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起麟连瞄也没瞄一眼他面前一大叠的资产负债表,只是拿出一根烟点燃,然后徐徐地道:" 日光企业有几两重我非常清楚,整个公司的最大漏洞就是冗员太多!三天内,裁掉所有家电和流通等部门的成员,精简人力,把所有的重点放在科技研发上!"陈远鸿和在座的其他主管大惊,尤其是日光原来的少东张克贤更是怒火中烧,罗起麟的意思等于是要一下子裁掉一千多名员工哪!
"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家电和流通才是日光的主流……" 年轻气盛的张克贤气得一掌拍在桌面,起身怒斥。
" 你们的主流已经落伍了!经济如此不景气,你们以为家电在市场上还有多少竞争力?要存活就得改变策略。"罗起麟的声音不大,可是语气中自有一份不怒自威的优势。
" 什么叫策略?你根本只是想利用日光来牟取暴利而已!" 张克贤瞪着他,对他的恨意愈来愈强。
" 就算我要利用日光来牟利,你又有什么资格反对?别忘了,现在我才是日光的老板,要不是你们没本事守住日光、我又怎么会有机会在这里主幸一切?" 罗起麟冷眸扫向他的脸上,口气又尖又辣。
" 你……" 张克贤气得眼里布满血丝。
二十八岁的他是个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少爷,习惯了别人的逢迎奉承的地怎么可能会是手段强硬又狠辣的罗起麟的对手?
而且,日光被罗起麟并购之后,他父亲气得病倒,他则沦为罗起麟的部属,每每在会议中成为罗起麟消遣调侃的对象,简直像是活在炼狱之中。
" 张副总,别说了!" 陈远鸿连忙阻止他再说下去,深知罗起麟这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一旦决定了的事,最好别提任何反对意见,免得被反噬得尸骨无存。" 一个星期内把这事办好,我要让日光企业以全新的面貌重新出发。"罗起麟说完便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
张克贤眼光含恨地瞪着他的背影,暗誓非报此仇不可。
陈远鸿则早已虚脱地瘫在椅子上,此刻,他已分不清自己没遭到新老板解雇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罗起麟背脊挺得又直又硬,步伐沉稳地走回他的办公室,一些日光企业没遭到解雇的员工忍不住偷觑着他,对他的印象仍停留在三天前他乍然出现时所带来的震撼之中。
起初,没有人想过新任董事长会是个如此年轻且……可怕的男人!
一张冷漠得毫无人性的脸庞,一双薄长而锐利的眼睛,鼻梁与双唇直硬得几乎用尺就能画得出来,头发短而有型,浑身令人不寒而栗的侵略性衬着他那挺拔英伟的身段,活像从古代走出来的枭雄人物,充斥着不容忽略的霸气与狂肆气焰。短短三分钟精简的解说,所有的员工就知道跟着这位严峻的老板,往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了。
再也没有人敢在上班时间喝茶聊天打电话,更夸张的是,只要他在场,所有人几乎都会不自觉暂时停止呼吸,就像现在一样,整个九楼办公室安静得有如空气凝结了似的……
没去注意周遭气氛的变化,他低头看了看腕表,时间是九点零一分,他确信,那个姓齐的设计师应该已经在他的办公室等候了。
他冷笑地勾起唇角,这次之所以并购日光企业,目的就是相中这家企业在科技产品上发展的获利颇为可观,他预计一年内将日光企业价股价拉抬百分之三十,届时再转手卖掉,获取暴利。
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的嗜好。不管外头对他的观感多么冷血、恶劣,都不会改变他累积庞大财富的野心。
他本来就是个投机分子,踩在别人的头顶往上爬对他而言是成功的捷径,不是罪过!
