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云飞絮偷偷望着饭桌上那对沉默进食的夫妻,她不在他们面前晃的这几天,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先说说她那个漂亮的师嫂好了。一双又红又肿的眼,明显就是哭了一夜后留下的“铁证”,而那张俏脸更是苍白憔悴,整个人像是失了魂般,有一口没一口的扒着饭,菜却完全忘了夹。
再说说她那个师兄。他是没有多憔悴啦,可那眼神也是黯沉的,眉宇之间更写着大大的“愁”字。只不过他还能正常的吃食,并且关照到身边那个忘了夹菜的妻子。
这种样子,既不像吵架,也不像两个人已经到了相敬如“冰”的地步,那……更不可能是正常夫妻会有的样子吧?!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原本打算对师兄提起的“私事”,看来得缓一缓了;她还是先弄清楚这对夫妻到底怎么了才是真的。
用完早膳,楚向天照例往如意楼去处理公事,走时不忘交代妻子回房补眠。她几乎哭了一夜,也让他陪着她一夜没睡;他是练武之人,一夜未睡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但她不同,他不愿她伤了身子。
这情形看得云飞絮更加胡涂了。
这哪像闹别扭的模样?但他们之间确实有问题,她该怎么找出症结所在?
师兄看来心情不佳,这个时候去问他不会有什么结果;同为女子,她相信师嫂那儿会比较好下手。但是师嫂眼睛已经肿成这样,要是她再去追问,难保不会让人家哭得更严重。
云飞絮左右为难的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由骆问晓那儿下手。让师嫂先休息一个早上好了,等过了午膳时间,她再去拜访“向天居”。
***
午后的天空很晴朗。睡了一个早上,骆问晓的精神已好了许多,用过午膳,她单独在向天居的花园中散步。
“嫂嫂。”云飞絮笑着走向骆问晓。
“是你呀,小絮。不忙吗?”她笑了笑示意。向天每日都有公事得处理,而她身为二堡主,也是忙的。
“不忙。”云飞絮的笑容宛若灿阳,不带一丝忧愁与勉强。“堡外的公事有师兄和莫大哥顶着,我只需要看着堡内的小事就好。”
这样说其实太谦虚了。若对楚云堡没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与熟悉,她又怎么能专挑众人疏忽的小地方补全,让楚向天与莫算没有后顾之忧。
骆问晓瞧着她,若有所悟的笑了。“园子里太阳大,我们到亭子里坐会儿。”
“好呀。”云飞絮从善如流,两人并肩走向花亭,一同坐了下来。
“你是特地到这里来找我的吧?”骆问晓开门见山地说。
云飞絮也很直接的点头。“对呀,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她的直爽,反教骆问晓怔了一下。
“我很好奇,你与师兄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
“没什么。”她闪避着问题。
云飞絮正色说道:“嫂嫂,或许你会觉得我多事,但师兄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他的事我无法不关心。我不懂,前些天你们还说说笑笑,为什么今天却突然变了,各自心事重重,你哭得很惨,师兄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们……”骆问晓咬了咬下唇,闭上眼。“我们也许真的是……有缘无份吧。”
“因为骆、楚两家上一代的纠葛?”云飞絮会意的接了下去。不说仇怨而说纠葛,似乎更为恰当吧。
骆问晓落寞的站起身。“他恨我爹,但我爹并非他口中的背义之人,为什么他不听我的解释呢?”
“因为那是他赖以生存的力量,若没有了它的支持,他根本撑不过这么多年的苦。”云飞絮看着她。“我和师兄是一起长大的,我们之间的感情就像亲兄妹一样深厚;他要报仇,所以在他艺成之时,我就陪他下山,用五年的时间帮助他完成复仇计划。”她顿了顿,又道:“我一直希望师兄可以摆脱仇恨。在临安,他遇上了你,当他还不知道你是骆家人的时候,他是十分高兴的,那是我在师兄脸上看到的第一个真心笑容。嫂嫂,如果师兄心里没有你,他不会因为你而乱了方寸,更不会放弃他要毁了骆家的计划。他只是还没想通一些事情罢了。”
骆问晓听得心中一动,却仍不敢抱太大希望。“但……他对我的感情并不足以消弭他心中的怨怼。”
云飞絮笑了笑。“嫂嫂,很多事只要时间一到,自然会有解答,你不必想得太多。师兄是个聪明人,不会一直往死胡同里钻的。”
是吗?骆问晓不敢这么乐观。
***
“没有见到人?!为什么?”
“楚向天……根本不让我见小姐。”
“不让你见?为什么?”
