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可以接受朋友这个名词的话。
于是,他很自然地想查明有关她的事,可是有关她的过去他不能直接去问贺允山,更不能向冯素云证实,他只能透过计算机查询有关冯素云与段葳母女的过去,然而,才实施完全国民建档的台湾政府档案中,她们母女的资料竟简短得令人诧异,没有任何污点,连冯素云的婚姻纪录也只有两次,第一次对象是段葳的生父,第二次则是贺允山。
那么那个有关第二任警员丈夫的事根本只是谣传了?
可是从段葳的排他性看来,她的过去绝不可能这么单纯,会不会她的资料曾经被修改过?
谁会做这种事?只有计算机行家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政府人民资料主文件动手脚,会是谁在帮她?
还是,根本就是段葳本人干的?
资料中还有一项引起他注意的重点,段葳的智商高达两百,可是她从小到大读的都是平凡的学校,没进过资优班,连联考也只是考上一所很普遍的私立大学……
一个不像天才的天才,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他觉得问题愈扯愈大,疑点也愈想愈多,一整个晚上辗转反侧,想的都是段葳的事,为了她,他首度失眠。
而接下来让他更烦的,就是“叛客”迟迟没有行动,井上隆已有些不耐了,天天追问他还要等多久,他也觉得奇怪,“叛客”近来似乎销声匿迹了,网络上没有任何有关他的讯息,害他辛苦布的饵也只能在那里空等,因为除非“叛客”主动上门,否则他的追踪系统根本派不上用场。
就这样两相夹击,他的心情简直跌到谷底,一连在饭店闷了几天,终于等不下去了。
他想出去透透气,他想见段葳。
这是为何他径自跑来找她的原因,至于她的地址,他则是在政府主档中找到的,仰德大道旁,锈剥的门牌,若非他有点能耐,要找到这幢破屋还真不容易。
“贺叔?他应该不知道我住这里……”她的眉心依然纠着。
“也许是你母亲告诉他的呢!”他双手插在口袋,左肩靠着墙,盯着她微笑。
才几天不见,他还真有点想念她的臭脸……
唉!他几时也变得贱骨头了!
“我母亲……”母亲怎么可以随便告诉贺叔她的住所,她小脸拉得好长好长。
“喂,不请我进去坐坐?”他打断她的沉吟。
“这里连鬼都不愿来,你敢进去?”她拿他的话顶他。
“为什么不敢?你不就住里头吗?”他笑了,她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就是这种随时会反击的个性。
“我比鬼更可怕。”她瞪着他。
“正巧,我也是。”他笑嘻嘻地摸摸她的头,不等她答应就自行进入。
段葳被他乍然的碰触弄得失神,他那不经意的动作让她的心差点漏掉一拍。
“喂喂,美国来的人都像你这么不客气吗?”她不悦地跟在他身后。
“我的不客气可是来到这里才学会的。”他意有所指地回头笑了笑。
又来了!他总是三句不离嘲弄人的语气。
段葳抿紧嘴,想气又气不出来。
进到客厅,霍天行的眉头就全纠成一团,这间屋子的破,简直超出他的想象。
“我说,这种地方你真住得下?”他匪夷所思地转身看她,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个怪物。
“我住了两年了,没病,也活得好好的。”他的表情让她有点发噱,但碍于刚才已决心不再与他太接近,只能忍住。
“老天!这里头的瘴气比沼泽还严重,你难道都闻不出来?”他又瞥了瞥那些破旧的家具与电挸,抚着额头拚命摇头。
“我习惯了。”她耸耸肩。
“你习惯了?你根本在虐待你自己!不行,早知道公主被困在这么残破的城堡中,王子就该早点来解救的。”他抬头看了一眼墙角的污渍,再也受不了了。
“王子?哪个蠢蛋王子会来这种地方救人?”她觉得好笑。
“我啊!”他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以一种任重道远的神情说:“放心,我会救你出去的!”
