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片刻,他以为自己的思绪被看穿了,心虚地低下头,蹲下身子,摸着儿子的头掩饰心虚。“怎么了?”
崇祺趴在他身上,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道:“爸爸,我可不可以吃你刚刚买说不可以给妈妈知道的糖糖了?”
怀抱着那幼小温热的躯体,骄傲和喜悦冲去了先前的阴霾,他与儿子亲密地咬耳朵。“好啊!你先去玩,我待会儿再偷偷拿给你。”
“嗯!”崇祺很开心地松开他,冲上楼梯,跑回自己的房间去了,他眼神宠溺地望着崇祺的背影。
“你又偷买玩具给他了,对不对?”
他微微一缩,转过身,露出无辜的微笑。“没有!我发誓,我真的没有买任何玩具。”他没有打破两人协议好的--一年只送三次玩具。
茱敏捧了个空碗,越过他往楼上走去。“那你一定是买糖果给他吃了!”
呃!老婆大人真是明察秋毫,他一向瞒不住她。尾随在她身后,他解释道:“因为他答应回到家会乖乖不吵,所以我就买给他以资奖励,小孩嘛就是要多鼓励呀!”
“你会把他宠坏!”她摇摇头。
“妳还不是一样……”他小声的在背后响应,凭良心说,茱敏比他更宠爱孩子,只是宠爱之余,也建立了她的威信,才会把崇祺制得服服贴贴。
“你说什么?”
“没事!”
“对了!你今天怎么会那么早回来?公司怎么办?”她问道。
提到这,他就觉得黯然,幸好走在前头的她没有察觉。“突然觉得很烦,就请假回家了。”
“喔!”见她没再继续追问,他暗暗松一口气,祈祷她相信他的托辞。
走进房间,看她走到窗边,弯身拔下了正盛开的野姜花,丢进她手上的碗中。
“妳干么拔下花呀?”
“待会儿要煮晚餐。”
他吃惊的睁大眼睛。“晚餐要吃野姜花?”
她回眸对她一笑。“嗯!你不知道野姜花煮汤很好喝的,最近蔬菜涨价,我正烦恼今晚要煮什么汤,看到这花就想煮汤喝也不错,而且一束野姜花才二十元,又可以摘下那么多花瓣,很划得来。”
他不禁哑然失笑,从没想过野姜花也可以作为蔬菜替代品?!他该习惯的,茱敏常会带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听妳这么一说,让人很期待。”
一阵凉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除了带来更浓的花香外,也将床头边的小纸条吹起,飘落在地。
他弯身拾起那张纸条。“你今天怎么会吓成那样?我以为你一定会看到这张纸条,知道我去接孩子了……”
她一向心细,怎么会没看到这么明显的纸条?
茱敏停下摘花的动作,慢慢转过,带着一袭香气走向他,她拿起纸条仔细看着,看到老婆和老公等字时,她喉咙不禁有些发梗。
“我真是急疯了……”她小声说道。
“怎么会这样?”是什么事让茱敏心绪大乱?莫非她也知道月华回来的消息?他不安地揣测着。
“我午睡时作了一个梦……”那梦境仍是如此清晰!到现在仍记忆鲜明,她无来由打了个冷颤。
“什么样的梦?”他引着她一起在床边坐下。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把梦中的情况告诉他,听完后他静默下来。“这个梦好熟,好象是两年前……”
她若有所悟。“你是说……”
“对!就是崇祺染上肠病毒的那一回……”
两年前,他们结婚已三年,但两人的关系犹在冰点,尤其崇祺出生后,茱敏认定了养孩子是她一个人的责任,压根儿不让他插手,而他也像赌气一般,加上当时正值他服兵役期间,所以他也狠下心地任由她去,反正这椿婚姻本来就是我不情妳不愿的。
只是孩子也是他的,放假时他都会回去探望崇祺,与他戏耍,而也就只有在那时,他可以稍尽一下做父亲的职责,除此之外,他就真的完全丢给她了,反正那是她所坚持的。
退伍后,他只身一人到北部工作,除了因为北部工作机会多之外,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相信茱敏不会想多跟他相处,因此两人成了候鸟夫妻,每个礼拜他会搭车回台中一次,探望小孩,带孩子出去走走玩玩一天后,便又返回台北。
日子周而复始,他把全部的心力放在打拚事业上。
直到两年前的一个深夜,他接到她打来的长途电话,当他听到她哑着声音问他可不可以请假回来帮忙照顾小孩时,他感到震惊莫名,也直觉大事不妙,要不,好强的茱敏绝对不会开口求他,于是他立刻冲回去。
原来崇祺染上肠病毒住院,情况颇危急,而茱敏已经不眠不休地照顾发高烧的孩子几天几夜,体力早已不支,一看到他,总是冷面孔待他的茱敏,居然立刻红了眼眶,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走向他的步履极为不稳,一副随时快倒下的模样,令他慌张地揽住她,将她拥在怀中。
“别慌!现在情况到底怎样了?”他试着用最低柔的声音问道,希望能将她的情绪抚平。
“他还在烧……医生说危险期还没过,这几天要更加留心。”或许是她疲累了,也或许是她急需要有个支柱,她软软地偎在他怀中,没有做出任何的推拒。
他搀扶着她,小心翼翼地一起走到病床前,一看到那细小的手臂上贴着胶布插着点滴时,他眼眶立刻发热,心痛如绞,这么小的孩子怎能承受这些?
