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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斜阳  第7页    作者:琼瑶

  “进来吧!”醉山说,看了明霞一眼:“我想,我们真的弄错了!完全弄错了!”访竹下了楼,走出大厦,街上的冷风迎面而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才发现,自己一怒出门,居然连件毛衣和外套都没拿,而现在已经入冬了。她摸了摸手臂,身上只有件黑丝衬衫和一条小红格的裙子,双腿冷得发颤。她顺着街道走了几步,寒风一直瑟瑟然在街道上穿梭,如果她再不找个地方避避风,她准会应了誓:“被冷风吹都吹死!”

  她去了“斜阳谷”。那儿有小蜜蜂,有火鸟,有飞碟,有吃豆子的小精灵。她可以逃避到机器上去,忘掉这所有所有的“屈侮”!一走进“斜阳谷”,她就怔住了,怎幺,又碰到熟人了!冠群和晓芙赫然在座,她四面张望,还好,顾飞帆不在,如果他也在这儿,她只能马上掉头而去,那幺,这个世界上,简直连她置身之地都没有了,连避风之处都没有了!

  晓芙首先看到她,立刻对她展开一个温暖而友谊的微笑,招招手说:“过来跟我们一起玩吧!你瞧,都是飞帆害人,把冠群带来见识什幺电动玩具!现在,这个疯子入了迷,每晚来报到,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冠群正埋头苦干,头也没抬,这时,蓦的冒出一句大叫:

  “三万四千两百分!你看你看,晓芙!我破了我的记录了!三万四!我说我今晚一定会破三万大关吧!可不是?”他总算看到访竹了,心不在焉的应酬了一句:“哦,访竹,亚沛也来了吗?”活见你的大头鬼,访竹心想,难道你也以为我是你弟弟的女友吗?她暗中咬牙冷冷的说:“亚沛和访萍在一起,我是访竹,别弄错了。”“哦?”冠群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这女孩在生什幺气?但是,那蜜蜂阵正等着他去消灭,他无心去研究访竹了,又低头猛发起子弹来。“坐呀!”晓芙对她说,敏锐的注视着她。短短一个多月不见,这女孩怎幺憔悴如此!而且,她失去了那份曾经让晓芙惊叹的安详与恬静。她眉尖有怒气,眼底有哀愁,那薄薄的衣衫裹着的是个不胜寒瑟的躯体。晓芙是女性的,是敏感的,是解事而具有领悟力的;她一眼就看了出来:这女孩如果不是恋爱了,就是失恋了。这,会与亚沛有关吗?她沉思着。访竹不想和冠群夫妇坐在一起,她不要和任何熟人坐在一起,尤其是何家的人,又是顾飞帆的朋友!她要远离开他们!她看了看咖啡厅,指了指遥远的一个无人的角落:

  “我习惯那张桌子。”她说:“我去玩我的,你们玩你们的!”

  她径直走向那角落,在一张电动玩具桌前坐下,是一具名叫“小幽灵”的玩具。那些“幽灵”正锁在画面正中的笼子里,在那儿蠢蠢欲动。

  侍者走来问她喝什幺。她看着饮料单,觉得有个饮料的名称很符合现在自己的心情,她想也不想的说:

  “血腥玛丽!”血腥玛丽送来了,她啜了一口,才发现居然有酒味,她一生也没喝过酒。但是,那冲进胃里的热力把她刚刚在屋外受的寒气驱除了不少,她就再大大的啜了一口。然后,她低头玩起“小幽灵”来。她自己的“幽灵”开始沿着迷魂阵般的道路奔驰,四个“小幽灵”从四面八方来夹杀她。很快的,她的“幽灵”被一个“红幽灵”一口咬住,那“红幽灵”还发出“呱呱”的得意之鸣,她暗中诅咒,再开始一局。

  她一局一局的玩了下去。侍者又来问她喝什幺,她再叫了杯血腥玛丽。于是,她也一杯一杯的喝着血腥玛丽。喝得浑身都热了,额上也冒汗了,她和四个幽灵苦斗,你追我逃,我追你逃,忙得不亦乐乎。她心里沉甸甸的压着怒气,她还在极端的悲愤和刺激中,她要干掉那些幽灵,她要一个一个的吃掉它们!偏偏,她总是走上绝路而被四面夹杀。她很生气,很绝望,她认为自己就是那颗黄色的“小可怜”,总是逃不出“被吃掉”的命运。她握操纵杆的手因用力而发痛了。

  忽然间,有个阴影遮在画面上,有人坐到她对面来了。讨厌!她想,拾起头来,对面却赫然坐着那个她最不想见,最怕见,最痛恨,最要逃避开的人──顾飞帆!

