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水心没有搭他的话,只是惊讶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邵巡定定瞧了她好一会儿,为她被吓坏的样子感到懊恼。整晚下来,她就像是被猫盯住的老鼠,一直缩在角落,好象他会吃人似的。
竟然有人会怕他?他简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怎么,我看起来很可怕吗?”邵巡故作轻松说。
官水心反射性地点点头,随即又赶紧摇摇头,她瞪大了眼,看着正准备上树的邵巡,惊讶地问道:“你又要在树上睡觉吗?”
“当然!而且不只是我,是我们。”
睡在树上?她觉得好奇怪。“不……不用了,我在这儿睡就行了。”官水心急切道,不懂他为什么会有在树上睡觉的怪癖。“你是怕爬不上去吗?我可以背你。”邵巡道。
她再次用力的摇摇头,连忙拒绝他的好意。“真的不用了。”
她怯怯地抬头打量一下这棵高壮无比的大树,心想这不是上不上得去的问题,而是她可能会从树上掉下来的问题。
“睡这里,容易遭受野兽的攻击,也许会有狼也说不定。”邵巡慢条斯理的说道,他要确定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进入她的耳朵,而且深植在她脑中,否则她老是搞不清楚状况。
官水心闻言,全身轻颤了一下,她想起师姑说过专门吃女孩子的狼。可是……
她虽然怕狼,但她更怕高。
“没关系,我们有火,不是吗?不会有事的!”她力持镇定,虽然已经害怕得要命,可是她还是宁愿不要睡在树上。
邵巡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又要发火了。
这女人不但保守,而且像骡子一样顽固,她老是有一些奇怪的坚持,他知道自己是劝不动她了。
他耸耸肩,故意一脸无聊的样子看她,撂下一句:“随便你吧!”
说完一跃就上了树,悠哉地找了个好位置,他相信过不多久,他就会听到她害怕的求救声了。
邵巡上树后,官水心顿感一阵空虚,她紧张地环顾四周,第一次体会到从树林深处传来的阴森与恐怖,好象随时就会有野兽冲出来似的。
一丝恐惧倏地窜过心头。
她连忙将所有的树枝一股脑儿的全部丢进火堆里,按着又放了一把枯树进去,确定火烧得非常旺盛,她才露出满意的笑容。突地,她想起什么似的,又赶紧起身将四周所有的树枝收集起来,放在火堆旁边,以便可以随时添加柴火。
一阵忙碌后,官水心安心地倚着树干坐下来,开始念诵“阿弥佛陀经”和佛名……
慢慢地,也很愧对佛祖地——她睡着了。沉睡中,她还梦到自己正在专心地念经做晚课,十分虔诚……直到一阵怒吼传来。
※ ※ ※
这个傻瓜!
邵巡聆听树下的一举一动,忍不住心里犯嘀咕。看她挺忙碌的,还念经哩!可能是打算一整晚不睡了。
他靠着树干闭目养神,决定不再为她的行为困扰自己,他要安心睡个好觉。
不到片刻,就感觉不对劲了!
邵巡猛然张开眼,发现有烟正从树缝中直窜上来,他简直不敢相信。
失火了?
他迅速跳下树,看见火苗正从堆着的树枝,延烧到树根,并顺着另一侧的树干往上窜烧,而官水心在一旁早睡得不醒人事。
“该死的!醒醒!”他率先摇醒官水心,气得直想把她的头扭下来。
“什么事?”官水心揉揉眼睛,睡眼惺忪的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邵巡直接卸下坐骑上的毯子,忙着扑打火苗,并连连咒骂道:“你在搞什么鬼?
你是想引起森林大火,还是想把我烧死在树上?”
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官水心才注意到周遭的状况,且大吃一惊,怎么好端端的就烧起来了呢?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要去哪里提水?”她慌道,胡乱在一旁兜圈子跳脚。
“啊!对了!”
她解开随身包袱,取出替换的缦衣,开始学着邵巡的动作,参与灭火行列。
“站开点!”他一把推开她,吼道:“你是不是地想烧死你自己呀?”
邵巡这一分心,衣角迅速就沾着火,官水心吓得大叫:“着火了!着火了!”
慌乱的她,拿着缦衣在他身上就是一阵乱打。没多久,所有的火苗完全被扑灭,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剩天上一轮明月的光亮使他们勉强看得到对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官水心颤道,声音充满了泣意,她是真的被这场火吓到了,而且完全没料到火会烧到邵巡身上,都是她害的。“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烧起来?”
一阵沉默之后,见邵巡径自瞪着她没搭话,她连忙指了指他的衣角,心虚道:
“我也不是故意要打你,是你的衣服着火了……”
原本一肚子怒火等待发泄的邵巡,一看见她乌漆抹黑、泫泪欲泣的小脸,再听到她跟他道歉的理由,忍不住开怀大笑了起来。
此时、此地、此景,活像出闹剧似的,简直荒谬得可以。
官水心一脸疑惑地望他,为何他一下子怒气冲冲,好象要杀人,一会儿又笑得这样夸张,他到底是有没有生气,还是……已经气疯了?
