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破坏了她所有的幻想,也毁了她的梦。
眼前不知道通往何处的道路越来越热闹,商店多了,人潮也跟着拥挤了起来。她走过一家面包店,看到刚出炉的面包,顿时觉得饥肠辘辘,手住口袋里一探,才发现自己身上没有半毛钱。
她自嘲地笑笑,现在真的是“一无所有”了。以前对任何事没有憧憬,也不懂得失落,那种行尸走肉的日子虽然乏味,却也平静。可是,一旦拥有过欢乐之后,再要回去过那种生活,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种酷刑。
流川浩野搅乱了她心中的那一池春水,现在她再也不能缩回原来的壳里,自己也不再是原来的形状。她双手掩面,无力地瘫坐在面包店的橱窗外,任泪水在脸上奔流。
“你没事吧?”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季彤愕然地抬头,一张棱角分明的男性脸孔映进她的眼帘,是个陌生的东方人。她仓皇地起身,抹干脸上的泪,举步要走——
“你饿了吗?为什么哭?”说的是中文,那个男人的声调让她心中一动。他关怀的语气有点刻意,季彤还来不及反应,意志力就开始脆弱起来。
“我没事。一点都不饿,谢谢。”她说不上来对他的排斥是为了什么。但她还是待在原地,无法移动。
“我正好要去吃点东西,不介意的话,一起来吧!”他向她伸出手。
不行!不能去!这个搭讪的男人有点诡异,她在心中告诉自己,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一步。
“我……”
“没关系,去吃点东西对你比较好。”他握住了她的手。
季彤浑身一颠,隐隐觉得不妥,但手仍然被紧紧握住,没有挣扎。
“去吃点东西比较好。”她不知不觉地照着念。
“是啊!乖女孩。”
不行!这是怎么了?一股外来的力量牵动着她,控制她的身体。
“我要……”我要逃!她想说,但说不出口。
“你累了。你要跟我回去。”他紧盯着她的脸,柔声地说。
“我累了。我要跟你回去。”清澈的双眸无神地直视前方。
“是的,我们走吧。”
“走吧。”
像是被催眠一般,她温驯地随着那个男人走向一辆白色轿车。他帮她打开车门,正要推她进去,一辆黑色吉普车突然迎面冲了过来,窗口伸出一枝枪杆,朝他们的白色轿车开了一枪。
“砰!”一声枪响打醒了季彤的心神。她错愕地发现自己正扶着车顶,准备要坐进车内。对于遇见那个男人之后五分钟内的事,她的记亿几乎是空白的。
她怎么了?随便就跟个男人上车?
催眠术?还是精神影响力?
“该死!快进去!”那个男人大声地催促她进车里。
季彤张大眼睛,心里打了一阵哆嗦。这个男人太阴险了,她差点着了他的伎俩。
无暇细想,她转身往人潮多的地方跑去。吉普车上跳下两个人和那个男人缠斗,另外一个人盯住她,紧追不舍。
大马路上的枪战使得路上行人匆匆逃逸。许多人惊骇地看着这一幕,还以为是在拍电影。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全是冲着她来的。先是那个台湾人趁她心里毫无防备之际,控制她的思想,想把她引入陷阱。接着又有三个外国人来抓她。要不是那阵枪声,说不定她早已经被带走。
危险!危险!季彤的脑中不断发出警讯。
她的步伐越来越乱,身子又饿又累,气息不稳地自知再也跑不了多远。但是后面的追兵逼得很紧,她盲目地乱窜,这才发现自己正逃进一条死巷。
糟糕!她慌忙地四下张望,没有路可走了,只得回头面对那两批人马。
“别再逃了,跟我回去!”那个东方男子又向她伸出手来。
“你是谁?”她问。
“我是台湾的天龙持派员,名叫周衍,是来接你回台湾的。”
是的,天龙小组,台湾的秘密武力军团,她听过,里头的成员都有一些绝技,而且身手非凡。
“别听他的,小女孩,跟我回美国,我保证你会平安无事。”三个外国人中的一个说得一口好中文,不容易!
这个人在撒谎!她可以感应得出,他们一定是辛代尔的手下,在她得知辛代尔的秘密之后,她还能相信他不会杀了她吗?
