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需要好好地再想想,与他处在相同的城市里,恐怕她的思绪会无法正常运作,她要到一个他找不着的城市,一个人静静地想清楚,看要怎么解开这团纷乱。
回到饭店的安德烈,其实并不如表面那样自信满满,有把握夏舞荷一定会给他肯定的答案。
他仍是怕,怕她仍旧无法原谅他!怕她已经不再爱他了。
待在房间里,不安笼罩在心头,他没办法就这么呆坐着,他得找事情做,好分散自己的思绪。
干脆打开电视,转了CNN来看,里头的主播咬字清晰地报导着国际要事,以前,只要是转到新闻台,他便会放下手边的事物,专心一志的注意着新闻内容,可这回他没有办法,完全无法将注意力放在各国要闻上,整个思绪已远扬飘荡在她身边。
可以确定的是,他今天绝对得不到所想要的答案,或许明天,或许大后天,更甚者是一个礼拜、一个月后,她才会给他答案,而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他所受到的将是无止尽的煎熬。
唉!全都是他自作自受,倘若他能早些觉悟,根本就不会浪费三年的光阴,他们早就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相互扶持。
唉!自作孽不可活啊!
连叹三口气,他烦闷地踱至房间内的小酒吧,为自己倒了杯酒啜饮。
酒液的苦涩映衬了他的心境,既苦又涩的滋味两相交杂,更是使他难受。孤独且寂寞的身影,经晕黄的灯光投射长长的映在墙上,更突显他的落寞。漫漫长夜,谁能与他为伴?
搁下酒杯,他打开行李箱,取出万分珍藏的素描本,在他为失眠苦恼时,是这本素描本救了他,让他得以将它视为她的替代品,夜夜抱着入眠,而从此之后,不论他飞往哪儿洽公,都要带着素描本一同出发,否则迎接他的又会是多个无眠的夜。
寸寸相思累积了三年,他终于不再抱持着要谨守家训,终于看清事实,他要的是拥有爱,而非抗拒爱。
唯有她的爱方能使他的生活更加丰富、快乐,所以他追来台湾,打算将她追回。
望着素描本,像是凝望着她般,他的心登时平静不少,不再惶惶难安,这里头的每一张画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的手指随着里头的每一笔画过,也画下无穷的相思。
电话声突然响起,他诧异地望向铃铃疯狂作响的电话,这个时候会是谁打电话来给他?
头一个念头晃过的人是夏舞荷,但,随即想到她没他的电话,便失望地排除这个可能性,第二个可能的人则是祖父,或许是有急事找他吧,他立刻接起电话来。
“喂。”
“梅迪奇先生您好,我是征信社的人,我叫白风,夏小姐刚刚离开她的住所了。”电话那一头的人在夏舞荷的脚踏出公寓大门,马上机警地拨电话向大老板报告。
“她离开了?”听闻至此,他的心冷了,手中的素描本砰然落地。
“是的,我看见她带着一件小行李形色匆匆地离开,所以就马上打电话来跟您报告。”他甚至赶忙派了人跟上,就怕会搞砸这个大生意。
“……”安德烈心痛地说不出话来,她终究是躲开他了,终究还是没法马上原谅他。
呵!他的想法未免过于乐观,居然希望她会立刻跑来饭店说原谅他,与他重修旧好,可那是不可能的!换做是他,他也不会那样做,他又怎能反过来要求她呢?
“梅迪奇先生,请您放心,我会让人跟好夏小姐的。”对方听不见他的回应,误以为他恼火了,赶忙说。
“你们怎么还会守在她的公寓外?”这点最教他纳闷,明明他只要他们帮他找到舞荷,而他们的任务也已达成,没理由还守着她啊?
“呃……”对方迟疑了,不知该不该说,基于职业道德,他是不能透露客户的委托的,可他见过安德烈·梅迪奇本人,他那天生具备的气势实在是不容忽视……
“说!”他低喝。
“是!是另一名叫查理·梅迪奇的人托我们继续守在夏小姐家外,直到你们一起回意大利为止。”白风受不起惊吓,马上全盘托出,不敢再有所隐瞒,在心底,他偷偷地希望那位叫查理·梅迪奇的人不会怪他泄漏资料。
是爷爷?!他这么做是想弥补三年前的过失吗?或是怕失去了舞荷的他,会同威廉一样做出傻事来?
