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表现於外的气质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外一回事;今天她若说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他照样会尽好公民的义务,送她进警局。
「莫小姐,现在你可以说说那桩误会是怎麽一回事了吧?」他端起咖啡轻啜一口。
莫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专注的目光直勾勾地定在他身上。
「莫小姐!」她的眼神是怎麽一回事?像在引诱他似的!
「我见过你!」她突地叫道。
程闻人眉头皱了起来。「莫小姐,如果你以为引诱我,我就会为你做伪证、助你脱罪,那麽我想你打错如意算盘了。」他不在乎女人以身体为手段去达成某种目的,但请别把箭头指向他,因为他非常厌恶做别人的垫脚石。
「我确定我见过你。」那飞扬的眉、性格的五官、倔傲的气势,及丰富又吸引人的肢体动作,在在翻搅著她的记忆;是在哪里看过呢?她一时记不起来。
他不悦地放下咖啡杯。「你若没其他话好说,我走了。」原来她真是个蛇蝎美人,白白糟蹋了那双美丽的眼。他推开椅子准备走人。
「唉!」她适时发出一记长喟;叹声如丝如缕,编结成网、笼罩向他。
程闻人的双脚莫名被绊住了。
「事情要从一个月前说起。」明明只是很单纯的一句话,但一经由她的嘴巴说出,硬是充满一股无以言喻的魅惑氛围。
他情不自禁地又回到座位上,竖耳静听她悠然如风的叙述。
「那天,我陪总经理到『月之俱乐部』应酬结束後,总经理送客户回饭店,我则在门口等计程车,一个男人走过来向我问路;他非常友善,我们聊了几句,挺投机的,便互换了名片,後来更试著交往。」话到一个段落,她伸舌舔了舔乾涩的唇。
程闻人望著她嫣红的舌尖刷过唇缘,无端端一阵战栗击中心窝。
「今天正好是我和他认识届满一个月的日子。」她续道。「他说想到月之俱乐部庆祝,但那里是会员制的,平常人不得进入;我请他更改地点,可他不愿意,没办法,我只得请求总经理代我们订位。总经理很好心,不仅为我们订了一间大包厢,还另外附赠一份情人套餐。」
「那可真是恭喜你有个浪漫的夜晚啊!」搞了半天,原来是他们小情人间的问题,枉费他这麽认真在听,真是够了。
「但它一点儿也不浪漫,相反地,可怕极了。」她的声音更低了些,柔媚的语调可以「勾魂慑魄」四字来形容。
他飞散的神思不知不觉间又被提回来了。
「月之俱乐部的包厢是各自独立的,像小木屋那样,依不同的需求布置成不同的样式。今晚我们用餐的包厢取名叫作『玻璃屋』,是以特殊玻璃搭建的,外面看不到里面、里面却可以看到外面。我记得那是上第二道菜时发生的事,我偶然往外一瞧,却看见另一头取名作『空中楼阁』的一楝高架木屋,正有两个人在里头打架,其中一人突然抽出刀子砍了另一人,我吓了一跳,急忙报警,又请来俱乐部经理一同过去查看。」
「你……被卷进一桩谋杀案?」天哪!小鬼这个麻烦可给他惹大了。
「是谋杀案吗?」她黛眉颦蹙。「但问题是,当我和经理进入事发现场时,里头根本没人,更遑论尸体了。」
「被收拾过了?」
「不可能!从我目睹凶案发生、到陪同经理进入『空中楼阁』查看,前後不过相隔七、八分钟,再怎麽收拾也有限度;况且警察到达後也做了血迹测试,却什麽也没发现。」
程闻人沈吟片刻,疑惑地看著她。
「你怀疑是我眼花了?」她苦笑。「有关这点我也想过;因此在警察放弃搜寻後,我老实向大家道了歉,最後经理便送我回『玻璃屋』去。」
「那不就没事了?」幸好事情不算太复杂,谢天谢地。
「麻烦现在才开始。」她一句话打破他的梦想。「当我和经理回到『玻璃屋』时,打开门一看,遍地鲜血、触目惊心,与我约会的那名男子早已不见踪影。」
他倒抽口气,注视她的眼神转趋警戒。
「我没有精神病,请你相信我。」
喝醉酒的人也常说他们没醉,但问题是,这种话可以信任吗?起码程闻人是不信的。
「唉!」她幽幽一叹。「当时,在场所有的人就是以你此刻的眼神看著我,不管我如何解释,甚至提议到医院做精神鉴定,也没人肯相信我。」
「所以你就逃了?」而这更增加了她的嫌疑。「你怎麽不跟他们去警局?只要事情不是你做的,我相信警察会还你一个公道。」
「我也不想逃啊!可当我准备随警察回警局时,隔壁包厢突然冲出五、六名大汉,举起拳头就想揍我,我是不想被打才跑的。」尤其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名危险的疯婆子,根本没人愿意救她,不跑,难道等著被打死?