“我该怎么决定呢?你们两边都需要我,我只有一个人,总不能把我切成两半吧!”她嘴上拖延着时间,心思则飞快地转着逃离的计划。
“你是中国人,应该回台湾报效政府。”周衍冷冷地瞪着身旁的外国猪。
“想想,你回去只有再被当成实验的对象,不如跟着辛代尔先生,保证你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外国人也懂得心理战。
“既然你们都有意见,不如你们先打,谁打赢了我就跟谁走。”她决定走险招。
“我不想跟这三个人浪费时间,跟我走!”周衍的浓眉皱成一条直线。指示上说这个女孩不太好惹,现在看起来果真是个麻烦。
“喂!我要跟他回去了,你们有没有意见?”她挑拨地用英文大喊。
“狗屎!别想!”三个外国人一涌而上,有如饿虎扑狼地朝她冲来。
季彤尖叫一声,直往旁边堆成小山的纸箱乱钻。忙乱中一只大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到右方,脸颊不慎撞上了墙,痛得她抚着伤口低吟。
接下来的拉锯战中,她成了抢夺的对象。周衍一个人对付那三个外国人,却一点也没有屈居下风,利落的动作看得出训练有素。她在拳打脚踢中难免受伤,手肘和膝盖都挂了彩。
僵持了将近十五分钟,辛代尔的两名手下绊住了周衍,另一名则挟持着她住大街奔去。
“救命啊——”季彤不顾一切扯开喉咙尖叫。
那人吓得捂住她的口,使蛮力要将她拖上车。
季彤忍住手腕上的疼痛,开始集中注意力,能量瞬间汇集在她的手上,她不断地运用她的影响力,要他放开她的手。
让我走!我是你的朋友。她的心思直接切入他的脑海,只见他全身一震,手不自觉地松开了一点。
就是这样,放开你的手,让我走!
第二次的运力使她有点晕眩,但成功地让他乖乖垂下双手,呆呆地站在原地。她踉跄地往大街的另一头狂奔,跑没几步,就听见后头一声大喊——
“季彤!”是周衍恶狠的呼喊。他一定是搞定了辛代尔的手下了。
她害怕地回头,瞥见他手里正拿着一把枪对着她。
“你再跑我只好开枪了。上级指示,生要人,死要尸。”他狰狞的脸上有着邪恶的表情。
他是当真的!他真的会开枪!研究所的人连她的尸体也要夺回。
“不!”连退两步,她的心差点跳出胸口。
“不想死就束手就擒。”
“休想!”季彤豁出去了,死活无所谓,反正这世界再也没有任何值得她留恋的人。
她转身再度跑开,身后的周衍见状立刻扣下扳机。
“小彤!趴下!”浩野的警告适时出现。
“砰!”
季彤猛然转身,只觉得右肩一阵剧痛,整个人便向后跌倒在地,头部撞上了街旁的水银灯柱,她在即将失去知觉之前,隐约看见浩野的身影向她飞奔而来。
“啊!”枪响的同时,一条软质皮鞭“咻”地袭上了周衍的手,打掉了他手中的枪,让他痛得蹲下身子嘶声呐喊。
周衍垂下的头首先看见一双黑亮的马靴,再往上移,一条银丝软质皮鞭握在一个精悍俊朗的男人手里,那男人正蹲下身子检视季形的伤口,魁梧坚实的身躯张扬着狂怒的气焰。
“你竟敢伤她!”浩野轻轻放下季彤,缓缓站了起来,漂亮的双瞳已泛着凛冽的杀机。
“她是台湾的人,我奉命来带她回去。”周衍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赫赫有名的火狐!
“死活不论?”浩野慢慢走向前。
“是的。”周衍小心地注视着他手里的皮鞭。火狐快如闪电的皮鞭在道上一样有着响当当的名号。
“该死的!”他倏地扬起鞭,卷起地上的枪,皮鞭灵活得有如他的手,将枪卷到浩野的手里。他又挥出一鞭,直扑周衍的双眼,周衍心下一惊,连续翻滚了好几圈,还来不及站好,浩野的枪已抵上他的太阳穴。
他全身僵直,心跳加剧。
“我可以杀了你,但我不想坏了台湾和日本的交情。回去告诉你的上级,季彤已经死了,叫他们别再来了!”他冷凝的口气有着不屑。要不是顾虑到日本政府的外交,他会出手毙了这个人。
“我不会罢手的!”周衍也倔强地坚持。天龙小组的人都有着“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
“那你就等着尝尝死亡的滋味!滚!”浩野低喝一声,轻扭住他的手,将他推开。
周衍铁青着一张脸,颓然地消失在围观的人群里。
浩野心急如焚地抱起昏迷不醒的季彤,上了他的跑车,朝着“闇之流”绝尘而去。
第七章
见月和两名医护人员在“闇之流”的专属医疗室为季彤取出肩上的子弹,浩野则心神不宁地在室外的回顾猛抽着烟。
他懊恼地回想自己今晚竟然真的让季彤一个人走开,没有立刻将她追回来。
全是他的错!
没事跟个小女孩计较什么?她说气话难道他也当真?他几岁了?还幼稚地跟一个十八岁的小鬼赌气?
幸好他还是赶回去找她,不然,后果的严重性绝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他庆幸自己向心里的“放不下心”屈服。
当他循着季彤离去的方向回头找寻时,一度还以为她根本在躲着他,让他寻不到她的身影。直到听见人群中有人惊惶地讨论前方不远“拍戏现场”的火爆场面,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好不容易穿过一道道人墙,在看见台湾的特派员朝她开枪时,他惊骇得几乎肝肠寸断。而她,竟不要命地往前直冲,脸上有着毫不在乎的神倩。
她竟然想死!
