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再让它飞高一点!”
“真是漂亮啊!少奶奶从哪里学来这门手艺的?既漂亮又飞得高!”
“真奇怪,有风它就能飞了,真是不可思议。”
嵇泽飞不自觉也抬头看向天空,上头一只彩绘的凤凰,艳丽地在蓝天上迎风飞舞着。这纸鸢特别的大,形状又好看,难怪会引起仆婢们的惊呼叫好。
他慢慢地沿着绑着纸鸢的丝线往下看,讶异地发现丝线的另一端正握在聂语柔的小手上。只见她不住地抽动着丝绳,一副经验老道的模样。清丽出尘的容貌映着阳光,嘴光泛着开怀的笑容,身上的红菱织锦衣衫与天上的凤凰一样明亮照人,风采翩翩。
他的心没来由地抽动了一下!
这是什么心情?嵇泽飞强压下那股莫名的悸动,努力想起自己理应生气地指正这些玩疯了的仆婢们。
少奶奶带着奴婢们一起作乐?这象话吗?
他放冷了一张俊脸,大步从花丛中跨出,来到众人面前,不悦地道:“都日上三竿了,你们还在这儿玩乐?”
大伙一看是少爷,吓得忙做鸟兽散,不敢再逗留在语柔身边。语柔瞄了丈夫一眼,不为所动地继续拉扯着她的纸鸢,没有理他。
“姑爷。”春水朝他欠了欠身,便安静地站在小姐身后。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下人们有工作要做,可不像你闲着没事可以做纸鸢来打发时间。才嫁进嵇府一天,就想把府里的秩序弄得大乱吗?”他责备着毫无悔意的妻子。
“偶尔休息一下也不为过啊!这屋子天天扫、天天擦,难不成等上一个时辰它就会堆满灰尘了吗?”语柔玩兴减低了,开始收线。
“这是他们分内的工作,你别弄乱大家的生活。你要玩就静静地一个人玩,别扯进他人。”他生气地数落着,眼光却被牢牢地吸在她的脸上。
在明亮的阳光下,聂语柔的五官更为明显。昨夜的妆太浓,遮去了她的纯真,今天一看,他才发现她的眉宇间还留着些许稚气,举手投足间流露着自然清新,毫不矫揉造作。
这丫头为何不长得丑一点?她简直美得让人讨厌!嵇泽飞为自己对她的专注皱了皱眉。
“我是想一个人静静地玩啊!只不过我这纸鸢一放上天,大家就全靠过来了。”她说得很无辜。
见她收好了纸鸢,嵇泽飞瞪了她一眼,说道:“进房里去,我有话跟你说。”
语柔把纸鸢交给春水,朝她眨眨眼,便随着丈夫回到房里。
嵇泽飞在小厅的八仙桌旁坐下,端起茶水啜了一口,才正色道:“有些话我得跟你说清楚。”
“什么事?”语柔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来。
“你已经如愿嫁进嵇家,就安安分分地当你的少奶奶,别想管住我的行动,也别想利用我爹来逼我就范,听明白了吗?”
“如愿?有没有搞错?告诉你,我既不想嫁进嵇家,更不想成为你的妻子。我就算再傻,也不会傻到想嫁给你这个花名远播的浪子,更不会妄想管住你的行动。”她脸色一沉,口气森然。他以为人人都想攀上他?笑话!
“你不想嫁给我?”这一点倒出乎他意料之外。难道她不是急着替她被毁的声誉找个挡箭牌?
“我不只一次地想让我爹将婚事退了,偏偏我爹的死脑筋硬是不开窍,拚命把我推进深渊。”
深渊?他的火气又上来了,她把他家形容成深渊?