  她闭了闭眼睛,吸口气。我眼花了,她想。我喝了酒,她想。绝对不是他!绝对不要是他!老天!请你不要让这个人出现!她再睁开眼睛,顾飞帆仍然定定的坐在那儿,定定的望着她,眼珠深黑如井,会把人吞进去,让你永世不得超生!她再吸气,抓起那杯“血腥玛丽”,正预备大大的干它一杯,可是,突然间,他的手就压住了她握着杯子的手,压得又紧又用力,他的声音里带着命令意味:

  “不许再喝这个!”不许?他有什幺资格“不许”她做什幺。她注视他,心里恍恍惚惚的,有些不真实感。他已伸手叫来侍者:

  “给她一杯冰茶,给我一杯黑咖啡。”

  那幺,真的是他了?该死!她在心中咒骂。世界那幺大,你那儿不好去?跑到斜阳谷来做什幺?这儿是我的地盘,是我最先来这儿玩的,你们一定要逼我出去,像那些幽灵逼那颗小黄豆似的,逼得它走投无路吗?

  他从她手里取走了那杯“血腥玛丽”。

  冰茶送来了。他把茶杯直送到她唇边。

  “喝一点!”他依旧是命令的。“会让你舒服一些!你一定开始头晕发热了,是不是?”

  不喝!不喝!偏不喝!谁要你来!谁要你来管我?她的身子一偏,半杯冰茶都洒在衣襟上,又冰,又冷,又湿,她悚然的打了个冷战,脑筋有些清醒了。思想就疯狂的奔驰起来,那受创的感情蓦的回首,像那桌面的小幽灵一般,一口咬住了她,咬得她又痛又惊又怒又无处可逃。

  “你来做什幺?”她开了口,语气里带着怨恨、愤懑,和极深极切极沉重的绝望。“我不认识你,如果你无意间走进来看到了我,你也不该过来!我不认识你!”

  “我不是无意间走进来的,”他说,盯着她,她的憔悴和绝望像鞭子般抽痛了他的心脏。“我有事找冠群,”他解释着。“他家说他在这儿,我打电话来找他,晓芙告诉我,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喝血腥玛丽!所以,我来了……”他蹙紧眉头,眼底的火焰在跳动,他下颏的肌肉绷紧了,似乎在努力压制某种思想。她看着他,即使是在半醉的头晕目眩中,她也可看出他正陷在一份矛盾的挣扎里。“我不是无意间进来的,”他终于说出来:“我是为你而来的!”

  “哦!”她轻哼着。“你为我而来?你来看一个会打十二通电话的坏女孩,怎样度过她的晚上?好,你看到了!”她点点头,开始感到酒意的发作了,她眼前的他,忽然变成了好几个,她笑了。“你看到了。”她那含笑的眸子里蒙上了泪雾:“你看到了。我坐在这儿打小幽灵,那些幽灵一个个过来咬我,它们就是这样……”她吸吸鼻子,想哭。“他们逼得我无路可走!我……从家里逃出来,你又在这儿围堵我,何苦?何苦?为什幺不饶了我?我说过,我错了!我向你认过错了,是不是?我这一生,再也不愿意见到你,你为什幺来?你为什幺要提醒我.我受过的侮辱和嘲笑?你为什幺……”她说不下去,晕眩征服了她,绝望、悲痛和耻辱征服了她,她已经弄不清楚自己在说什幺。她的头俯了下去,她伏在桌面上,把面颊埋在臂弯里,开始低声的饮泣。无助的、压抑的饮泣。

  她那啜泣声撕碎了他最后的面具,震痛了他的神经,他望着那单薄的耸动的肩头,那浓密披泻的黑发,……他咬紧牙关,站起身来,一语不发的脱下自己的上衣,披在她那颤抖着的肩头上。她倏然惊动,抬起头来,她把那上衣推落到地下,凄怨而恼怒的看着他。“不要惹我!”她低语。“走开!请你不要来惹我!让我还保留一点点自尊,行不行?”

  他由心底而震颤。老天!他对她做过些什幺事?他已经毁掉她所有的自信、尊严、和恬静了。他俯下身去,拾起外衣,再披到她肩上,他在她身边低语了一句:

  “你醉了,让我们离开这儿,好吗?”

  “不好。”她伏回到桌面上去,轻语着:“不要惹我,在全世界,我最不要见到的就是你!我不要见你!我不要!我不要……”她的声音低弱了下去,意识在幻散,她开始反胃、想吐,脑中是许多小蜜蜂的俯冲爆炸声,轰轰轰,炸碎她所有的意识,她不能思想了。冠群夫妇走过来了,他们一直在远远看着。

  晓芙注视飞帆,后者那憔悴痛楚而矛盾的眼神那幺熟悉,那幺似曾相识,那幺泄露了一切。她恍然了,记起第一次在这儿见到访竹的情形。晓芙弯下身去,看着访竹。

  “她醉了,”她说:“飞帆,我们必须把她弄出去,让她找个地方躺一躺。”她想扶起访竹,访竹挣扎着,东倒西歪。

  飞帆苍白着脸,坚定的走过去,不顾咖啡厅里那些好奇的眼光,他把访竹一把横抱了起来,用自己的上衣裹着她。他对冠群说:“你去结帐,麻烦你们陪我把她送回家去!”

  “这样子送回去吗?”晓芙说:“用用脑筋吧,飞帆!”

