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堂少爷想问的是灵儿的事?还是小官的事?”月之丞只问他这么一句,但话意很不明,完全是搞混人的那种方式。
灵儿?
紫堂曜注意到他的称呼不一样。
“你是要告诉我……”心中冷笑,紫堂曜代他说出个结论,”月灵儿跟月灵官不是同一个人,他们是孪生兄妹?”
“你要这么解释也成。”月之丞摆明一副任君选择的态度。
“你以为我会信?”紫堂曜接下了他的迂回战术,不过却是直捣黄龙的问:”月灵官呢?”
“小官跟墨紫出门看龙舟会了。”明明是从後院翻墙进来,半途中遇上心急如焚的墨紫,才套了一下下的话,可月之丞就是有本事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如果紫堂少爷是来找小官,恐怕得改日再来。”
紫堂曜沉静一笑,”我以为担任神职的月氏神官是不说谎的。”
“不管是不是月氏族人,是不是被委以护国神官一职,我一向只做对的事情。”清逸的俊颜同样挂着沉静的浅笑,”为了顾全大局,适时的隐瞒是必要的,难道紫堂少爷没听过‘善意的谎言’吗?”
“神官的意思是……”紫堂曜截出他话中的重点,“今日不管如何,我都得接受你的说法了?”
面对他的质问,清逸脱俗的俊颜露出一抹微笑,一抹看似平易近人,但实则清冷、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笑容。
如同案上的神只,明明宝相庄严,但那慈眉善目的模样最终也只是一种表象,即使做工再怎么精巧,可是这些泥偶塑像始终无法真正的与人做实质上的接触,更无法真正的解救众生的苦。
月之丞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即使笑容亲切和善,让人如沐春风,又即使他就近在眼前,可是他却让人触不到他,而那温煦的笑意更像隔了一层纱似的,让人无法知悉他最真实的想法与心意。
“今日之事……”停顿,温煦的神情不变,那清冷的笑容也不变,月之丞开口,”如果你想要他们活着,你就得信。”
气氛僵凝,紫堂曜沉默着,细细的玩味这句话。
月之丞不想与他僵持,直接下逐客令,”你走吧!”
今儿个日子特殊,守月居本来就不该有任何外人存在,不过在这之前,有些话仍是得说清楚。
“我信得过你。”信的是紫堂曜的高洁磊落的人格跟智慧,”今日之事,别再想、别再问,你就当今天什么也没看见……”
“神官不问问我今日为何而来?”紫堂曜问得突兀。
被截过话的月之丞看着他。
“我今日来,本来是来找你的。”紫堂曜坦言道。
“找我?”月之丞确实是有点意外。
要比意外,其实紫堂曜才是该感到意外的那一个。
在他来访的原意中,是没预想过会在这里直接遇上本人,会亲自走这一趟,只因为手底下的人联络不到这个行踪飘忽的神官,他以为月灵官该有办法联络,因此特意前来一趟,倒没料到……教人吃惊的事竟接二连三的发生了。
“你托我注意的事有了回音。”不罗唆,紫堂曜直接切入他最初的来意。
“你是说?”
“没错,你让我注意灵珠的讯息,今日有人回传了。”
风微微的吹着,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
远方,才换好女装又狂奔着去换回男装的墨紫很困扰。
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先前因为发现紫堂曜的存在,换好女装的她远远一发现,立即又匆匆奔回去换回男装,途中遇上发现紫堂曜的坐骑、因而绕道从後院爬墙进来的大少爷,大少爷允诺会处理一切,她相信大少爷、也放心让他处理,但……现在……
看着远方正在谈话的两个人,她开始感到不确定了。
到底说什么呢?
说这么久,都忘了大少爷的臂上抱着昏过去的小姐了吗?
就连珠儿都无聊到在逗那只无用的小鸡玩了,这两个人到底是有完没完啊?
躲在远远一角的墨紫很想出面说点什么,但又不确定……在大少爷出面处理的情况下,她是不是该硬出头,在这时候出现?
好难抉择,墨紫继续她的天人交战,也继续的纳闷……
到底在说什么呢?
※www.4yt.net※www.4yt.net※ 再次回到太学堂,那已经是半个月後的事情。
明明天气不错,身体状况也很不错,可是月灵官的心情就是低落。
对他来说,这真是他度过最悲惨的一个节日了,期待以久的龙舟赛连个水影都没能看到,粽子更是一口也没尝到,他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发病、阵亡倒下。
这真是让他欲哭无泪,如此难得的佳节,可是他宝贵的生命却是耗在病床上,更教人沮丧的是,为什么爹爹没有出现呢?
他知道外边的世界广大,有趣的事情很多,但就算是四海云游,就算是玩得再怎么乐不思蜀,也该抽一点时间给他……更正,是端午节的她呀!
