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惊讶,这就是她停下来的理由吗?观看云的变化?
突然一切变得有趣起来,见她已经离他有一段距离,忍不住快步跟了上去,好--
她在前方路口左转,他停下脚步,总算不同路了,因为他的车停在另一头。
挥去浮上心头的莫名失落,反正他本来就不想与她有交集,她往左走,他则往右走。
右转后,他忍不住又回头,正好捕捉到她走上天桥的身影,只见她走到桥中央停住,然后背对着他,趴在栏杆上望向远方。
望着她娇小的背影,陈子昂那首古诗油然跃上--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她真不像是活在现代的人,他想道。
当他将车子掉头驶往回学校的方向时,从后视镜可以看到她依旧站在原处,视线望着下面的车流。虽然她没发现他,但至少他的车子可以在她的视线中逗留一秒以上吧!他有些自嘲地想。
奇异的一天,奇异的相遇,原本对柳茱敏不满的情绪也奇异地消失了许多。
好吧!或许以后他就听月华所言,尽可能与她和平相处,他决定。
连假过后,校园选举更加白热化,口水战愈演愈烈,幸好伍昭元颇为自制,无论别人怎么诋毁、谩骂他,他都没发火,也严禁他旗下的竞选干部跟对方起冲突。他只是拚命利用文宣、海报,并且努力到各班去宣扬理念。
尽管没有激情的演出,使人觉得没看头,但幸好他个人魅力够,说学逗唱样样行,时而幽默时而犀利的演讲,经常赢得满堂喝采,而生动的文字宣传,也让人更加注意了,于是渐渐拔得头筹,甚至让一些对校园选举没兴趣的同学也开始注意了,投票当天,A大出现了难得的高投票率,而伍昭元也顺利当选。
不过庆功宴一举行完,为这场选战熬了好几夜没睡好的茱敏终于不支倒下,那夜整寝的人全被她的呻吟声给吵醒。
“茱敏妳怎么了?”秀绮轻推紧闭着眼的茱敏,可怎样都叫不醒。
月华伸手摸她的额头。“好烫呀!发烧了!!”她惊叫道。
“那怎么办?半夜三更的,宿舍门都关了!”净文着急地说道。
秀绮继续试着叫醒她,可茱敏净是吐出一些毫无意义的呓语。
“她一定是烧得很严重,不然怎么叫不醒上 月华当机立断。“别叫她了,得立刻送她去医院,净文妳去跟宿舍妈妈讲一下,让她开门,我叫人来帮忙。”
“好!”净文立刻冲出去。
“这么晚妳要找谁帮忙?还是直接叫救护车好了。”秀绮拉住月华说道。
“我们学校在山上,等救护车来还要一段时间,我去打电话叫丞风帮我送茱敏去医院,反正他有车。对了!妳帮茱敏穿上一些衣服,免得她又受凉。”月华说完后,也拿着电话卡冲出去 十五分钟后,云丞风和宿舍妈妈进到她们的寝室,没多话,云丞风将柳茱敏一把抱起,往外走去,月华、秀绮和净文则紧随其后。
“她怎么会病成这样?”丞风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子,有点讶异她竟如此轻盈,好象会随风飞起似的。
月华叹道:“一定是这几天帮学长竞选忙坏了,她已经好几天都没回寝室睡觉了。”语气有掩不住的担忧,认识茱敏以来,这是她们头一回看到她生这么重的病,之前,她作息正常,早上都会去跑操场运动,体力也是一流的,可这阵子……选举忙完,人也随之阵亡。
为了选举?“真是无聊!”他不屑地轻哼。
其它三个女生面露苦笑,无法反驳。
床为什么会晃动呢?茱敏昏沉沉地睁开双眼,感觉到自己似乎被人抱着,没戴眼镜的她看不清是谁抱着她,但温暖的怀抱却令她有着莫名的怀念和依恋,她不觉将这个怀抱和记忆中父亲的身影相叠合。
“爸……”她轻轻呼唤这好几年都无法再呼喊的称呼,浑然不觉那个怀抱她的人僵了一下。
“爸,是你吗?”她呢喃地问道。
“呃……不是!我--”
有点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飘进她的耳朵。但她已分不清是真还是假?直觉认定这人就是父亲,她伸手搂住“父亲”的脖子,泪水也同时流下。“爸!我好想你!我跟妈都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们?”
“乖……别乱动,妳发烧了,我现在送妳去医院。”男人的声音好轻柔、好舒服,也令她安下心,真的听话不再乱动。
“爸,我好爱你……”她哝语呢喃道,把头重新枕在那令人信赖的肩膀上,就好象自己仍是三、四岁的娃儿,在向父亲撒娇,然后在父亲厚实的抚慰下再度安心沉入睡乡之中。
丞风哭笑不得地看着那张泛着不健康的潮红,却还露出幸福笑容的脸庞,之后又无奈地看向月华。“她真把我当爸爸了!”头一回见到柳茱敏防卫尽卸的模样!没想到竟会如此叫人心疼,有种类似父爱的感觉油然而生,让他忍不住低声呵护。
“她真的是烧昏头了。”月华压抑下一股莫名的烦躁,奇怪?茱敏只不过是因为烧昏头,才会错认丞风为父亲并将他紧搂住,她何必对这一幕感到刺目?