段葳的心抽了一下,她在她的世界过得好好的,就是被他搞得乱七八糟,他还说要救她出去……
“我不是童话中的公主,而且我在这里很好,不需要人来救!”她撇过脸,走进她的房间。
“为什么?你认为把自己关在这幢破鬼屋里就能与世隔绝?还是你认为这样隐藏自己会比较安全?”他紧跟在她身后,开始猜测她独居在这种地方的真正理由。
“你管得太多了,霍先生。”她猛一回身,挡在门口,拒绝让他进入她的私人空间。
听见这么见外的称呼,霍天行的眉微微一挑,嗅得出她在抗拒着他们两人关系产生任何变化。
“你喊我一声表哥不会吃亏的。”他靠在门边,双手环在胸前,笑着瞥了一眼她的卧室。
出乎他意料的,她的卧室干净、简单,没有任何冗物,除了必备的壁柜、床和书桌,任何摆饰都省略了,完全像她给人的感觉,清冷冷,毫无温度。
“一表三千里,我讨厌什么表哥表妹的称谓。”她微愠道。
“既然你不喜欢表哥这个称谓,那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的目光回到她脸上。
他知道自己的心正被这位位冰霜装涂表面的女孩吸引,虽然她长得不算漂亮,第一次的相逢也不见得愉快,但也许正因为如此,反而让他更深刻地认识了她的内心,一个寂寞得彷如被世界遗弃的谜样女孩,他莫名地感到心疼……
“我不习惯直呼陌生人的名字。”她冷着脸,把那一夜两人在一起愉快的记忆全部抹杀。
“我以为我们不再是陌生人了,小葳。”他眉头迅速一拢,不喜欢她又变回拒人千里的模样。
“但我们也称不上是朋友。”就因为分不清他和她是什么关系,她才觉得不安。
“陪我去喝一杯酒,咱们就变成朋友了。”他轻松地说。
“我不需要朋友。”她忿忿地瞪着他。
“你需要的,你一定太久没有照镜子,否则你会发现,你满脸都写着寂寞。”他忽地伸手拨开她耳旁的发丝,柔声道。
她浑身一凛,被他温柔的话和举止击中要害。
寂寞啊,是的,她已寂寞了十一年了,但从没有任何人看得出来,因为她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我没有……”她兀自逞强地维持着自尊。
“走吧!今夜的月色也很美,把自己关在屋里太浪费了。”说着,他不让她有所反应,拉住她的手就往大门走去。
“霍天行、放手……”她失声惊呼,没想到他会强行带走她。
“不放。”他头也不回,直接将她拉到他的车旁。
“你……你……”她第一次遇见像他这样随心所欲得丝毫不讲道理的男人。
他打开车门。揽住她的肩,凑近她笑道:“租来的车,将就点,下次你到美国找我,我用我的法拉利载你去玩。”
愣愣地被他推上车,他飞快地将车开下山,那熟练的技巧,果真是开过跑车的高手。
但令段葳担心的并非他开车的技术,而是她怀疑自己会这样被轻易拉上他的车,其实是心中多少也想再和他聚聚的念头在作祟……
怎么办?她愈来愈不讨厌这个男人了!
第四章
“老实说,是不是贺叔拜托你照顾我你才这样热心地接近我?”坐在一间装潢得很前卫的小酒吧内,段葳侧脸盯着双手支在吧台上的霍天行,疑惑地问。
霍天行慵懒地扯出一个笑容,摇摇头。
“我像是这么容易被‘拜托’的人吗?我很忙的,这次来台湾不只为了千禧虫研讨会,还有其它的事,舅舅真要拜托我,我还不见得抽得出时间呢!”
“既然这么忙,干嘛还浪费时间来骚扰我?”她冷冷地反问。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乖乖地待在饭店里办事,偏要跑来面对你这张又臭又冰的脸孔。”他微蹙着眉,对自己何时染上这种自讨没趣的瘾百思不解。按照他以往的习惯,出任务时绝不分心,眼中脑中只有计算机,再也装不进其它;但是,这次巧遇了段葳后,他却破了例,不务正业了!
“该不会是因为你习惯了别人对你和颜悦色,突然受不了我对你的反应,才会想来改变我吧?”她犀利地剖析。
哼!一个无法忍受别人漠视他的天之骄子,急着想用魅力来征服她,才会在百忙之中还来烦她。
“也许哦!不过,我怀疑是什么动力促使着我即便会遭你白眼还能死皮赖脸地来找你……”他一手托腮,沉吟着。
“还会有什么动力?就是无聊!”她白他一眼。
“还有爱情!”他似笑非笑地说。
除了爱情,男女之间不会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但,可能吗?他会这么想见她是因为喜欢上她吗?
段葳陡然一愣,被他这句答案搅乱了思绪。
一个个性阴沉、别扭、冷漠又不美丽的女子,只要是正常的男人早就敬而远之了,遑论去接近。
看来霍天行的眼光是有问题,不然,就是他在说笑。
“别闹了,你和我之间怎么可能产生爱情?我们相处得并不愉快……”她冷笑。
“是吗?我倒觉得我们俩个性满合的,否则我不会再找你出来。”
“谁和你合了?你的说法完仝不合逻辑!”她继续啐道。
“又是逻辑……你知道吗?和你交谈有时就像在和一部计算机谈话一样,不是黑,就是白,没有折衷,太辛苦了。”他轻轻一笑,乱没辙的。她是他见过最理性的女人了。
“这样不是很好?”
“基本上是不错啦,就是少了浪漫,你这样会吓跑很多男人的,小葳。”
“不见得吧?我并没吓走你,不是吗?”