去年因为甫入学,也因为守月居还没建成,而爹爹那时才刚出门不久,实在不好让他老人家眼巴巴的赶回来,所以去年的端午,没能见上爹爹一面,这他也就认了。
但这一次呢?
不提他一年中难得穿那么一 回女装,更因为他们两父女已经一年多……好啦!前一阵子他在山中遇难时,爹爹是用过梦魂术来见过他,但那又不能算数,毕竟现在说的是端午节,是端午节这一天耶!
在这么特殊的、对他而言,只能说是意义非凡的一天,结果爹爹竟然没赶回来,难道爹爹一点都不想他吗?为什么不回来呢?
闷,总总的一切加总在一起,都只让月灵官感到气闷,偏偏他得还回太白山,回到太学堂内继续跟一窝子容易发臭的臭男生读书……
“想什么?”护着他坐到床边去,墨紫伸手朝那泛白的面颊轻捏了几下,试图捏出一点血色来,低斥道:”别闷闷不乐。”
“痛……”哀哀叫,埋怨的话脱口而出,”为什么爹爹不回来?”
“还在想这件事啊?不是说过了,老爷可能有事耽搁了,所以没回来,你别一直挂记这种小事。”墨紫说的随意,忍不住多揉搓了两下,对他的苍白已经感到厌烦。
“小事?我已经一年多没见到爹爹了。”嘟嚷的语气满是小女儿娇态。
墨紫朝他的额头轻弹了一 下,没好气的说:”老爷让你黏了整整十六个年头,这会儿出门游玩却不足十六个月,过分吗?”
听起来没错,但月灵官不以为然,忍不住嘟嚷,”真不懂,为什么爹爹要我上太学堂读书,他想四处走走,我可以陪他的嘛,”
“你?就凭你这种身体?想跟着老爷走遍三川五岳?”不想泼他冷水,但墨紫不泼不行。
“……”无法反驳,因为实在找不到反驳的话。
“再者你明明知道,要你来太学堂读书,就是因为这儿风水好,臭男人多,灵气与阳气皆十足,能够补你气运,你能不来吗?”墨紫提出很现实的一面来提醒他。
“补气运……有用吗?”其实他一直就不太信这些,可是也没能力抗拒这样的安排,倒没想到,这一眨眼也一年多过去了。
“当然有用!”墨紫感受深刻,”你不觉得这一年多以来,你发病的次数比起以前,已经少了许多?人也比以一刖精神?”
嗯……似乎是这样……
月灵官仔细想了想,确实无法反驳。
“总之你听老爷跟大少爷的话,安心待在太学堂就是了。”墨紫要他安心,”至於其他的事,就交给大少爷他们处理,一切都会好转的,你要有信心才行。”
抿唇,月灵官的表情不像是有信心的样子,特别是想到,他的之丞哥哥之前找上古六艺跟紫堂曜,竟然是要他们帮忙协寻灵珠……包打听的古六艺也就算了,一想到紫堂曜跟这事扯上干系,他就觉得不舒服。
“我知道,你不喜欢跟紫堂曜牵扯上任何干系。”墨紫不愧是墨紫,光看他脸色也知道他的不高兴是为了哪桩。
但知道归知道,也不得不说两句,”紫堂曜的来历背景你是知道的,有大将军王的势力撑腰,加上皇上对他的信任跟宠爱,能有他的帮忙,对於寻找灵珠之事大有帮助,也难怪大少爷找上他,请他帮忙留意灵珠的消息。”
“朝野间有权有势的人那么多,为何独独要挑上他?”不满的意味浓厚。
“大少爷不是说过了。”知他介意,墨紫捺着性子哄道:”因为紫堂曜领了皇命,要为皇上寻找四个地方好兴建国学,念及他四方走动,能见识的事、能接触的人多,再加上大少爷说他身上带有尊贵的浩然正气,能够吸引好的事物近身,两相加总,寻找灵珠的事有他的帮忙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这些事,月灵官都知道,知道当中的道理,也知道紫堂曜身上确实是有一股常人难有的尊贵之气,要再加上那一股总是要刺穿他双眼的浩然正气、朝阳之泽……
没错!紫堂曜的的确确是一个吸引善的、光明的、美好事物前来亲近的活动吸引器,之丞哥哥找上他,应该是能让他帮上忙才是。
事实也证明紫堂曜确实能帮的上忙,端午那天他带来的讯息,之丞哥哥已让人去确认,如果顺利,说不定真能找到一颗灵珠。
这些事他都知道,理智上他也绝对知道紫堂曜可堪利用,但……但知道跟接受是两回事!