单单想到这一点就让他的心扯裂成碎片。
这种胆战心惊的恐慌,比他自己身陷险境还要强烈。
怎么会这样?她不过是一个“寄住”在烈火堂的女孩,不过是个小他七岁的清纯少女,为什么他会为她如此失控?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陷溺在她的一颦一笑之中?
车子回到“闇之流”,当他惊怒交加地抱着季彤冲回流川屋敷的时候,可把所有的人吓坏了。季彤肩上的伤虽被他用止血带先止住了血,但她满身的殷红还是教他的兄妹们怵目惊心。
意外的是,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平常的嬉笑怒骂在这时都适时地噤声,大家忙着把季彤送进无菌病房让见月处理。静羽也在里头帮忙,峻一和芷倩,以及黛希都体贴地避开了浩野,让他一个人沉淀心事。
两个钟头过去了!他焦灼的目光一直扫视着医疗室的门,在心情烦躁之时,时间真如蜗牛步行般让人难熬。地上的烟头正如他逐渐涨满的忧虑,一寸寸地攫住他所有的感官,颠覆他所有的理智……
门打开了,见月和静羽从里头走出来,神色平缓。
浩野迎向前,急忙问道:“怎么样?小彤还好吗?”
“还好,是一般的子弹,没伤到神经,只是弹头卡进锁骨,要拿出来不太容易。她必须休养两个月,手臂才能完好如初。另外,她的头部受到轻微的撞击,还要观察有没有脑震荡的迹象。”见月完全是医生的口吻。
“是吗?她没事就好了。”浩野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这才觉得手脚发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你陪着,她怎么可能受这种枪伤?”见月开始质问事情的始末。
“这……”他犹豫地撇开头。
“难道是火狐的身手退步了?连个小女孩也保护不了?”见月不像在说笑。
“我们吵架。她被追击时我不在她身旁。”他简单地交代经过。
“吵架?吵什么架?为什么吵?”静羽问得特别彻底。
“一点小事……”他支吾着。
“小事也会把你气得丢下她一个人走?”她扬起秀气的娥眉。
“反正为了一点点莫名其妙的事,她非常生气,讲些让我发火的气话,我当时气坏了,就叫她滚得远远的……”他一手支着额头,痛苦地转过身。是的!是他要她滚远一点!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明知道她哪里也不能去,又有一些人等着要抓她,而你竟会说出这种伤人的话!她是个十八岁的女孩子耶!你比她大七岁,怎么会没风度到这种地步?”静羽生气地骂他。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被她轻易地挑起怒火。”他的确不明白。季彤对他和天鸟香织之间的事非常在意,她嫌恶的心态和抗拒的神情让他忍不住光火。
“是很奇怪。你脾气再坏也不会对一个女人恶脸相向,怎么这一次就失态了呢?该不会是扯进别的女人吧?”静羽一语命中。
“不是!”他不想再提这些无意义的事。
“最好不是!你别拿你对那些俱乐部公主的逍遥态度来对待季彤,她是个外表坚强、内心脆弱的好女孩。”
“我知道。”浩野顿时有所领悟。
“好了!别再说了,静羽。”见月阻止她再骂下去。浩野对季彤的抱歉和复杂的感情全写在脸上,他们不能逼他太紧。他对季彤“过份”的关怀都看在他们眼里,会让一个男人如此狂乱不安的,除了爱情,还有什么?
“他被女人们给宠坏了!”静羽抛下这一句便走开。
见月笑着看见静羽临去时眼尾的促狭,知道她是故意在激浩野,要他承认自己的心声,面对自己的感情。
“你进去陪陪小彤吧!她还很虚弱,尽量别吵她。”见月拍拍浩野的肩膀,笑着离开。
浩野杵在原地好一阵子,才缓步走进医疗室。
洁净的医疗室里全是高科技的医疗配备,最先进的器具都在见月的采购和准备下,送进这间“闇之流”私人的一流病院。这里是“闇之流”的医护站,不管是多重的伤势,都能在此处得到正确而有效的急救,再送往大型医院做更进一步的诊断治疗。
打开诊断仪器旁的侧门,就是一间足以媲美高级套房的头等病房。雪白的床上正躺着容颜憔悴的季彤,她脸颊上敷着纱布,露在床单外的手肘也都伤痕累累,原本清亮的眸子此刻正无力地紧闭着,粉嫩的嘴唇褪成一种可怕的灰白,要不是看见她胸部平稳地起伏,还真会让人以为她已经远离世间。
不!这个错觉让浩野心头一窒。
他害怕失去她!
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他轻轻握住她的小手。手腕处有一困紫青的瘀痕,看得出是被人用蛮力扯伤,他心中不禁兴起一丝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