“那是因为我并不会被你的伪装蒙骗过去。”
“伪装?”她眉心微皱,脸色一变。
“你用冷酷把自己武装起来,不让任何人接近你的心,自以为这样就能逃避人群,得到平静,可是你没发现,真正威胁你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你逃得开别人,却逃不开你自己,这样一径地孤立自己,何苦?”他定定望着她,像在破解谜题一样,找到了第一关。
段葳脸变得苍白,猛地喝光杯中的酒,勃然大怒地道:“别想分析我,我不是你的实验对象,霍博士,少用那种自以为知道一切的语气对我说话。”
“被我说中,所以你恼羞成怒了?”他依然笑吟吟地,不受她的火气的影响。
“你……”她怎么会答应和这家伙一起出来的?这真是个天大的错误!
“怎么?后悔跟我出来了?”擅于察言观色,他又补上一句。
她怔住了,有种被窥视内心的恶劣感觉,霍天行为何总能轻易猜出她的想法?
“让我不安你觉得很好玩吗?要玩心理学游戏回美国去找那些傻妞,别来惹我!”她生气地跳下高脚椅,抓起背包,打算立刻离开。
“等等,你要去哪里?小葳……”霍天行没想到她会气成这样,连忙追上去。
段葳才刚走向大门,一个猝然的枪声划破了酒吧中喧闹的声音,她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捂起耳朵,定在原地。
几个不良分子当场撕破脸,互相殴打,枪声是其中一个人发出的,吓坏了酒吧里所有的人。
段葳眼看着那群人揍成一团,体内的血液在剎那间结成冰霜,她拚命眨着眼睛,脑中不断显现当年被毒打的画面……
不要打了!
不要再打了!
她的心在吶喊,可是身体僵硬,喉咙根本发不出声音。
“小葳!”霍天行见她僵立在混乱之中,不闪不避,焦急地冲上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并将她冰冷的身体压蹲在地上,劈头就是一阵斥责:“你这傻瓜!还不赶快趴下?你想让流弹击中吗?那些混混搞不好还会再开枪……喂!喂!你没事吧?”骂着骂着,他才发现她正冒着冷汗,目光没有焦距,又不禁为她担心。
她嘴唇颤抖,曈眸中闪着惊慌与恐惧,那拳头打在脸上与身上的声音她太熟悉了,恍惚中,她彷佛又被她的继父抓住,那一记记刚硬如铁的拳头或是藤鞭就要挥向她,就要痛砸在她脸上、身上……
“不要打我!不要!”她在他臂中挣扎,双手抱住头,沙哑地喊着。
霍天行被她的行为震荡得心几乎纠结,这是他第二次看见她脆弱的一面,那孩子气的动作挑起了他细胞中的每一个疙瘩,似乎曾经有人用极为蛮横的方式打过她……
是谁?谁曾经对她做过这种事?
“小葳!冷静点,我是霍天行,看着我!你看着我!”他攫住她的肩膀大叫,拚命想唤回她的理智。
“不要再打我了……”呜咽的啜泣闻来令人心酸。
“醒醒!我是霍天行!”他忽然觉得水气朦胧了他的眼眶。
她有着什么样不堪的过去呢?他真想知道真相。
“霍……霍天行……”强吸一口气,她从恶梦中游回现实,但浑身还是止不住抖瑟。
“别怕,没有人会伤害你……不要怕……”他说着忘情地将她按进他的胸口,轻搓着她的背,像婴儿般拥抱着她。
她很纤瘦,卸去冷酷顽强的武装后,根本只是个不堪一击的女孩,霍天行深深吸了一口气,整颗心都热了起来。
不容否认,在段葳的特异引发他好奇的同时,他其实已经有点动心了。
爱情在他最毫无准备的时候悄然来临,在他们互相攻讦与揶揄间,爱苗在他心中萌了芽……
他想保护她,想把她从冰冷的世界救出来!
贴在霍天行胸前,隔着衣服感受到他的体温,段葳的紧绷意外得到了纾解,她慢慢缓和失态,从四散的力量中找回自己的冷静。
都过去了……别再想了……
霍天行的手臂好强壮,被他拥着,她破了一个大洞的心不再被冷风吹刮,此刻。流过心头的是他送给她的暖气。
“我们离开这里。”霍天行拥着她的肩,匆匆离开了酒吧,来到大街街角,沁凉的夜风拂来,让人精神一震。
他没有放手,依然紧搂住她,下巴扺着她柔软如缎的发丝,闻着她发间淡淡的幽香,生平第一次想将某人留在身边,也终于明白,爱情原是这么没有道理、不合逻辑,却又任性无比的东西。
“我……我没事了……放开我……”她平息下来,发现自己正被霍天行搂住,脸蓦地燥热起来,有点慌,有点不安,还有更多的悸动。
“真的没事了?”他审视着她的脸,不太放心。
“是的。”闪出他的双臂,她松了口气,但却没来由觉得冷,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冷吗?”他脱下外衣让她披上,顺手替她拢了拢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