不管祖父是抱持着何种原因,安德烈默默地将爷爷的好意收下。可当他们日后见面时,他绝不会提起此事,因为他晓得好面子的爷爷,是不会喜欢他把事情摊开来说的。
“我知道了。”
“是!等我的人确定夏小姐在哪里时,我会再打电话向您报告。”白风听不出他有无生气,不过他聪明地不想去测试对方的底线,匆匆说完话就挂上电话,不敢再多话了。
电话挂上后,安德烈颓丧地坐在沙发上,将沉郁纠结的脸埋进双掌中,气息痛苦地粗喘着。
在心底,他一遍又一遍唤着她的名,希望能唤回远走的她,唤回远走的心。
他不敢马上追去,他拚命告诉自己,他说要在饭店等她的回答,他就要做到,就算等待的日子会扯制他的心,他也要咬牙撑下去。
懦弱地逃到垦丁来,夏舞荷一天什么也不做,只是望着海,看着海浪强势的一波波袭来,又强势的一波波退去,恍若他的感情,来得激狂,也追得绝情,不带一丝留恋。
来来往往的亲密情侣似在不停地提醒她,她逃避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她烦闷地拾起手边的细沙,看着它在手中迅速流失,任凭她再怎么用力也无法牢牢抓住,这就像她对他的感情,任她想抓得多牢,到了最终,仍是会弃械投降奔向他。
她不晓得这回出走是对是错,仅知来了一个多礼拜,说是要自己一个人静静,可是她压根儿就静不下来,一颗心始终是绕在他身上转啊转的,她这么做不过是加深彼此的折磨罢了。
许是相思过于磨人,在她眼中所见,远远的那一排榕树竟会让她想成是远在海的那一头,绿意盎然成群的橄榄树。他曾在橄揽树下深吻过她,她也曾在橄榄树下恣意投入他所掀起的激情狂潮当中……
而那不断席卷而来的浪潮,则被她想成是威尼斯的圣玛尔谷运河,那大大小小的河网泛着灿烂的光芒,是美丽,但也预见了他们会走上分手一途,尽管如此,尽管在威尼斯不好的回忆多过好的,可她仍是思念、思念。
其实最教她思念的是翡冷翠,好几回在梦中,她都梦见自己重回到翡冷翠的怀抱,梦见在街头和他相遇,这回,他不再是梅迪奇家的人,他们之间不再横隔所谓阶级、国别的问题,亦不再有人阻挡他俩,他们快快乐乐地相恋,不再有遗憾。
梦中的情景是最美的,也是最浪漫无碍的,可也是最虚幻的,他永远都是梅迪奇家的人,没有人可以改变这点,连她也不能。
但,现下他追来了!抛下一切只为了她,为何她要逃?为何要逃?
她想,他一定还在饭店里等她的消息,他可知,她已到了垦丁来?他可知,就算她人到了垦丁,心底仍是想着他、念着他?
哦!天!她好讨厌这样的自己,因为想他、因为仍困在原谅他和不原谅他之间而落泪的自己。
“安德烈!安德烈!”她将头埋在双膝之间,悲凄地唤着他,希望这一声声思念可以代她传达到他心中。
这大概就是旁人所说的自作自受吧!明明是她自己要逃到垦丁来的,偏又心有不甘,偏又恨不得能生得一双翅膀,马上飞回到他身边,告诉他,她有多爱他、多想他。
“我在这儿,亲爱的。”突地,一双强健的手臂,由后将她紧紧纳入炙热的胸怀,梦幻似地轻喃回荡在耳边。天!她是否听错了?!为何她会感觉到他就在她身边,甚至是紧紧抱着她?会吗?可能吗?他怎会知道她人在垦丁?
颊上挂着双泪,她震惊地抬首。
“亲爱的!对不起!我毁诺了。”安德烈急切地向她道歉,他说过会待在饭店等她来,可等了一个多礼拜,受了一个多礼拜的煎熬,他再也受不了,也顾不得先前所说过的话,立刻冲到垦丁来。
为了寻她,他找遍所有海滩,每每在以为找到她之后,却在对方回头时,发现寻错了人,一次次的失望再加上不死心,终于让他发现了与他一样孤单的身影,而在听闻到她对着茫茫大海唤他时,他便再也忍不住拥紧地了。天可怜见!他总算是找到她了,在茫茫人群中。
“……安……德烈?”她不确定地唤着身后的人,尚不敢回头看,怕看了会发现不是他,怕会是对方认错了人,怕会得到一场失望。
事实上她早该知道答案的,毕竟她是那么熟悉他的体温、他的嗓音,就算是处于茫茫人海中,只要他出声唤她,她也能正确找出他的方位来的,可她仍是怕得紧,好怕!好怕!
