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笑,他将凉茶注满空杯,顺便也替洪骅斟满。
若他没猜错,那帮生面孔铁定是来自大漠的杀手,洪骅也一定心里有数,能让一干高手千里迢迢赶到江南杀人,这赏金之高,可想而知。
即使洪骅没挑明这点,他也约莫揣测得出。
饮口茶,他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赵金荣的手头不是挺紧的?”
“赵家在周转上的确是出了大问题。”
“看来他快狗急跳墙了。”他前些时候的策略奏效了。
“可不是吗,所以他更觊觎主子造船厂的生意呀。”
洪骅也不催他下一步该怎么做,安心剥着那盘红泥花生。
祁天寒的心情的确是挺复杂的。
赵金荣视他为眼中钉,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祁家堡是塞北的第一大堡,或许该说,这个荣称已然失而复得。
凭借着先祖的偌大遗业,祁家堡的势力扩展得相当迅速,然后,成功的开采了数座矿山,几座颇具规模的冶铁场更奠立了祁家财富的根基,直到二姨娘赵敏芬嫁人祁家,不到十年,一切的荣景逐渐成了镜花水月。
对于祁家老爷看上大女儿,赵金荣没挣扎多久,就允了这桩年龄差距甚大的亲事。原本,他指望精明干练的女儿能暗地牵制祁家扩展生意的脚步,甚至乘机斩断祁家的财路。
而赵敏芬也几乎成功了。
曾有一度,祁家堡的各项生意岌岌可危,老爷子更因此而一病不起,拖不到一年便撒手人寰。
当时,未满二十的祁天寒硬扛下了这个重担。
将近十年的勤奋经营,凭着他不服输的毅力与独到的经商眼光,祁家堡在他的努力之下重新展耀光芒。
他知道这一、两年来,赵金荣处处找他麻烦。甚至到了欲杀他而后快的地步,着实惹恼了他。
若不是当年允诺过只剩一口气的爹,不到忍无可忍,他绝不对赵家大开杀戒,否则,赵家的生意早就没了。
对于赵金荣的得寸进尺,他姑且再忍忍。复仇的网若收得太快,还有啥乐趣可言?但,另一伙杀手是谁找来的?
除了赵金荣,还有谁这么想要他的命?
专心过滤着心中的嫌犯,祁天寒的神情已见凝重,半晌,眼角瞥见洪骅悄然起身,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你要上哪儿?”
“四处晃晃。”
四处晃晃?“怎么,又有岔子?”
“不,有人找你。”
是谁?
洪骅的身影才退开几步,随着一串快步声,淡淡的沁凉橙香飘进他的鼻梢,他情不自禁的放柔紧凛的神情。
原来是沐心到了!
沐心的脚步总是轻盈明快,而他百听不厌,人未到,娇脆带笑的嗓音已搔进他的心里。
“你倒是挺清闲的嘛。”
“清闲?佳人迟迟不来,令我不禁因为等待而心忧难安哪。”搁下茶杯,他笑望着跑得娇喘不已的她。
“你一路赶来的?”是为了想早点儿见到他吗?
昨儿个,他强行介入他们兄妹的扬州之行,约他们今日晌午一块儿用膳,而今,时候未到,她就先独自赴约,这其中的含意他的胸口冒起了自大的愉悦。
为了见他,所以她才跑得这么急?
“我一路赶来?”
“不是吗?”
“算是,也不是。”
祁天寒对她的回答有些失望,替她倒了杯凉茶,忍不住问:
“这代表是还是不是?”
嫣然浅笑,因为胸口仍喘,她仍站着,没如他所愿的给予解释,反倒提出了疑问。
“方才那位公子是你的朋友?”
“你瞧见了他?”
“嗯。”沐心端庄优雅的坐上木椅,捧起凉茶的动作却少了几分优雅,多了点率性,见他依旧在笑,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连饮几口。“好渴。”
“既然渴,为何不早些进来?”