随即她暗骂自己小心眼,茱敏是她的好朋友,现在正发着高烧,何况还是她叫丞风来帮忙的,想那么多干么?
他们很快就来到宿舍门口,一行人上了车前往医院,为这多事的一夜画下休止符。
夏初午后,熏风拂面,令人昏昏欲睡。
“云丞风!”
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可一时没将声音和人搭上,于是边转身边念道:“谁呀?声音那么好听?啊!是妳!!”他惊讶地望着柳茱敏。
茱敏别扭地将手中的一篮水果递向他。“这是送你的,谢谢你那天送我去医院。”那场病让她住院两天,之后她便回南部家里休养,直到康复后才回学校。
当她知道是云丞风将她抱出寝室送到医院时,差点从病床上摔下来,天呀!怎么会让她欠他这样大的人情?
这下叫一向没给他好脸色的她如何再面对他?
丞风好笑地望着她,这还是头一回见她正眼瞧他,虽然表情有掩不住的窘迫与懊恼。
哈!好玩!好玩!没想到她也有向他低头的日子。
“妳身体好一点了吗?”他笑瞇瞇地说道,呵!这是可以展现他最佳风度的时候,证明他绝对不会跟小女子一般计较,他的心胸广阔,可容群山……
“谢谢!好多了!”茱敏不自在地动了动,在某方面而言,云丞风“施恩”给她,因此已无法再将他视为“无用”之人,但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她还在摸索。
“那个……水果是我们家自己种的,我妈说一定要拿来跟月华还有你道谢。”唉!本想请月华代为转交,谁知被拒绝,说什幺道谢要亲自说才有诚意,最后她只好硬着头皮--
“不用客气!”他没有伸手接下水果。“这个妳拿回去,给我女朋友补就好了。”
“她们都有了,这水果虽然是我家里自己种的,外表看起来也不怎么样,但味道还不差,如果你嫌这个礼太薄的话,我可以再送好一点的--”话还没说完,云丞风已一把将水果抢过去。
他瞪着她。“我收下了!”天!这女人三两下就可以将他的怒气撩拨起来,他又不是在嫌弃她家的水果,她怎么可以轻易地曲解他的意思?
她眨眨眼,有点不解他的反应怎会如此激烈?她说错了什么?
沉默半晌。“月华希望我们两个可以和平相处,妳怎么说?”他决定不啰唆,直接说明想法。
“和平相处?”她抬眼看他。“你真想?”
“为了月华我可以做到。”他突然发现同她好声好气说话,并没想象中的困难。
沉吟半晌。“好呀!”她倏地露齿一笑,而这一笑让他有些吃惊,心情也莫名变好了。
“看在你成了我的恩人分上,我答应你,以后你跟月华吵架打冷战时,我绝对不会在旁边努力劝她跟你分手了。”
闻言!他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什么?分手!她竟敢?
涌起一股想掐死她的冲动,他咬牙切齿。“妳这个--”
“抱歉!之前我真的不认为你配得上她。”茱敏很诚实地说道。
他开始后悔干么那么多事帮忙送她去医院,让她病死算了!
连连吸气好几回,告诉自己好男不与恶女斗十遍后,他才开口。“我愿意收回那个‘牛排论’,妳可不可以也忘了呢?对月华,我不是那种想法。”
她瞇眼审视他半晌。“好!我也愿意‘暂时’收回偏见。”
他轻吐一口气,然后伸出手。“成交?”
她注视他的手掌一会儿,才伸手握住。“成交!”
这是他们化敌为友的第一步。
茱敏:
月华昨天回国了,我和她已经见过面了,她人看起来很好,去美国五年,让她变得更美更有自信了。和她谈话中,我发觉她已经不再是我们印象中那个了月华,她比从前更强悍了。
我想,她很快就会去找妳跟丞风,因为……她誓言要把丞风抢回去,我怎么劝她都不听,因此我很担心你们,希望妳先做好心理准备,月华不是带着善意去找你们的……
净文 把丞风抢回去!
茱敏表情木然地看着那几个字。
啪啦--
她听到了从远方传来某种东西开始碎裂的声音……
第六章
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出国五年,有时竟会怀念起台湾这条老塞车的高速公路。
在美国,有许多条高速公路,每一条又直又宽,车也不多,有时得开好久才见得到一、两辆,即使是与陌生的车辆错身而过,却也能为寂寞的心灵带来一丝小小安慰,至少可以感觉到在这条路上,她并不是完全孤单一个人的。
“小姐,我可以坐在妳身边吗?”丁月华收回视线,抬头一看,是个斯文戴着金边眼镜的男子,她看了一下四周,发现今天早上这班南下前往台中的国光号上人不多,双人座的位置每人各占一个都还有剩,他干么还要过来跟她挤?