“你别不识好歹了!以你这种不清白的女人,有人要已经偷笑了,还有脸装腔作势。”他气得口不择言。
语柔僵了半晌,才缓缓开口说:“我是不是清白之身我自己知道,用不着别人多费口舌替我说明。早知道你如此在意这件事,我还宁愿待在小贼窝,总好过在这里遭人羞辱。”
“现在你已经嫁进门了,当然可以声称没有退路。哼!你打什么主意我清楚得很。或者,你在贼窝玩上瘾了,这会儿还念着那些粗俗之人对你的‘上下其手’?”
这话实在太伤人了!语柔再坚强也敌不过他的阴损,她张大了眼,因人格被曲解而潸然落泪。
为什么嵇泽飞会这么讨厌她?真的只是为了外头对她的谣传?男人若真如此在意女人贞操的话,那他们为何又天天流连青楼,乐不思蜀?
嵇泽飞一见她晶莹的泪珠就愣住了,她的泪比任何犀利的言词都还要撼动他。刚才脱口而出的气话只为了平衡心中的不快,话一出口他也知道太过分了,只是语柔自进门以来从未表现出柔弱的一面,他才会以强硬的口气对她说话。此时见她受创的表情,他心中竟兴起一丝悔意,一口气梗在胸口,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你一直把我想成淫荡不洁的女人。我了解了,以后我绝对不会去打扰你,你爱怎么玩都随你。不过,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就算不喜欢我,也看在他年迈又辛苦经营家业的份上,留点时间帮帮他老人家吧。”
语柔把嵇元成交代她的话转达之后,转身拭干了泪,把外头的春水唤进门。
“春水,待会把东西收拾一下,我搬到西厢房去。”她吩咐道。
“小姐……”春水被她湿润的眼眶吓了一跳。在聂家,她可从没见过顽皮的小姐为任何事掉泪。
“你干什么?”嵇泽飞眉心拧成一团,伸手拉住想往外走的语柔。
“离你远远的。这不就是你的意思吗?碰上我这个不洁的女人,小心弄脏了你的手。”她睨了他一眼,又低头看着他抓住她衣袖的手。
他倏地放开,像被烫到一般,转身背对她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别再给我惹麻烦。我爹要是知道你搬出去,又要臭骂我一顿了。这房间就留给你住,我住到书房去。”
“我担当不起。让一个残花败柳住在新房,你不气闷,我才失礼呢。”她面无表情地嘲讽。
“我叫你住下你就住下!”这丫头存心来找他的晦气是不是?才说没两句话就顶撞他。在莺暖阁哪个女人不对他百依百顺,偏偏这丫头总喜欢用言词招惹他。
“我说不就是不!新房空着,好让你纳个妾啊,这不就是你的想法?”
“你……”他为之气结。
“我很明理。你上莺暖阁也好,买个妾进门也无妨,我呢,只是个占了正室位置的女人,伺候不起你这位富家少爷。”
“好!你说的。既然你认清自己的身分,以后不管我做什么你都别管,其它的随你爱如何便如何。”他剑眉一拢,大声喝道。
语柔仔细地看了他一眼,这男人虽然相貌堂堂,却没有一颗温柔的心。
他是一个被金钱和女人宠坏的男人!
她伤感地摇摇头,不得不为父亲为她选择的婚姻哀叹。
“后天的归宁宴,你得陪我回定安镖局,之后,你的事我再也不管,这样行了吧?”她不能让父母担心她与夫婿处得不好,所以才做此要求。
“行。”吃顿饭而已,这容易。
她又看了他一眼,默然地走出房门,与春水走进园中的桂花丛里。
她的下半辈子就这样过了吗?
不!就算嵇泽飞与她无缘,但她总有权利在嵇家快乐地过日子吧?婚姻上不能和乐,起码她得让自己在公婆和下人面前抬得起头来。
一想到此,她阴霾的心情又再度放晴了。
是啊!她聂语柔可不是这么容易就向命运屈服的,她得打起精神来才行!