因此,他周遭的人,无非是他利用来赚钱的工具而已,甚至连他的婚姻,也是个策略的运用,未婚妻珊蒂是美国股市大亨葛伦的女儿,如个人的资产听说就有上亿美元,只要娶了她,则他的事业来说可谓如虎添翼。
而他早就查出,母亲是东方人的珊蒂特别喜欢美丽的灯饰,为了让她日后停留在台北时有个舒适的家,他特地买下一栋豪华别墅,并请个设计师为他在台北的新居设计每一盏灯。
现在,那位经人介绍的灯具设计师想必已经到了,希望他很好沟通,因为他可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这种小杂事上。
穿过一块块被区隔开来的部门,来到办公室门外,他没看秘书一眼,推门进入,但他以为会准时出现的人并不在场,空荡荡的沙发正说明了他要见的人迟到了。
按下电话,他不悦地向秘书询问:" 那个什么鬼设计师呢?"" 他还没到。" 秘书小声地回答,心里开始替那位设计师唱挽歌。
" 再一分钟没到,就请他不必来了。" 罗起麟一声令下,宣判了齐颂明只剩下五十九秒挽回的余地。
就在秒针指到下一分钟前,齐颂明匆匆忙忙地从电梯冲了出来,她穿着昨天的那一件黑色T 恤,黑长裤,头上还是那头根本来不及整理的乱发,像在逃难一样地在整个办公区块间询问,好不容易问到了秘书所在,便喘着气奔了来道:" 我找罗先生……"她的脸色苍白,神情紧张,只因在三十分钟前她才从床上被人挖起来。
八点半,李康原的一通急电才将她从睡梦中惊醒,她睡眼惺忪地接起电话,还没发出声音就听得李康原大吼:" 颂明,你还在睡啊?完了完了,我和人撞车了,现在赶不过去了,你先到日光大楼去见罗先生,快!只剩下三十分钟了!" 可是……三十分钟从我这里到不了市区啊!" 她的神经只醒了三分之一,打了个呵欠,慢吞吞地道。
" 一定得赶到!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不能迟到,罗起麟最讨厌人家迟到,你绝对绝对不能把这个案子给毁了!听到没有?" 李康原的声音扬高八度。" 哦……"" 还哦?快行动,快!" 号角似的怒喊再次从电话筒中轰出。
" 是!" 她精神一震,丢了电话马上冲进浴室。
来不及想要穿什么,来不及整理头发,她匆匆忙忙套上昨天的衣服,戴上眼镜,风也似地出了门,幸而及时拦下一辆计程车,赶紧丢下一句:" 到信义计划区,二十八分钟内赶到。"" 小姐,很难哪,现在是上班时间……" 司机为难地说。
" 给你两倍的钱!"一听这种好康,车子立刻像箭一样往前狂奔。
为了钱,只见司机在各个小巷里不断地钻采钻去,而她则深怕误了这件案子,被李康原骂死,焦急得如坐针毡。
终于,厉害的司机先生准时在二十八分钟内抵达日光大楼。但她忽略了搭电梯还得花时间,于是五百元一丢,以跑百米的速度冲进大楼。
所以……
所以才会迟了三分钟!
" 你是……"秘书愣愣地瞪着她。
" 我是齐颂明……和罗先生约好了……" 她从秘书身后的玻璃瞥见自己的德行,被自己的狼狈吓了一大跳。
惨!还说打扮呢,她这样子活像刚从床上滚下来。
" 你就是齐设计师?" 秘书错愕不已,她以为齐颂明是个男的!
" 是的。" 唉……她的专业形象怕是彻底毁了,希望康原不会怪她。
" 请稍等。"秘书急忙按下电话键。" 罗先生,齐设计师到了。"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传出:" 让他进来!"" 罗先生请你进去。" 秘书朝办公室大门做了个手势,心里却仍惊讶于这个有名的灯具设计师竟是个女人,或者,她的老板也有同样的误会哩!
齐颂明吸了一口气,迅速以指尖梳了梳怎么也理不平的头发,走进办公室内。耀眼的阳光从玻璃帏幕照映进来,她刺眼地眯起了眼睛,就着眼缝,瞥见一个斜倚在圆弧形办公桌旁的男人身影,那人影正背着光,她只模糊看出他的轮廓。" 呃……罗先生?我是齐颂明……" 她稍微适应光线后,立即自我介绍。" 你就是齐颂明?" 罗起麟眉一挑,来人的性别有点让他意外,那么阳刚的名字,居然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看来好像风一吹就会倒的瘦小女人。
" 是的。"" 你迟到了。" 根据他的经验,他并不太喜欢和女人交易。
女人总是太感情用事,失之理性,顶多只能用来当床伴,担当不了大任。" 很抱歉,我……" 齐颂明的声音在看清了罗起麟的长相后一下子全缩回喉咙里去了。
这个男人……
好吓人哪!
该怎么说呢?他是长得不算英俊,也不很高壮,然而骨架修长匀称,强烈的存在感使他格外显得抢眼,细长的单眼皮,紧抿的薄唇,一脸的锐利咄咄逼人,很像是电影中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大流氓,虽然用名牌的西服包装,但骨子里怎么也藏不住的掠夺者气息仍教人忍不住打哆嗦。
他让她联想到凶狠的豹,姿态优雅炫目,却能在下一秒内将人撕成碎片……" 齐小姐,我一向非常注重时间,准时是一个人基本的礼貌,不是吗?" 他在她的打量中开了口。
他不用花一分钟就把这个女灯具设计师给看透了。
怯懦、神经质,或许有点才气,但从她纤弱苍白的外表看来,她实在是缺少一个设计师该有的担当。
" 是……"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没什么耐性去等一个电灯设计师,如果你没诚意接日光的案子就请早点明说,你是透过关系才被我采用的,要是你自认无法胜任,我可以马上找其他人接替。" 罗起麟劈头就不客气地指责她。工作繁忙的他最讨厌别人浪费他的时间。
" 对不起,我只是……" 她听了有些错愕,难道这个案子不是人家主动找上门,而是李康原去要来的?怎么他没跟她提过?