“瞧你们聊得起劲,怎好打扰呢。”
“我不在意。”
“可我在意呀。”挑挑眉,她正经八百的咳了咳。“说不定那位公子他也在意呢。”
“他不会。”
“话都由你说,既然他不介意,那为何一见我来,他就急匆匆的走了呢?”
“他有事要办。”
“呵呵。”她才不信。
祁天寒看出了她笑容里的阳奉阴违,苦笑摇头,见她咕噜咕噜的将茶一饮而尽,他为她重新斟上凉茶,忽地想起一事,不觉拧起眉心,疑惑蓦起。
“唐兄怎么没陪着你?”
“他呀?谁知道他逛呀逛的逛到哪儿去了。”
沐心鼻头微皱,一派潇洒的俏模样,偏偏颊上飞染的微红坏了伪装。
唐沐天不见了?!
凝望着忽然只顾着喝茶的腼腆笑颜,他蓦地灵光一闪。
“是你又走丢了吧?”
“才不,我怎么可能会走丢呢?”她强辩。
观她言行,祁天寒几乎可以断定自己的揣测无误。
“算你聪明,还知道先上这儿来找我。”
“找你?”噗嗤一笑,她嘴快的道出答案。“我找的是沐天,只不过远远的瞧见了你同人在这儿喝茶,害我不自觉的渴了,就先过来喝杯凉的再说喽。”
这么说来……
“你是凑巧见着我?”
“可不是吗,没沐天带着,我哪找得到路呀,连沐天我都找不到呢。”三两口又将茶饮尽,她应得理直气壮。“待会儿,我还得再出去将他翻出来。”
祁天寒听得俊颜一垮。
敢情是因为口渴了,所以她才误打误撞地找上了他,而不是专程赶赴他的邀约?
“已近晌午,你不饿?”
“饿呀。”
“或者,先叫些吃的填饱肚子……”他不动声色的提醒她,别忘了今天的午膳之约。
他宁愿放无辜的唐沐天在外头当无头苍蝇,也希望能与沐心有更多的独处时间。
“不。”
她斩钉截铁的谢拒了他的好意。“喝了茶,我就要走了,沐天比吃的更重要。”
无奈的盯着她不以为意的为自己又斟满了茶,心满意足的喝着,眼中只有那壶该死的凉茶,完全没有他。唉,不可否认,他的心里涌起一丝失望。
即使是在家道中落的那一年,年方弱冠的他都还不曾遭人如此漠视,他只需敛起笑容,旁人莫不闪避丈远,就怕遭他冷眼所伤,而她却视他为无物?!
初次尝到毫无份量的配角滋味,尤其这味儿是她赏的,他胸中真是五味杂陈。
稍晚,满头大汗的沐天也赶到了。
他并非赶来赴约,而是因为跟一早严拒小婉随行,少个人注意的沐心又走散了,心慌意乱,寻到饭馆不远处时,不经意地想到晌午之约,又想到若有祁天寒的帮忙,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机会尽快找到妹子,才走向饭馆。
远远的,他就看到十分熟悉的身影,快步冲进饭馆,口未张,瞧见祁天寒果然在座,而端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喝着凉茶的,不正是他一心寻找的正主儿?
该死。她竟然先来赴约了!
“沐心?”他很想揍人。
而这倒楣鬼……算啦,待会儿再另择教训的人选,他对自个儿妹子下不了手。
沐心不知自己已然逃过一劫,抬起眼,见沐天竟找来了,她朝他笑得甜甜蜜蜜。
“呵呵,真是心有灵犀,我正想着喝完这杯茶,解了渴,就再去街上找你,可你就找来了。”
找他?就凭她?!
沐天苦笑连连,拭着额头的汗水,拳头依旧握紧。
“你在这儿。”他勉强松开拳,旋即又忍不住握紧。
“是呀,走得好累,先进来喝口茶,歇歇脚。”
听她应得悠哉,沐天心里替自己大喊委屈。
她累了,先歇歇脚,而他呢?为了找她都快跑断一双腿啦!