“你……为什么要笑?”她不解道,觉得这件事很严重,一点都不好笑。
邵巡看了她一眼,继续笑道:“因为你的脸很好笑,黑黑的,好象黑炭。”
他拿走她手上的缦衣,摸黑将毯子和她的包袱一并捆在马背上。
官水心抹了抹自己的脸,不暇思索道:“骗人,这里这么暗,你怎么可能看得出我脸上黑黑的?你又不是猫!”
“你说得对,我不是猫,可是……”邵巡在黑暗中扯了扯嘴角,微笑道:“我是喜欢睡在树上的猫头鹰……”
不等她有所反应,他一把抱起她跳上另一棵大树。
“你要做什么?放我下去!”官水心尖叫道。
“别忘了你闯的祸,这次得听我的,在——树——上——过——夜。”邵巡威胁道。“我不要!我不要在树上睡觉啦!”她拚命扭动身体。
邵巡在树上找了个位置不错的地方放她下来,顺便敲敲她的头说:“你再动,掉下去我可不负责!”
闻言,官水心果然立刻全身僵直不动。
邵巡满意地点点头,正想跳到旁边的树干上时,官水心反而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害怕道:“你……你要去哪儿?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怕……”虽然她看不见实际离地面有多高,可是她想她一定会掉下去的。
官水心的反应让邵巡直觉她和一般女孩子一样,怕黑!
他不禁失笑了,他还以为尼姑们都是有佛在心中,什么都不怕的。
试了试树干的承受力,确定可以负荷他俩的重量之后,他才缓缓在她身旁坐下,同时发现官水心全身僵硬。她可能是不习惯和男人赌得太近,所以才会以不自然的状态直挺着身体吧!他想。
“快睡吧!反正闭上眼睛一样都是黑的,没什么好怕的。”
“我们会不会掉下去呀?”她细声问。
他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懒洋洋的说:“放轻松点,你全身紧绷成这样,要怎么睡?小心明天会腰酸背疼。”
“可是……这么高……我怕会摔下去……”
邵巡恍然大悟,弄了半天,原来是惧高呀!难怪她会怕成那个样子。
他轻柔地拉着她靠向自己,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试着哄她。“你可以假装现在不是在树上,这样就不会摔下去了。”
“怎么可能……”官水心喃喃道。“我明明就在树上……”
又来了!她真的很死脑筋!他要到什么时候方可以安心睡觉?
他大叹口气,无奈道:“这样吧!你先闭上眼睛。”
“为什么?”
“那是因为……可以帮助想象。”邵巡随口胡蔼,反正目的就是要她闭上眼睛,赶快睡觉。
官水心不大了解他的意思,但她还是听话的试着把眼睛闭上。
过了半晌,官水心又开口了:“没有用,我已经很努力试了,但我还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坐在树上……”
“你只要专心的闭着眼睛,不出一个时辰,我保证你一定办得到。”
因为那时你已经睡着了,邵巡暗忖道,从没想过自己曾往一棵树上哄一个小尼姑睡觉,这种经验恐怕无人能比吧!
“我不懂,一个人明明在树上,怎么可能因为闭着眼睛而改变了会摔下去的事实?”
老天爷!再这样耗下去,天都要亮了!
邵巡开了闭眼,将她的头按压在胸前,沉声命令道:“现在,闭上眼睛,然后睡觉!否则我把你直接丢下去。”
官水心以为他又生气了,乖乖倚在他怀中,不敢有太大反应。
沁人的晚风轻柔拂面,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渐渐感到安心,这种熟悉的安全感,就好象小时候倚在阿娘怀中时一样。
真奇怪,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也会给她这种静心的感觉?也许……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师姑说的那么坏,至少邵巡就不会,虽然有时讲话会大声了点,但她相信他绝对是个好人。
待官水心身体完全放松,呼吸也渐次平稳后,邵巡才柔声的问了句:“你今年几岁了?”
“快十八了……”她随口答道,透过胸膛听他的声音,她觉得很好听。
“水心是你的法号?”
“不是……是我的本名……我娘替我取的……”官水心的话细软无力,声音出现明显的睡意,靠着他好舒服,她快睡着了。
“那你正式的法号呢?”
“……法号……我还没……”她话还未说完,就咕哝地睡着了。
还没?还没……什么?
虽然对她来不及说完的话很好奇,可是她好不容易才睡着,他可不会笨到这时候把她叫醒,只为了要跟她继续有可能令他崩溃的谈话。
她磨人的说话方式连狗都会被逼疯,他相信只要长久和她相处,他很可能会因此短命,到时还得劳顿她替他颂经超渡,多悲惨呀!