" 我不听任何借口,你迟到了,我有权换人,我想我们不会有任何合作机会了!" 他在发现她是女人后就打定主意不采用她了,况且,他要的是专业,不是个浪得虚名的软脚虾,瞧她那怯兮兮的样子,谁放心把灯交给她设计?
" 呃……可是……" 齐颂明自知理亏,可是她也才迟了三分钟而已啊!
" 请回吧!" 他冷然地下着逐客舍。
" 罗先生……" 他连看都没看她带来的作品图片啊!
" 我还有事。" 四个字,清楚说明了拒绝再听任何从她口中说出的话。
在他峻厉的凝视中,她连吭也不敢再吭一声,抱着满腹委屈,转身就走出办公室。
前后不过三分钟,她只讲了" 很抱歉、对不起" ,连重点都还没说到就被人逐出门了。
要是被李康原知道她把事情搞砸了,肯定要气个半死……
惴惴不安地回头又望了一下,不料罗起麟正好开门出来,两人视线对上,罗起麟皱起了眉头,她立刻吓得拔腿就跑。
也好,为这种人工作她一定会紧张得休克,这案子取消了对她来说也许正是上帝的旨意。
头一回,她发现男人比黑暗更教人害怕……
第二章
“ 我真不敢相信,你只迟到三分钟他就决定不用你了?” 李康原整理着会场,忿忿难平地嘀咕着,在事情过后一星期了仍无法置信罗起麟的善变,那个“ 恶魔”甚至不接受他的解释和挽回。
“ 好了,康原,事情都过去了,算了。” 齐颂明轻松地道。
她特地来到这个国内外家具大展的会场,捧一下堂皇进口家饰公司的场,顺道看看其他摊位的公司有哪些好看的灯饰展出,对日光企业那件事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 算了?你说得倒轻松,那个案子有一百万的预算耶!天,你为什么要迟到?我早说过罗起麟湖很难缠的……” 李康原哀悼着逝去的银子,徒呼负负。“ 对不起嘛……” 她一再地道歉。
“ 唉!也许我注定赚不到这笔钱……” 他摇摇头,只能看开点,把希望押注在这次的展览上。
“ 康原……我在想,堂皇是不是撑不下去了?” 齐颂明忍了几天了,终于问道。
“ 什么?” 他心一凛,转身看她。
“ 如果……如果我的灯滞销,你一定要坦白告诉我,康原……” 她有点担心自己成了他的负担。
“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你的灯怎么可能会滞销?你每次一出新品就被看上了,只怕你不卖而已。” 他瞪她一眼。
“ 那……堂皇没问题吧?” 她又问。对罗起麟说过的话依然耿耿于怀。李康原卖力为她找Case,难道是因为手头紧?
“ 当然没问题,虽然景气差些,但一切都很正常,你别瞎操心了!” 他丢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 是吗?” 她松了一口气。
原来他帮她争取日光企业的案子,并非因为堂皇的财务有状况,或者他只是想多赚点钱吧!
“ 去看看我把你的‘ 星树’ 摆那样好不好看,才第一天就有人在询问那盏灯卖不卖了呢!” 李康原骄傲地看着摆在摊位最醒目位置的那盏灯。
齐颂明走向她的作品,星树正在发光,吸引着往来的人潮,她隔着人群观望着,灯光照在那些围观人的脸上,让她觉得极为温馨。
“ 康原,你有没有标示那是件非卖品?” 她问道。
李康原无力地叹气,这女人的艺术家毛病真是非常糟糕。
“ 不是我说你,颂明,想想看你家的那些灯吧!多得是你舍不得卖的佳作,可是再这样堆下去,你不只没地方睡觉,搞不好还要喝西北风呢。”“ 没关系,我看着灯就饱了。” 她仍然坚持要留下那盏灯。
“ 唉!真可惜呢!这盏灯卖相很好……” 他无奈地垂下肩膀,他真不明白齐颂明收集自己的作品要干什么。
“ 别这样,下次我再设计个更好的给你,这次少赚一盏灯的钱应该不会差多少吧!” 她哀求地望着他。
“ 算了,不卖就不卖,我不管你了,这么多年你还学不会钱才是万物之本?真是太天真了……”“ 我就是没你那么会赚钱啊!”“ 别说得我好像钱奴一样,真正会赚钱的,该是那个把你轰出来的罗起麟,他大概是全世界最贪财的男人了。” 他撒了撤嘴。
一提到罗起麟,齐颂明就忍不住打颤,她脱口便道:“ 那个男人好可怕……”“ 罗起麟的确可怕,在国内外的商场,他可是个凶狠无情、恶名昭彰的强盗……” 他说着把一盆插花搬到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