还是好想揍人,怎么是好?
“沐天,你好像很生气,谁惹了你?”
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么大本事?
狠瞪着妹子,他也不待祁天寒招呼,自行入座,不掩埋怨的嘀咕起来。
“好妹子,就算急着跟祁兄碰面,你好歹也跟我打个招呼再走吧。”
“急?”她一脸诧异。
而祁天寒心情反倒很好,眉眼皆泛起笑意,忙不迭的替他斟茶,降降他的怨气。
沐天的抱怨,他很中意听!
“我才不急着见他呢。你们是怎么回事?一个说我赶着来,一个说我急着来,我说呢,你们都说错啦。”睨着祁天寒一脸的怪笑,她不禁挑眉问道。“你笑啥?”笑得她又开始紧张了。
耸耸肩,祁天寒才不想破坏现在的好心情,多说多错呀。
沐天可没他这层顾虑,一如沐心初冲进来时的情况,他连喝了两杯茶后,浅啜着第三杯,这才开始追根究底。
“要不,你们怎会坐在一块儿?”
“别瞧我,我一直在这儿等着你们来。”一句话,祁天寒撇清了关系。
祁天寒没说错,是她找上门来的,可她怎么听,就是觉得他话中有活,偏又捉不到缝儿查问。
下颌微斜,她瞪着茶碗分心思忖。
“沐心?”
“嗯?”
“你还没说怎么会在这儿呢。”
“你不见了,我在找你时凑巧见着他,就进来先讨杯凉茶喝。”怎么,她喝口茶而已,不行吗?
“这么巧?”
咦,沐天的口气很怪,就跟祁天寒脸上的笑容一个模样的怪。
“你呢?怎么你也会在这儿?”沐心反问。
“我是恰巧经过这儿,想找祁兄一块儿去找你。
“唷, 这么巧?”
“可不就这么巧嘛!”
“那话说回来,你能恰巧经过,我就不行?”哈哈,她逮到他的话柄了。
“我会走进来,是因为我记得祁兄的邀约,猜测他应该已经到了。”纯粹是想多个帮手,如此罢了。
邀约?
她这才想起,随即又多了个反驳的理由。
“他邀的是咱们两个人耶。”沐心不满地补充说明。
“你能记得,我就不能?”
“真的?你记得饭馆的位置?”他才不信。
闻言,她顿然语塞,眼角瞥见祁天寒打趣的眼神,下意识朝沐天轻逸出一抹狠笑,强词夺理。
“就算不记得又怎样?我一样找着啦!
“那是你运气好。”
“所以我说是凑巧,凑巧呀!”她狠笑加深,连白牙都微露。
沐天真是讨厌,他有必要在外人面前拱出她的缺点吗?
见兄妹俩说呀说的就互瞪起来,谁也不肯先喊输,祁天寒笑咳一声,温声插话打起圆场。
“你们既是同胎所生,心思自然转的是同个方向了。”
不约而同,兄妹俩将脸转向他,异口同声道:
“你别插话!”
剑眉一扬,祁天寒从善如流,不再打扰兄妹俩的唇枪舌剑,举手唤来伙计,嘴角浮起微笑。
呵呵,真不愧是同胎所生!
第五章
从客栈踱出来,一如数天来的习惯,祁天寒刻意的放慢步伐,伴着沐心边逛边聊,耐性十足。
至于沐天,祁天寒全然不在意他走到哪儿去了,反正他总是会跟上来打岔——
在最不恰当的时候!
哼!
跟在他们后头的沐天分毫未减的接收到祁天寒投来的嫌恶眼色,懒懒的掀了掀眼睑,肚里暗笑。
哟,祁兄又朝他脸白眼耶!
无意中回头的沐心眼尖的捕捉到兄长眼底的窃笑与不怀好意,怔了怔,她脱口问道:“休天,你在笑什么?”