感觉到怀中的人全身轻轻颤抖,抽气声断断续续传出,他忙带着她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来,紧紧搂着她的肩膀,既是给她力量,也是给自己安慰。
“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妳更要坚强点。”
“我知道,可是……”她靠着他的肩膀啜泣着。“都怪我,明知道……现在在流行肠病毒,可是医院通知说要打预防疫苗,我就把孩子带去了,早知道……我该缓一点的,不要那么听话……”
他轻拍她,安慰道:“这不能怪妳,别再自责了--”
“我本来不想麻烦你的,可是,除了你,我不知道该找谁?”当初她不顾母亲的反对,坚持将孩子生下来,便曾立誓,一旦孩子有问题,绝对会自己负责任,不会麻烦老人家。
如今,孩子生这么重的病,她一个人根本就顾不来,而且身体也因此拖垮,她知道一旦自己垮下去,孩子的处境会更危险,所以才不得不向孩子的父亲求援。
“别再说这是麻烦了!”他严厉地说道。“他也是我的孩子,我也爱他!”话一出口,他才知道此话有多真实。
最初知道有这个孩子存在时--即使还只是个胚胎,他亦曾自私的希望他可以不要存在,因为完全没预期他的到来,何况也因他的存在,完全破坏了原有的状况,改变了他、丁月华和柳茱敏的命运,也因为有了他,他才不得不和月华分手,而跟茱敏结婚,只为了给他一个名分。
一度,他以为自己会痛恨那孩子的出生,或者只是纯粹当成义务去抚养他、给他名分,崇祺出生时,他甚至不愿去婴儿室探望他一眼,直到他父母把他押去。可当他被逼迫抱着那才刚出生一天的小娃娃,并笨拙地帮忙喂奶时,心中那股恨意竟奇异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但他始终不敢承认,直到现在他才了解,打从见到那小家伙的第一眼起,他就爱上他了!
只是他让自己跟茱敏的问题横亘在眼前,而忽略了这分真实,以致让自己错失了崇祺的成长,看到躺在病床上虚弱的孩子,他才明了自己有多失职!
而怀中这瘦弱的肩膀,更说明她独自一人承担了多重的包袱,可笑的是,追根究底起来,他才使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偏偏为了减轻自己的挫折和罪恶感,他不自觉地将一切的过错都推给她……
这算什么?他还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吗?
他从没像此刻一般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过失,而那令他羞愧至极,于是他决定不再逃避!
深吸口气,错过了一回,绝对不可以再错第二回。
他对茱敏说道:“现在既然遇到了,我们就冷静以对,宝宝一定会顺利度过这个难关。”
她听完他的话,泪水再度流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点点头。
看到她的眼泪,他再度震撼地发觉到自己错得离谱,总以为她是超级女强人,没想到她也会有这么柔弱的一面,而她的泪水比任何一个人都更能深深刺痛他,令他的五脏六腑都揪了起来。
“还有,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弥补所犯的错误,让我们忘记过去,一切归零,重新开始好吗?”他真诚地、低切地恳求道。
她没有马上回答,像过了一个世纪,直到她伸手握住他的,轻轻点了点头--
至此他终于明白,什么叫一扫阴霾,晴空万里,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那回崇祺染上“肠病毒”的危机,成了他俩关系的转机,而这两年来也才能顺利的走到今天……
两人都想起了那个事件,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为什么会梦到她独自一人抱着孩子在医院长廊上不断地奔跑?两人都有同样的疑问,抬起头,四目紧紧衔着。
妳已经听到月华回来的事了吗?
你已经知道月华将回来台湾吗?
各自有疑问,却都隐忍不问。
是不想、不愿、不敢,彷佛一旦问出口,所有的事将会有巨大的转变……
她举起手中的碗。“想喝野姜花汤吗?”
他轻轻点头笑道:“要呀!”