“是我!是我!在你不愿归来时,我便再也等不及飞来找你了!吾爱。”激切的语气诉尽满腔相思。
“我……”过于开心,使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仅能任由泪珠不断地滚落。她好高兴!真的好高兴!是大海代她传达了她想见他的心吗?不然他怎会在她思念他思念的紧时,就马上出现了。
“怎么哭了?难道你不开心看见我?”见她因他的出现哭得更加凄惨,让他慌了手脚,难道她不如他所想的想他?还是她早已想清楚了,觉得答案会伤了他,以至于泪流不停。
她拚命地摇头,想止住喜悦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安德烈由后转蹲在她面前,温柔的大掌替她轻拭着颊上纷落的泪珠,看她哭成这样,他的心情只能用心疼二字来形容。
“别哭了!别哭了!”他轻声地安抚着她,一颗心是纠结在一块儿。
夏舞荷好不容易找到声音,哭得红肿的双眼泛着泪光凝望着他,想一解多日来的相思。
出了什么事?为何他看起来会如此憔悴?他瘦了好多,连碧绿色的眼瞳也黯淡不少。
他怎么了?怎么了?!关切的眼眸梭巡着他,小手颤抖地抚上他那瘦削的脸颊。
“你瘦了……”摸着他的脸,一颗晶莹的泪珠又不受克制缓缓滚落,是心疼。
“是吗?”已经许久不曾真正看过镜中的自己,安德烈根本就不晓自己变得有多憔悴难看,他只知道,他一直守在饭店里等她,明知不可能,他仍是怕她会选在清晨或深夜来访,所以,他命自己不许睡,一定要等到她出现为止,终于狂奔的心按捺不下去,他还是来了。
“我只看见你变得更加清瘦,我不喜欢你眼中的悲伤。”大掌覆盖住纤瘦的小手,冰冰凉凉是海风所致,抑或是悲伤而起?
“我的悲伤是因你而起。”她缓道,仍是不舍他消瘦憔悴至此,她能否妄想猜测,是她的离去导致他形销骨毁。
安德烈的身体一震,心一揪,默默地审视她良久良久,咬着牙接受事实给予的打击。“我知道了。”
他强颜欢笑地站起身,离开这个令他深爱,使他疯狂的女人。
“安德烈,你要上哪儿?”夏舞荷一脸茫然地见他起身,一副要离开她的模样,心不由得慌了,而泪水也如出了闸似的狂奔而泄。
他是否觉得她面目可憎?是否后悔说爱她?是否气忿她的任性?是否恨她的不告而别?所以他要离开她,彻底地自她的生命中消失?!
不!不!她不要!她不要他走!不要!不要!
“我想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什么自信、什么气势,早已被磨人心魂的等待给磨掉了,此刻的他不过是惨遭拒绝的可怜虫。
哈!他没办法!真的没办法说要再继续留在台湾等她回心转意,他怕!怕在两人这样接近时,他会按捺不住,直接将她敲昏绑回意大利去。
可是他不愿她恨他!真的不愿,所以他试着要自己尊重她的意愿,不去使出卑下的手段来伤害她。
一次的伤害就已足够,况且她是这世间他最深爱的女人,他岂可能狠得下心来再伤她一回?
“走?你要回意大利?”她瞠目心颤,不愿接受他即将离去的事实。他怎么能?怎么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讨人厌的家伙不能再不识相地留下来,不是吗?”回到意大利后,陪伴他的将是永无止尽的苦痛与磨人的相思,不过三年他都撑过了,相信接下来的几十年,他应该也能度得过。
不会有事的!他拚命地告诉自己。
“不……”痛苦的声音由朱唇溢出,他不能走!不能走!
安德烈没听到她细小的反对声浪,强迫自己莫再恋恋不舍,横下心离开她,步伐看似稳健,实则不然。
“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她猛然追上,由他身后紧紧抱住他的腰杆。
四周的人慢慢注意到他们俩,开始窃窃私语。
“舞荷?”颤抖的小手将恐惧传达给他,安德烈不敢置信,怀疑着刚才所听闻到的话是否正确。
“你不能走!你不能再又挑起波澜后,像个无事人般的离开,那样太自私也太可恶了!”狂奔的泪水将他的衬衫给浸湿了,她哭咽着指控他的恶行。
“你不是讨厌我,不想再见我了吗?”他轻问,不在乎四周的人是否正拉长耳朵听他们的对话。
“没有!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想到这里好好的静静,却没想到来到这里后,我的心仍旧无法平静,它日日夜夜都念着你,想着你。”她拚命摇头否认,她怎么可能会讨厌他,她从未讨厌过他啊!
听到她的真心告白,死寂的心复又狂燃奔腾,他高兴地几乎止不住颤抖的身躯。
“我爱你!我爱你!我不要再和你分开,永远都不要!”她拚命地大喊,想对他喊出所有爱恋。
她不要再迟疑,不要再排拒,她要正视她的爱,不要再让它由手中飞逝,惹得自己悔恨不已。
“舞荷!”安德烈旋身,狂猛地将她紧紧拥住,再也舍不得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