“没事。”
“真的吗?”她更狐疑了。
不会是撞邪了吧?祁大哥成天望着她笑,笑得她六神无主,现在连沐天都被他感染了,老是莫名其妙的暗自偷笑,甚至还笑得怪模怪样,更引发她的好奇心。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老是笑,少年老成的沐天更不可能!
“你一定有事!”她很确定这一点。
“啧,你不提我还不觉得。”
“怎么着?”
“说也奇怪,方才忽然觉得身子起了阵哆嗦。”
“你不舒服?”她紧张的朝他走去。“怎么不早说?”
“说不定唐兄是奔波过久,太劳累了,的确该多歇着才是。”祁天寒意有所指的故作关切。
“对,沐天,咱们回客栈,今儿个就别出门了。”
眼角瞥见祁天寒闻言后神情变了变,既无奈又哀怨,沐天险些突出来,忍住对他挤眉弄眼的冲动,只是摆了摆手。
“那倒不至于,我的体力还多得很呢。”
祁天寒的神情依旧不展。
这么说来,他还要跟下去?!
“唐兄的兴致真好,连逛了几天的大街,不腻呀?”真想将他一棒子给打回杭州去。
哟唷,有人不知心存感激,反倒明着赶起人来了?
“说起我这耐性呢,还不都是跟祁兄您学样的呀!”
“跟我学样?我这可是心有所图。”无奈,他几乎是半抖出自己的心意了。
沐天没装不懂,笑着摇头。
“而我呢,就怕你的图谋不轨呀,心再急,你也得捺下,慢一慢,待我盘算妥当才行。”
很难得,祁天寒叹起气来。
他懂沐天的意思,将心比心,所以才甘心忍下这些天来他跟进跟出的举止,没吆喝他滚。
“你们在聊些什么?”一旁,沐心略显不耐了。
他们的话,她有点儿懂,却又不是全懂,总觉得兜来兜去,似乎都在暗喻着与她有关的事情。
“没什么!”见她发难,两个男人异口同声敷衍。
没什么?
她朝他们拢起两道弯弯的柳眉,脑海布满片片疑云。
若只有一个人应声,她或许会信,可是,当两个家伙都不约而同的一言盖过她的询问,这代表了其中想必、绝对、肯定有异。
沐天常笑、爱笑,乐天知命,可他也有副深沉的心绪,而依她的观察,祈大哥不常笑,也懒得笑,视生命中的挫折为挑战,这类人的心眼更是深奥难解。
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肯说,她就甭想问出终究。
但,她真的是很好奇,好奇死了。
“你们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要不要吃糖葫芦?”
“要。”她想也不想的点点头。“可是,我更想知道……”
“街角有人在卖呢。”
“甭说,这我早就瞧见啦。”不耐的瞪了存心捣蛋的沐天一眼,她忙不迭的将话题拉回来。
“天色还早,那糖葫芦跑不了的,先不急着找吃的,我现在只想追根究底。”
两双突然极有默契的黑眸飞快的推托着责任,眨眼工夫,祁天寒恍若责无旁贷的立即接下了这难题。
“咱们买一支来尝尝。”不待她接话,他有礼却又不容她挣脱的扣住她的手肘,引她朝小贩走去。
摆明了他们希望她就此打住,别往下问了。
他们俩联手要她闭嘴!
无奈又不满的瞪了他们一眼,沐心噘着红唇,不甘愿的被拖着走。
才几天的光景,沐天就跟人家称兄道弟,说起私下话来了,然后将她撇得远远的,哼,过份。
“要什么口味的?番茄吗?”
“李子!”她偏要跟他唱反调。
而祁天寒更聪明,他干脆两种各买一支。
反正这实质上没几分重量的甜食撑不了胃,嗜甜如命的沐心绝对会一支接一支。
嘴上点了李子的,沐心却先接过另一支。小心的慢慢吮嚼,漫不经心的拉开话题。
“祈大哥,造船厂里头是不是摆满了船只?”她抬眸瞧他,模样煞是娇媚。
既然不爱她追问,那换些话来说说总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