奇不禁摇头叹气,他若有所思的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那是西门骁用来养病的地方。
他在房门外眼观四方、耳听八方,确定附近都没人之后才进屋。
纵横江湖的西门骁就躺在床榻上,往昔俊逸潇洒的五官,如今眼窝凹陷,气色不佳,连带的唇色也失去了红润,呼吸轻且缓慢,看似了无气息。
古文奇来到床前,躬身一揖,“庄主,属下有事禀告。”
原本呈昏睡状态的西门骁陡然间张开了眼,眼神却是清明而雪亮——
第四章
西门宛宛在丫鬓翠香的陪同下,来到专供西门骁休养的东跨院,屋内的古文奇闻声而出。
“小姐是来探庄主的病?”他躬身问道。
她点一下螓首,“嗯,古总管,我爹今天的气色如何?”
古文奇据实回答,“庄主今天已经好多了,从京城请来的那位大夫医术果然高明,庄主服了两帖药后,神智比以前清醒多了。”
西门宛宛听了喜形于色,不禁合掌感谢上苍,渴望的问道:“那真是太好了!我现在方便进去看我爹吗?”
他露出罕见的笑意帮她开门,“当然可以,小姐请进。”
踏进满是药味的房间,西门宛宛忍不住一阵鼻酸,想到三个月前还是生龙活虎的父亲,如今却被不知名的疾病所击倒,怎能不令人感叹世事无常。
“庄主,小姐来看您了。”古文奇在床头轻唤道。
闭目假寐的西门骁缓慢的睁开眼皮,将视线调到女儿身上,蠕动着嘴唇想说些什么,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
西门宛宛湿润了瞳眸,哽声道:“爹,您别说话,只要安心养病就好,其他的事都不用管,现在没有任何事比您的身体更重要,什么都不要去想。”
“宛宛——”他困难的唤着女儿。
这一声亲情的呼唤将她的泪水唤出,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扑簌簌的滴下,她扑向父亲的胸口,哽咽的轻喊道:“爹,您一定要快点好起来──麒骥山庄不能没有您,爹——您一定要早点把病养好,要是——要是您有个什么,我和娘该怎么办?”
西门骁暗自长叹一声,看女儿哭得肝肠寸断,他何尝忍心呢?过去他实在太疏忽这个女儿了,若不是经过这次的事,他还无法认清到底谁对他是真心,谁对他又是假意。他在心中默默的告诉女儿:宛宛,再忍一阵子就没事了。
他用眼神向站在一旁的古文奇示意,古文奇马上会意,道:“小姐,庄主的病相信很快就会好了,你就别再难过,这样会干扰到庄主的情绪,对他的身体没有帮助。”
西门宛宛这才赶紧拭干横泗的泪水,红着眼圈,绽出恬笑。
“爹,对不起,您不用替我和娘操心,我们会好好安排自己,我不该拿这种小事来烦您。古总管,爹吃过药了吗?”
“刚吃过了。”古文奇道。
她帮父亲盖好被褥,温婉的道:“爹,那您就好好休息,女儿不打扰您了,明天再和娘一起来看您。”
西门骁微微点一下头,合上双眼装睡。一待所有的事有了解决,他要好好补偿她们母女俩。
古文奇送她们到门口,随口说道:“听说小姐今天要到万佛寺上香,属下会多派两人保护小姐,还有任何需要的话,请小姐尽管吩咐。”
“古总管,我只不过是去上个香而已,不必太劳师动众。”她虽是大小姐,却仍不习惯过于差遣下人。
“保护小姐是属下份内的事,况且如今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庄主卧病在床的消息,只怕会生出事端,或者是存心挑衅,还是小心一点好。”他的顾虑并不是没道理,如今,武林四大世家的龙头位置岌岌可危,难保不会有人想乘机挤掉麒骥山庄。
西门宛宛完全不懂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不过,他既然这么说,想必有其道理,也只有听他的安排了。
☆ ☆ ☆
“小姐,你觉不觉得古总管这个人很神秘?看来好像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翠香在帮西门宛宛换衣服时发表意见。
西门宛宛经她一提,不免也有同感,“我也这么觉等,不过,我确定总管绝对是位好人。自从五年前爹让他进了麒骥山庄之后,庄内大大小小的事,在他的管理之下显得有条不紊。爹真是没看错人。”
“是呀!小姐,还不只如此,虽然他平常不苟言笑,话也不多,可是,从不会欺负下人,就连叔老爷和大少爷都得礼让他三分;也幸好昨天有他出面帮我,不然,我可就惨了。”她从衣橱内取出一件白色的薄被风。
“宛宛,你准备好了吗?”穆宛萍踏进房内。女儿难得出门一步,当母亲的自然要过来关心一下。
“娘,已经差不多了。”她乖巧的迎上去。
穆宛萍接过翠香手上的薄披风,细心的帮女儿被上肩头。
“现在是春天,外头多少有些凉意,上完了香,别停留太久,早点回来,知道吗?翠香,要好好照顾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