“我不喜欢他。”月灵官闷闷的说道,此时刻意的提及, 也不知是想说服自己,还是想说服墨紫。
“你说过。”听太多次—墨紫记的很清楚,”你讨厌他。”
那一声的”讨厌”像是会扎人似的,让月灵官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
其实……似乎也不是这么说,也不是讨厌,只是……只是……
“真的非他帮忙不可吗?”他嘟嚷。
无法具体的形容,但他真的很排斥这件事,更何况……
“虽然之丞哥哥说过,端午那日被撞见的事他已经处理好了,要我不用担心紫堂曜那边,但我总觉得不安。”因为要欺鬼瞒神,因此无法明说出女装的事,但这事他一直惦在心里头,因为他很清楚,”紫堂曜不是那么好摆平的人。”
这一点,墨紫其实有同样的疑虑,但她更相信月之丞,”难道你不相信大少爷?”
“我当然相信之丞哥哥,但……”月灵官露出困扰的表情。”他为了确认灵珠的事,匆匆就走了,也没说明他到底是怎么解决的,你说,这种事他能怎么解决?消去紫堂曜的记忆?”
“说不定大少爷真有办法可以这么做。”墨紫无条件的付予信任,”总之大少爷他一定是有他的办法,你呀!!就别想那些了,先歇歇吧!这一路奔波的,你也累了,看,球球都睡死了。”
一旁的锦盒里,球球露出它毛绒绒的小圆屁股呼呼大睡着。
“别把我跟一只鸡比。”严重抗议。
“好好好,总之你先歇着,我去打水回来帮你煎药。”假装没听见。
一想起那些药,月灵官就没力,也懒得再抗辩什么,再者,他也真的是累了。
虽然守月居跟太学堂之间的路途并不远,可他的体力有限,寻常人而言的短途车程对他来说已算是吃力。
良久,墨紫看着一人一鸡睡得安详,这才阖上门,准备煎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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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炊半个多月的药味再次满溢於空气间。
不只是习惯的药香味,当中还带着苦苦的气味,可想而知,隔壁房的人不只是回来了,而且也病了。
紫堂曜停下了脚步,原先回款花院只是要回房拿一份文章,却没想到让他发现月灵官回来了。
在意识过来前,他敲了门,但并无任何回音。
基为守望相助的精神——他个人认为如此——为免有什么意外发生,虽不合宜,他仍是自己开了门进入。
屋里没人,而那股子的药味是益加浓厚,但味道并不讨厌,至少紫堂曜并不觉得讨厌,甚至理所当然的认定,那就是月灵官的味道,是这个房间该存在的味道。
而他,就在那股月灵官的气味当中,在内室里的床上,发现正在熟睡中的月灵官。
不只是月灵官,在枕头边上的锦盒里还有睡成一坨的毛绒小球,在他接近时动了动,睁开一双小小晶玉一般的眼珠子。
“啾!”球球一见进屋来的人是他,意思意思叫了一声算是欢迎,两颗圆滚滚的黑色小眼睛又眯了起来。
理智上……紫堂曜知道自己该出去,可是这一人一 鸡熟睡的画面祥和到不像话,让他忍不住为之停留……
室内,寂静无声,浓郁的药味弥漫,时间像是静止的一般。
因为太过寂静,没来由的,对着那缺乏血色的玉颜,紫堂曜有些微的不安,特别是在他与月之丞达成共识前,听了月之丞交易一般的、讲了一些有关”他”的事之後。
怔怔的看着那细致到不可思议的苍白面容,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起床上的人还有没有气息……
在意识到之前,他伸手去探。
弱,好微弱,若没小心的注意,真怕要错过那形同於无的微弱气息。
蓦地,床上的人忽地逸出轻声的呻吟与呓语……
月灵官感到喉咙似火在烧,在无边无际的昏沉与黑暗中,他乾渴得极难受,但忽然间,他感到有人扶起了他,为他送上渴求的甘液,一 口接着一 口,消去喉间的不适感。
浑沌的意识还没能清醒,但恍惚中仍感到有些些疑惑……墨紫何时变得这么神力?竟能在惊醒他之前,轻而易举的扶起他?
还有……是错觉吧?
墨紫的身子……靠起来……好壮?那感觉,宽广厚实得不像话,而且感觉起来的气流也不太对,比原来的清气还要更浑厚,厚到好似有股暖暖的柔光包围着他,暖烘烘的,感觉好舒服……
怪异感促使他睁开眼,没料到,入眼的人竟然不是墨紫?!
直觉闭上了眼,再睁开,但结果没变,而且还觉得这人的样子有点眼熟……好熟……好像紫堂曜……不是好像,真的是紫堂曜!
“紫堂曜?”困惑,想不通这人出现在他的梦中做什么。
又被喂了两口水,他更感疑惑,为什么紫堂曜会在梦中喂他喝水?
“够了吗?”紫堂曜问。
低沉的声音伴随着胸膛传来的共呜,就贴着月灵官的耳边轻响着,那感觉,让他觉得太过亲密,因而很不自在。
好奇怪,这是什么见鬼的梦境?
月灵官大感困惑,不解的表情明显还没完全清醒,迷迷糊糊的样子显得傻呼呼的,分外惹人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