她起身。“那我去准备晚餐了,你陪儿子玩。”
“好,妳去忙吧!”熟悉的宁静和温馨气流再度环住他们。
两人走到房门口,暂时分了开来。一人走向儿子的房间,一人下楼去厨房。
至少就让今天平静的过吧!两人心中各自想道。
暴风雨前的宁静是有必要的--
让人可以选择--逃避,或是准备应战。
第四章
进入大学第一年,还在社团、课业、联谊间忙碌、摸索,时间倏地一下就过了,面对新生的到来,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已过了一年,升上大二之后,课业逐渐加重,社团工作也不再只是玩,而是要参与企划与筹办。
当然,所有男女之间的情愫在一年级慢慢催化酝酿后,到了二年级也开始成双成对。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再回到校园,会发现有许多不同的变化,不管是外表或内在……
“学妹!学妹!”
茱敏停下脚步,认出朝她迎面跑来的高瘦男子,脸上露出欢迎的微笑。“昭元学长好!”
伍昭元大她一届,两人在高中时就认识了,当时他是班联会会长,而她则是班代表,曾合作过许多活动,关系良好,甚至在他升上高三,退出班联会活动后,还积极协助她当上班联会会长。
毕业后仍保持联络,巧的是两人也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只是不同科系。
“学妹,最近在忙什么?”伍昭元身高有一八八,本来就不高的茱敏站在他的身边显得更加娇小,让她备感压力。
“没什么!呃……学长,你可不可以跟我保持距离?”
“咦?为什么?”
茱敏面露苦笑。“你不觉得我们两个走在一起真的很像七爷八爷吗?”
昭元闻言微愣,意会后随即仰头哈哈大笑。“哈哈!学妹,妳--”刻意的把手搭在她肩膀上。“真的愈来愈可爱了!”
他的重量让她无法逃脱,只能认命承担,口头小声嘟囔。“想说的是可怜没人爱吧!”
“谁说的?妳哪是可怜没人爱?根本就是可怕得没人敢爱!”昭元嘻嘻哈哈的同她开玩笑。
面对熟识的学长,很难严肃以对,不常露出笑容的嘴角,甜甜扬起。
“这根本就是在说学长自己吧!”
“妳喔--”仗着她无法逃脱,伸手将她的发乱拨。
面对这孩子气重的学长,茱敏只能苦笑以对,感觉到周遭投来的好奇目光,她不安地动了动。
“学长找我有事吗?”她提醒他。
他停下了动作。“是呀!”伍昭元直起身子,一脸正经。“无事不登三宝殿。”
看到那表情,茱敏微微拉开距离,面露警戒。“学长,先声明--我只帮能力范围以内的,至于以外的,我可是一点挑战兴趣都没有喔!”
“绝对在妳能力范围以内。”他笑咪咪说道。
她才不信。“说来听听。”
“我打算参选学生会会长。”
她呻吟一声,立刻转头就走。“学长,你自个儿玩吧!恕不奉陪。”
昭元忙拉住她,别看茱敏个头娇小,力气可是非常大的。两人拉扯的画面,吸引了他人的注目。
“别这样啦!放心!这回我不会找妳做搭档。”
她停下脚步,转头看他。“真的?那你是要我做啥?”不当专为他收拾善后的搭档,一切都好说话。
“妳文笔好,可不可以做我的文胆,帮我做竞选文宣?”
茱敏沉吟了一下,这一忙下去,绝对不是只有单纯写文章而已,一定还要帮忙助选和拉票,总之不会简单,在考量目前的课业以及社团的状况后,她自信还能应付。“好!”
她答应得如此豪爽,反而让伍昭元有些难以置信。“学妹……妳真答应了?会……不轻松喔!”
白了他一眼。“轻松的工作你会找我?不答应难道要我拒绝你吗?”
“不!不!答应得好!”隔了两年未合作,磨钝了他的记忆,几乎忘了这个学妹说一不二的刚强个性,一旦她答应了,便会全力以赴,有她合作,等于是如虎添翼。
他握住她的双手。“学妹,妳说我该怎么谢谢妳才好?”
她微微一笑。“这个嘛……我可要好好想--”这时候她抬头看到原本跟她嘻嘻哈哈的伍昭元,突然收起了笑容,朝她身后看直了眼,她心生困惑,正要问发生什么事时--
“茱敏!”
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茱敏顿时明白是谁让学长变了个样子,她轻易把手抽回来,三秒内迅速整理好心情后方转过身。
“月华!”她对好友露出温暖的微笑,至于在佳人身边那个高大俊朗的男子,也照旧视而不见,其实要做到这一点很容易,只需利用“身高差”,不抬头,目光定定看着月华即可。
“妳怎么在这?我还以为妳去图书馆了。”月华问道,那双美丽的大眼不住好奇地瞟向伍昭元。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茱敏身边出现男孩子,长得颇高,模样虽不是很英俊,但端正的五官让人看了挺顺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