不过,她不会问这种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这种状况她早已屡见不鲜。或许他是个不错的家伙,或许跟他交谈会是件很开心的事,但,她现在就是没心情。
她冷淡地摇头。“我想一个人坐。”
男子搭讪被拒,只有摸摸鼻子离去,离开前,恋恋不舍的目光还是在她身上徘徊。
她则视而不见地别过脸,当作没看到,再度望向窗外。她比原先计划的还早一天下台中,明天--
明天就可以与丞风见面了,思及此,她的血液就兴奋地快速流动。
这段时间应该够了吧?第一天或许因为太惊讶,而不知该作何反应,所以才会对她说话如此冷淡,但第三天就不同了吧?明天见面时,他会不会冲过来一把抱住她,说他有多想她?
一想到他那炽热的拥抱,她不禁用手臂环住自己,身子微微发颤。
只是……她再度失了自信,车窗的投射在白天虽不明显,但仍依稀可见自己的容颜。
她还美丽吗?尽管可以轻易地从别人的目光和恭维的话语得到肯定,但她在意的就只有他的看法。
五年时光对女人而言不算短,她肌肤的弹性和色泽比起五年前差了许多,所以……他会不会觉得她变丑了?
她再度恐慌了起来,慌张地打开皮包,掏出粉饼盒,打开镜子再一次检视,然后--啪地合上。
再度仰起头,脸上表情已恢复平静。
她决定提早到台中是对的,一方面尽快熟悉这个即将成战场的都市,一方面也可以先找一家美容护肤中心做保养。
思及此,她仰靠在椅子上,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明天,她绝对会以最好的状态去面对云丞风。
一九九六年三月 岁月荏苒,多采多姿的大学三年很快就过去了,这段期间,每个人都发生了许多事,升上四年级后,开始渐渐沉淀下来,外文系在大学最后一个寒假举办了毕业旅行。
虽名为毕业旅行,却仍有不少学弟妹也跑过来凑一脚,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好不热闹。
在垦丁草原上,众人与牛群玩完放牧游戏后,便转往社顶公园大草坡逛着。
三两好友、情侣档各据一处坐着,一边欣赏巴士海峡和太平洋的美景,一边谈心。
茱敏拿着三罐饮料走到坐在涵碧亭里的秀绮身边坐下。
秀绮脸色有些苍白,神色茫然地望着某一点,茱敏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她注目的焦点,原本轻松的神情转为严肃。
“来!妳的奶茶。”
“谢谢!”秀绮接过后,低下头专心啜饮着。
“妳还好吧?”
“嗯。”
“别再在意他了!”茱敏瞪着那个正和学妹手牵手坐在草地上聊天的陈嘉俊,神情充满了厌恶。
秀绮在大二时瞒着众人跟他谈恋爱,大三时,不小心怀孕了,在陈嘉俊表明不愿负责,甚至还以分手作要胁,而秀绮也怕被父母亲骂的情况下,只好选择拿掉孩子。之后没过多久,两人还是分手了。
“他根本不在意我的感觉,找我就只是为了要上床!难道他不晓得我拿掉孩子后身体变得很差吗?”秀绮曾对着陪她去医院的茱敏和净文如是哭诉道。
茱敏知道责骂已没用,早叫她要小心陈嘉俊那种人面兽心的家伙,可她偏偏还去招惹,以为自己可以成为那种风流男子的终结者,结果还是成了对方的战利品之一,不仅赔了身心,同时也赔上了一条无辜的小生命……
为了保护秀绮的名誉,免得她因堕胎一事而被人耻笑看轻,她和净文发誓不会说出去,也因此无法教训那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但茱敏也没让他好过,大四上期中考时,两班在大教室同考必修科目,她发现陈嘉俊作弊,立刻当众向助教举发,他除了被记两个大过外,那科必修也被死当,偏偏那又是大四唯一的必修科目,这使得陈嘉俊必须因重修而晚一年毕业。
许多不知情的人对茱敏很不谅解,大学生考试作弊已是家常便饭,她的举发令许多人很不以为然,隔壁班的同学甚至对她怒目相向,但她不在意。而陈嘉俊对遭整的原因心知肚明,同时也深怕茱敏在更愤怒的状态下,抖出他害秀绮堕胎一事,因此始终低声下气,甚至还公开地要众人不要怪她……
笑话!最恶心的莫过于这种无耻之徒,明明做错事还装出无辜样,当她听到他这样说时,简直气疯了,可在她冲上去踹他之前,云丞风已抢先一步出面揍了陈嘉俊数拳,打得他鼻青脸肿,抱腹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