第四章
归宁之日,定安镖局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早就备好筵席,等着迎接女儿和乘龙佳婿回门。
语柔在嵇泽飞的陪同下,乘着轿子回到娘家,刚下轿子,便见大哥聂允谦和二哥聂允谅在门口相迎。
“大哥。”语柔亲热地上前拉住聂允谦的手,眼眶竟有些红了。
“柔儿,怎么了?”聂允谦对妹妹的反应有些惊讶,轻声问道。
语柔摇摇头。以前在家从没细想过哥哥们对自己的好,谁知才嫁出两天,就开始想念他们了。
聂允谅则了解地拍了拍妹妹的肩头,眼神充满温暖。
聂家这两位公子虽不似嵇泽飞文雅俊逸,却也俊伟焕然。聂允谦身为长子,眉宇间自有一股逼人英气,风度不凡。聂家老二则天生就冷漠严峻,不擅言词。
聂允谦笑迎妹妹及妹婿进了镖局大门,口里客套地说:“柔儿没给贵府添麻烦吧她。她自小就率性活泼,只怕会招惹公婆的不满。”
嵇泽飞见到他们兄妹感情深挚,倒也放下身段,不再端着架子。
“没有。语柔天性聪颖,很得我爹娘的心。”他说的是实情。全嵇府的人这两天来倒有一半以上和她成了好友,其中最疼她的就属嵇元成夫妇。连那个眼高于顶的银月丫头也成了她的密友,真是没有道理!
“是吗?那就好。”聂允谦没有忽略嵇泽飞冷淡的语气。他扫了妹妹一眼,并没多问。
语柔打从一进门就开始和家中的人攀谈起来,彷佛她已经离开数月之久似的,大伙儿见她回门连忙上前嘘寒问暖一番。
除了管家嬷嬷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众镖师一听见她回来,莫不冲出门来与她寒暄,尤其是林志海,在屋里就嚷了起来:“柔丫头回来了吗?让我瞧瞧,有没有被欺负呀?”
“海叔,您说的是什么话,柔儿会是被人欺负的料吗?”语柔笑着扑进林志海的怀里。
“是哦,看我胡涂的,你这鬼丫头哪有吃瘪的份?”
“是嘛!”
一老一小笑成一团。
嵇泽飞没想到语柔在家中是如此开朗,聂家上下几乎都和她打成一片,就连小丫鬟也都能和她有说有笑。
他理不清心中浮上的情绪是什么,暖暖的、轻轻的、没有压力……
嵇家家规甚严,上下有分,从不逾矩,加上人丁单薄,因此整个嵇府益发显得清冷空洞,这也是他不爱待在家中的原因。
聂铁君和刘氏从正厅走出来,笑容可掬地来到他面前,“贤婿请进。”
“谢谢岳父。”他双手抱拳,随着聂铁君到正厅去。
刘氏则拉着语柔的手,慢慢踱向静楼。
“柔儿,听说成婚那天泽飞去了莺暖阁?”
“娘,您怎么会知道?”语柔吃了一惊。
“你二哥不放心,又去嵇府外巡了一回,正好撞见泽飞带了个小厮往莺暖阁的方向而去。”唉!这个女婿或许真会误了女儿一生。刘氏摇头叹息。
“娘,别跟爹说。”语柔低下头,先前的快乐全消失了。
“柔儿,嵇家老爷、夫人对你可好?”
“他们对我很好,只除了……”她顿住了。
“除了泽飞,是吗?”刘氏了然地看着宝贝女儿。这样的娇美容颜为何吸引不了嵇泽飞的心呢?
“无所谓,我在嵇府已经交上许多朋友了,他们现在看见我都不会再在背后指指点点,这是好现象。”语柔不想和母亲讨论她和嵇泽飞的事。
“柔儿,你得想办法和泽飞好好相处,毕竟夫妻一场,娘不希望你因为传闻的误导而一辈子守活寡。”
“娘,他喜欢的是莺暖阁的沈千千,或许他的心再也容不下别人吧。”她听府里的丫鬟说过这位名妓目前正是嵇泽飞的情人。
“你一点都不在乎吗?难道你对泽飞没有半点情意?”