官水心挪了挪身体,像只小猫般更加偎进他温暖的怀中,为了怕她摔出去,邵巡以双臂轻搂着她,自己则仰头向后倚在树干上。
真是罪恶!他竟亲密地抱着一个尼姑睡觉!
说出去恐怕不是被人笑死,就是吓死别人。还好官水心来不及意识到两人之间的亲密就已经睡着了,不过他也挺怀疑她是否真的清楚男女之间的事情。
他强迫自己合上双眼,不要再去想这个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的问题。
反正只要到了长安,两人就无任何瓜葛,而他在打听完他要的消息之后,还得赶回洛阳,到时候,他就可以完完全全摆脱她了,况且只要他不说出去,绝对没有人会知道他曾经抱着一个尼姑在树上过夜的事。
邵巡在心中愉快地盘算着。
只是,这种想法无疑是掩耳盗铃,他和她之间奇妙的缘分,真的可以如此轻易地赖掉吗?
※ ※ ※
可能是第一次出远门的关系,她真的累坏了。
昨晚火烧树干时,她都能睡得死死的,他又怎能期望他抱她跳下树时,她会醒来?
下了树后,邵巡将她轻轻靠着树干放下,发现她睡着时其实还满可爱的,只是,她的脸怎么好象干净了不少?
邵巡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果然!她脸上的污渍有一部分已经转移到他的衣服上了,他的白衫现在简直比破抹布还脏,而且破烂;衣摆部分被烧了一个大洞。
他从鞍袋中取出一条毛巾,本来是想替她擦净俏脸的,只是……他贼笑着,临时改变主意,走到旁边被火烧熏成黑色的树干,用手在上头抹了一把,然后踅回她的身边,轻手轻脚地将她的脸涂了个乌漆抹黑。
昨晚夜色太暗,他一直无法真切地看清楚她黑脸的样子,觉得很可惜,现在不但如愿以偿,而且是越看越乐,她黑脸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邵巡知道自己捉弄人的行为挺幼稚的,可是他又觉得很有趣,不忍就此收手。
不料此时官水心突然张开眼睛,黑若子夜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把正在恶作剧的邵巡吓了一跳,他有笑那么大声吗?
“你醒啦?”邵巡故作镇定地说,不认为她聪明到会猜出他在做什么。
果然,她本来迷惑的眼神,一发现自己正半躺在地上时,不禁转为惊愕。
“我……掉下树了吗?”
不能笑,绝对不能笑!邵巡努力忍住大笑的冲动。
见他久不答话,脸上的表情又扭来扭去,官水心无奈道:“我就说我会摔下来吧!你还不信。”她勉强撑起身子,觉得有点腰酸背疼的,但还不至于像摔断骨头那样痛,这倒奇怪了。
“你没有摔下来,是我抱你下来的。”邵巡一脸促狭,好心地解释道。
官水心疑惑不解的表情好似看见鸡在表演吞蛋,她微微蹙眉,盯着他问:“那么……你刚才在做什么?”她记得她醒来时,邵巡正蹲在她前面,一张脸和她凑得很近,她原以为他是在看她有没有摔伤。邵巡不疾不徐地举起手中的毛巾,道:“我正在帮你擦脸,你的脸脏了,记得吗?”他确实开始很体贴地替她擦掉脸上的黑污。
“谢谢!”官水心轻声道,眼中充满了感激。“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接过毛巾,官水心认真地继续擦拭自己的脸,她想起他前一晚说过她的脸像黑炭一样;果然没错,而且比她想象的还黑,她一定是被烟熏了很久,也难怪他一看到她的脸就一副忍不住想笑的样子,她现在看起来一定是丑到家了。
邵巡轻松自若地走向他的爱驹,抵着马的侧腹,开始忍不住双肩抖动,闷笑了起来,天啊!她真的很迟钝!不过他不想戳破这个秘密。
待他笑够之后,才转身对她说:“你准备好了吗?我们必须赶紧上路了。”
官水心朝他点点头,一起身就看见昨晚被烧得黑黑的树干,忍不住一阵愧疚,她走过去以手掌贴着它,轻声说了句对不起,才慢慢踱向邵巡。
“你跟那棵树道歉?”
她微微颔首。
见她难过的样子,邵巡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它只是受了点伤,不会有事的。”
他本身就对大自然有着特殊的情感,有时候他也会对着植物吟诗叙话,所以他对她向树道歉的行为,不但不会觉到奇怪,相反地,他倒觉得很窝心。
“谢谢你安慰我,我觉得好多了。”
“现在可以上路了吗?”他问道,扶她上马。
“嗯。”
待在马上坐走后,官水心突然不好意思地说:“你也上来好了,老是要你用走的,我觉得很过意不去。”其实她一个人坐在马背上也有点害怕,老是觉得会摔下去。
“你确定?不会到时候又把我赶下马?”他揶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