“骆楚两家本来就有一些嫌隙在,我原先以为楚向天娶了小姐,代表两家已言归于好,谁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楚向天依然仇视骆家。”
“什么嫌隙?”他怀疑的开口。
“真正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楚向天告诉我,小姐已经是楚家人,骆家的事一概与她无关,要我不可以再去找她。”
嗯,由这句话听来,楚向天和骆家之间的确是有一些问题。
“其实骆家商行会出事,似乎也是楚向天从中设计的结果。只不过他后来改变主意,娶了小姐才放过骆家商行。”
这么说来,楚向天根本不可能带骆问晓回临安……这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地方。
“骆和,你再去楚云堡,想办法见到骆问晓,而且务必将骆家老爷的病情说得严重一点;依骆问晓对父亲的孝心,她应该会想办法回临安的。”这么一来,他就有机会。
“但是楚向天——”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楚云堡防备再怎么森严,总也有漏洞,你想办法混进去。这是一百两的银票,你先收着,只要骆问晓回到临安,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他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这辈子若不能讨回失去的颜面,他就是死都不会暝目!
***
骆问晓连着几天闷闷不乐,所以楚向天决定带她到附近走走——趁着飞絮在堡中,他正好把公事全丢给了她。
“怎么会突然想带我出来玩?”骆问晓狐疑地问。
“你来到这里,还没有出过楚云堡不是吗?再说,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找机会到外面游玩?”他神色自若的回答。
说不出哪里怪,但她还是满腹疑惑的看着他。见楚向天一派轻松的命人驾车前行,并无任何奇特之处,她终于放宽心,不再多问。
马车停在楚云堡近郊的市集,楚向天扶她下了马车,耳边传来的全是小贩的叫卖声。
“在这里,你可以看见与临安不同的风俗民情。不过可得小心点儿,这儿扒手很多。”
这里的物资不似临安那么充足,在北方寒冷贫瘠的土地中,要生存就得与天争命。
这市集呈现的是完全不同的热闹气息,摊子上摆的大多是她不曾见过的东西。
“好特别!”骆问晓拿起一个铁铜材质的饰品观赏。
这些东西不如以往她所见过的精巧细致;它是粗糙的,但却充满了边疆地区的风格,特别的吸引人。
“这位漂亮的夫人,你喜欢这个吗?这边还有很多种样式,你若是喜欢,我可以算你特别便宜哟!”看守摊子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看起来机敏,嘴巴也很甜。
“这里的东西多半是比较粗糙的,你若喜欢,我让人另外找一些来供你挑选。”楚向天瞧了摊子一眼,附在她耳畔说道。
骆问晓瞧了那少年一眼,低问道:“在这里的人,从小就要出来谋生吗?”她知道穷苦人家的小孩都得为生活而辛苦奋斗,但知道总不如亲眼见到时令人震撼。
楚向天笑了笑,扶着她继续往前走。
“别为他们担心,能够在这里做生意,表示他们都有生活下去的能力;世间的事不见得样样公平而圆满,想要生存下去,就得想办法。只有坚强才能保护自己。”出来是对的,至少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来呀、来呀,漂亮又暖和的丝巾呀。公子、大爷们可以买来送喜欢的姑娘;小姐、夫人们可以买来装扮一下自己,既好看又实用。一条只要二十文钱,这么好的机会请大家好好把握!”
见他们夫妇经过,那个叫卖的人赶紧跑到骆问晓面前。
“夫人长得好漂亮呀,一定有一副好心肠;可怜我今天还没开市呢,夫人买条丝巾给小的沾一点喜气吧。”
骆问晓笑了出来。
“买丝巾跟喜气有什么关系?”
“夫人买了丝巾,我就算是开市了,一开市就代表有收入,那不就是喜气啦!”小贩回道。
说得振振有辞,无非是为了做成生意嘛。骆问晓眼一偏,瞧见一条青绿色无杂纹的丝巾,便朝丈夫问道:“我可以买吗?”
“你喜欢?”难得出来,一条丝巾换她的笑容与快乐并不贵。
“嗯。”她指向那条青绿色的丝巾,机灵的小贩立刻取了来。
“夫人,是不是这一条?”
骆问晓点头,伸手取过。丝巾的材质还算不错,楚向天也不说价,如数将钱给了,让小贩眼睛一亮。
“谢谢、谢谢,大爷好心有好报,夫人大富又大贵……”
骆问晓开开心心的笑了,因着此情此景,因着心爱的人就陪在自己身边,她愁闷的心渐渐开朗起来。
楚向天陪着她在各个不同的摊子间游逛,忽然冲过来一个冒失的人,楚向天急忙扶住站立不稳的骆问晓,没让她摔倒在地。
“啊!”她低呼了声。惊魂甫定,即感觉手中有些异样。
“对不起、对不起……”来人不断的道歉,又急急跑开。
“问晓,你还好吗?”楚向天上下不断察看着她;还好没撞伤,身上的东西也没掉。
“没什么,只是吓了一跳而已。”她摇摇头表示没事,摊开手掌,发觉有一小张纸条。
她把纸条打开,越看脸色越白;而一旁的楚向天也看见了纸条的内容,神情一凝。
“我爹生病了?!”她不敢置信地抬眼看他。
“问晓……”
“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向天不语。
骆问晓深吸一口气,然后走向马车。
“问晓——”
“我要回临安。”
第九章
好好的出去,怎么一回来又变了样?