“娘,基本上我认识他不过两天,再加上他对我总没好脸色,您想我会傻得让自己去爱上这种人吗?”
“但日后……”
“日后他过他的日子,我过我的生活,说好了互不干涉。”明明很惨,但她硬是端着笑脸说出来。
“柔儿……”刘氏为女儿心疼,忍不住拉着她的手垂泪。
“娘,您别哭啊!就算嵇泽飞不理我,我也能在嵇家好好过日子的。”她反过来安慰母亲。
“早该把被掳的事向嵇家父子说明白的,现在可好,你得受多少不白之冤啊?”刘氏摇摇头。
“现在什么都没有人会信了。”语柔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垂下头。
娘儿俩的对话都让躲在楼外的聂允谅听得一清二楚。他虽少言,但对这个小妹的疼爱可未曾短少半分。
聂家的掌上明珠岂是嫁过去让人糟蹋的?他沉吟了半晌,纵身飞下静楼,决定想个办法替妹妹摆平这件事。
归宁宴在午时开席,聂家没有大肆铺张,只请了近亲好友。众人用完佳肴之后,男人们便留在正厅里闲聊,语柔见左右没事,便独自回到静楼中小憩。信步来到小径,忽然听见径旁的一棵梧桐树上传来声响,她抬起头,赫然看见她那个当了山贼的堂兄小黑躲在树上向她眨眼。
“小黑!”她惊喜地喊出声。
“啧!你别喊我的小名行不行?”小黑俐落地下地,窥了窥四周,不想被人瞧见。
“哎呀!小黑这绰号喊了这么多年,谁还记得你那文诌诌的名字?”她啐了一声,掩口而笑。
小黑原名聂琛,是个秀净的名字,偏偏他从小就比常人黝黑,身材精健,因而家里的人都喊他小黑,久而久之,谁也不叫他聂琛了。
他们相差两岁,感情本来就不错,前些年语柔的叔叔还把聂琛“寄放”在定安镖局住了一阵子,两个爱玩的人凑在一起足以闹翻聂家的屋顶。
“丫头,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听说上回我那个呆头手下将你误绑回山寨之后,整个杭州城把你传得很难听,是不是?”聂琛虽然个性吊儿郎当、狂狷不群,但并不表示他粗心。这两天他冒险下山到杭州便是为了堂妹的事而来。
“是又如何?嫁都嫁了,那些人的嘴巴也该歇一歇了。”语柔无奈地道。
“那姓嵇的家伙没有因此而冷落你吧?”
“有。都是因为你,害我遭人诽谤至此。”她假意掩面抽噎。
“柔儿,别哭,他真的以为你被我们毁了,是不是?”聂琛急道。若说普天之下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慌了手脚,那便是女人的眼泪。
语柔点点头,还是遮着脸。
“那个王八羔子!我去替你把话说清楚,为你出气!”聂琛破口大骂,转身准备去正厅揪人痛扁一顿。
“等等!小黑,你这一去,被我爹撞见还得了?”她忙扯住他的衣袖。
“该死的,我就知道准出事,这下可好,害你被那些流言整惨了!”他大叹一口气。
“没事的,嵇泽飞不理我,我又没多大的损失。反正都嫁过去了,我就当搬了个家,重新建立地盘嘛。”
瞧她说得轻松,聂琛的心可放不下,他伸手拥住堂妹的肩,豪爽地说道:“如果真的不想在嵇家待下去,就上山来找我。不能回定安镖局的话,别忘了还有我小黑!”
“好!”语柔感动地点点头,笑着依进聂琛的怀中。
这幕看似两情缱绻的恩爱画面全都被嵇泽飞看进了眼里。
他本想唤春水请语柔整装准备回嵇府,但到处找不到春水的影子,只好自己往后园走来。没想到却在静楼前看见语柔与一名黑衣男子搂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