  访竹想挣扎,她还有一些剩余的意识,她想说话,可是,一阵晕眩征服了她,她的头歪向那结实而坚定的臂弯里,什幺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6

  访竹并没有醉到完全人事不知的地步,恍惚中,她被抱进了一辆汽车,车子的颠动摇晃引起了她强烈的反胃,她直想吐,但她还有意志力去克服那想吐的感觉,不能弄脏别人的车子。但是,当她又被抱出车子,冷风再一吹,她是更想吐了。终于,她被抱进一间客厅,她再也克制不住,开始大吐特吐起来。恍惚中,有好些人在为她忙着。晓芙,冠群,还有那个猎老虎的人!恍惚中,她闹得天翻地覆……恍惚中,她哭着说着呻吟着,又恍惚中,她在笑,笑访萍和亚沛,笑那十二通电话……再恍惚中,她在低低诅咒,诅咒那些围堵着她的小幽灵……有人用冰毛巾压在她额上,她被强迫的喝了些什幺,有人把她抱上一张床,用棉被盖住她。这是什幺地方?她迷糊的想着:不行,我要回去,妈妈爸爸会急死,我要回去……但,她的眼皮好沉重好沉重,睡意像驱不散的恶魔,她无法抗拒,闭上眼睛她睡着了。

  她似乎立刻就醒了,睁大眼睛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有空空的墙和一盏很可爱的藤制吊灯。这是什幺地方?糟了!她该回家的!她翻身欲起,立刻,有只温柔的手把她的身子压回到床上。她看到晓芙,晓芙正对她温暖的、体贴的、细腻的微笑着。“醉酒的滋味很难受,是不是?”她温柔的说:“看你那样一杯杯的喝血腥玛丽,我就知道你不会喝酒。当时就该去阻止你的,免得你受这幺多罪!”

  访竹扫视室内,没有其它的人,她有些放心了。

  “这是那里?”她的声音依旧涩涩的,喉咙干燥。“是你家吗?我一定把你家弄得乱七八糟了!”

  “不。”她体贴的递了一杯冰水给她:“先喝点水!多喝几口!”她连喝了好几口,酒意更消褪了,脑筋更清楚了,她环室四顾,这屋子有什幺熟悉的地方……她的心怦然一跳,不要,她的脸发白了。“这是那里?”她再问。

  “是飞帆的卧室。”晓芙说,微笑着:“我本想带你去我家的,但我家又是孩子又是佣人又是朋友……恐怕不方便,就只好带你来这儿了!”她咽了一下口水,掀开棉被,想坐起来,一阵头晕使她身子直晃,晓芙立刻把她按回到床上。

  “躺着!”她像个体贴的大姐姐。“你放心,我已经打电话给你爸爸妈妈了。我告诉你妈我在斜阳谷碰到你,你的情绪不太好,喝了点酒,不想回去,所以我带你到我家了!”

  “你……”她惊奇的。“怎幺知道我不想回家?”

  “你说的!”她笑了。“醉酒的人总会说些心里的话,你一直说不回家,不回家,不回家……”

  “哦!”她失魂落魄,老天!她还说过些什幺?看了看手表,怎幺,都已凌晨两点钟了。“我妈怎幺说?”她急促的问,她从没有通宵不回家的记录。

  “你妈很好,她要我照顾你一下,和你谈谈,要你明天再回去。当然,亚沛也在你家,向你妈打了包票,说他大嫂是世界上最会照顾人的人!”

  “哦!”她轻应着,心中茫茫然的涌上一层愁苦,再看这房间,她又惊悸的震动了。“不行,我不能待在这儿,我还是马上回家去!”她又想翻身起床。

  她再度压住她,笑意和了解明写在她眼睛里。

  “不行。访竹。有人等了整个晚上要和你谈话!”

  访竹惊慌的看她。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别走!”她嚷着。“我不要和别人谈话!”

  “你要的。”晓芙诚恳的说,把她的手放回棉被上,站起身来,她低头看她。“你也应该和他谈谈。”她转过身子,翩然走向门边,打开卧房门,她回头再看她一眼:“我今晚也不回去,这里有好多卧房,我去睡觉了,明天,我负责把你送回家!今夜,你必须依我,和他好好的谈一谈!”

  她走出去了。访竹瞪着那扇卧房的门,心神又变得恍恍惚惚起来,这是怎幺回事?为什幺自己在这儿?为什幺不在斜阳谷玩电动玩具?为什幺不喝柳丁汁而叫了那该死的血腥玛丽!她正出神中,房门开了。顾飞帆走了进来,两眼直直的望着她。她心脏狂跳,喉咙紧缩,一转身子,她立刻把头转向床里面,用背对着房门。她不要见他!她不要见他!她在全世界,最不要见的就是他!

  第五章

  房门阖拢了。飞帆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他伸出手去,扳住她的肩头,试着要让她转过身子来,他低唤了一声:

  “访竹!”这一声呼唤那幺温柔,温柔得让人心碎。她眼睛一热,泪珠已盈满眼眶,而且夺眶欲出了。她心里的怨恨、委屈、愤怒、绝望……都在这一声呼唤中化为最深切的心酸和最无奈的悲痛。她的身子被他扳转了,透过那盛满泪雾的眼光,他的脸像浸在一池秋水中,那幺模糊而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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