云飞絮一头雾水;这对夫妻要是再这么“阴阳怪气”下去,她的寿命恐怕得减少好多年。
这回,她直接找上楚向天问:“师兄,怎么回事?”
“她要回临安。”如意楼里,楚向天木然立于窗前。
“嫂嫂怎么会突然想回去?”
楚向天摇摇头,烦乱得不愿再提。
“小絮,让我静一静好吗?”
“好吧。”云飞絮退了下去。
同一时间,骆问晓也在花亭站了好久。
终究,她必须作下决定,必须舍去一份情。
托词想睡个午觉,支开一直伺候着她的小锦,骆问晓取出文房四宝,悠悠地磨起墨来。
执起笔,她微颤着手,紧咬下唇,狠下心缓缓落笔——
舍去的那一方,不代表在她心中的分量就比较轻,她只是无法弃重病的父亲于不顾。
要离开一个自己深深爱着的男人,是困难也是痛苦的。可是她别无选择,就算要痛一辈子,她也只能承受。
嫁给他,是她这一生中最快乐的事;他很忙碌,也不是个非常体贴细心的男人,但他确实关心她,尽他所能的对她好。
如果没有种种前仇,他们一定可以相守到老的。
如果不是他们两人都这么固执,各自守着自己不肯妥协的坚持,他们一定可以相守到老的。
但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
舍不得呀!想起他,她的泪又掉了下来,不小心沾湿了纸,糊了她的字,也糊了她的眼……
可是,她不能再贪恋。
***
扮成男装,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偷溜出堡,骆问晓雇了一辆马车,快速的朝临安城而去。
这一走,也许没有机会再回来了。她舍不得,却没有迟疑。
赶了十几天路,她终于见到临安城的大门,迅速的通过城门,她回到了骆家庄。
她敲了敲门,对着来开门的人笑着。“和叔,不认得我了吗?”
“小……小姐?!”骆和瞪大了眼睛。把人迎进庄门后,他一路喊着朝里头报讯。
“小姐,你怎么又女扮男装了?!”昔日的贴身婢女小喜第一个冲出来。
“这样比较安全。”她笑着回答,然后问道:“小喜,我爹他还好吗?”
“老爷受了点风寒——”
“我去见爹!”闻言,她迈步就走。
“等一下,小姐,你这一身……”老爷最不喜欢看见她这副模样了。
“对哦。”骆问晓也想到了。“小喜,快来帮我换衣服。”
方向一转,她回房更衣去,而骆和则匆匆去禀告骆镇平。
“老爷,好消息、好消息呀!”
“什么好消息?”骆镇平挣扎着坐了起来。唉,人老了就是不中用,才一场小风寒就让他卧床许久。
“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呀!”
骆镇平顿时怔住。“问晓?!”
“是呀,小姐知道您病了,特地从楚云堡赶回来的。”
“真……真的吗?”骆镇平不敢相信。难道……向天不再恨他了?
“当然是真的。”骆问晓刚走到门口,听见父亲惊疑的语气,立刻撩起裙摆奔了进来。
“爹!”她忍住盈眸的酸楚,坐到父亲面前,紧握住父亲的手。“是我,我回来看您了。”
才多久没见,爹的乌鬓转为灰白,记忆中的红润神色不再,那副憔悴消瘦的病容令她看了就心疼。
“爹,你怎么会病成这样……”骆问晓忍不住哽咽。
“爹没事。”看见日夜思念的女儿回来,骆镇平欢欣不已。“让爹看看你有没有变?嗯,看来你过得很好。”比起当初出嫁时的清瘦,她是丰腴了些。
向天……至少仍是是非分明的,没有因为仇怨而亏待他的晓晓。
“我很好,向天对我很好……”骆问晓心疼的抚了抚父亲的双颊。“可是爹,你瘦了好多。”
“爹老了,身子骨难免差一些。爹一直都挂念着你,现在知道你很好,爹也可以放心了。”才说了一会儿话,骆镇平就感觉累了。
骆问晓细心的发现父亲的疲态。“爹,您累了,还是先歇会儿吧。”
“爹想跟你多聊聊……”他十分想念这唯一的女儿,好不容易才盼到她回来,他实在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睡觉上。
“还有时间的,我又不是马上就走。这次回来,我一定要盯着你恢复健康,我才能放心。”
听见女儿要留下来住一阵子,骆镇平这才放心了些,合上眼平稳的睡去。
骆问晓端详父亲的睡容好一会儿,直到他放松眉头,完全沉入睡梦中,她才离开。
***
才回家一天,骆问晓就发现父亲的身体似乎比想像中还要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