「无缘无故地,人家干麽打你?」
「这答案我也很想知道。」
「你就没想过是不是自己得罪了谁,或者做了什麽事与人结仇?」她的没神经让他拳头发痒,好想找个人体沙包来磨磨。
「哎,人生在世,怎麽可能讨得所有人的欢心?一定有某些人特别喜欢你、某些人非常厌恶你;这种事是说不得准的。」她一派的云淡风清。
「你……」他头疼地按著太阳穴,不懂这明明是她的问题,为何她一点也不紧张,反而是他在替她操烦。「总有个头绪吧?」
「硬要说头绪的话……」她搔搔头,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我的恋爱运一向不好,只要一交男朋友就会倒大楣。」
这是什麽答案?他心中莫名火起。「你可不可以认真一点?」
「我很认真啊!不过……」她无奈望向咖啡厅门口。「恐怕来不及了。」
「什麽?」他没听清楚。
莫晴指著正由大门方向往此处移动的人群。「追兵到了。」
「啊!」他诧异一回首。「为什麽……」
话到一半,服务生一箭步冲到警察面前,指著他和莫晴大喊。「电视上照出来的杀人凶手就在那里!」顿时,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原来我被通缉了。」说著,她轻扬唇角,露出一抹迷离的浅笑。
见她反应如此,他心里头开始焦躁,不耐地攒起眉。「你怎麽能够这麽平静?」不疾不徐、不怒也不喜,彷佛眼下的事情与她毫无关系。
她不是被冤枉的吗?为何不生气?假设她根本犯了案,又怎麽会不担心被定罪?除非她真的疯了——
第二章
她是疯子吗?
常常有人说她脑袋有问题,虽然莫晴从未承认,不过也没否认就是了。
她不认为自己的言行举止有什麽不对,本来嘛!一样米养百样人,世上既有千千万万个人、当然就有千千万万种个性,岂能要求每个人面对同样事件都产生相同反应?
她不过是忠於自己的想法,顺势表现於外罢了!程闻人实在不必用那种怪异的眼光看她,很伤人耶!
「程先生,谢谢你愿意听我解释,但事情都到这地步了,我想我还是跟他们走吧!」
程闻人看著她起身、走向武装戒备的警察。她窈窕的身躯在昏黄的灯光下轻盈地移动著,合宜且守礼,实在看不出有半丝癫狂的样子。
「我陪你一起去解释。」控制不住地,他开了口。
她诧异地回眸望向他,以为他不会信任她的,没想到……喜悦溢上心头的同时,她唇畔勾起一抹像是安心的浅笑。
原来她也是会怕的!这反应总算正常了些。他跨前几大步走向她,挽起她的手、与她并肩走向员警们。
「对不起,警察先生,因为这其中有些误会,所以我们打算请律师,在律师到达前……」
「就是这个女人害小姐失踪的。」不给程闻人说完话的机会,先前吓得莫晴仓皇而逃的大汉们,再度突破警察的包围网、高扬拳头冲过来。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以为这次肯定要挨揍了,莫晴认命地闭上眼,等著承受疼痛,但……
「慢著!」程闻人举臂为她挡住一记攻击。「有话好说,何必动手动脚?」
「只要她交出佟小姐,就什麽事也没有了。」
「佟小姐,她又是谁啊?」这不是一桩乌龙谋杀案吗?怎地又忽然冒出一个失踪的佟小姐?而更离谱的是,众员警居然无视大汉的恶行,放任他们为所欲为?!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麽要跑了吧?」莫晴躲在程闻人背後,细声说道。
没道理、实在太没道理了!「不管你们是谁,要打人总该有个理由吧?」事态演变得太过离谱,弄得程闻人都不禁要冒火了。
「小子,不想死的话,就把你身後的女人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众大汉杀气腾腾。
程闻人只感到啼笑皆非。
「警察先生,你们就眼睁睁地看著这些人放话威胁、欺负一名弱质女流?」他问,却只得到众人一致的装聋作哑。
这世界颠倒了吗?竟有人能肆无忌惮地在警察面前逞凶斗狠?公权力何在?
「我要求请律师,在律师到达前,我们不会回答任何问题,也不接受威胁。」程闻人火大了。
「小子,找死。」大汉们才不将程闻人放在眼里,一心一意只想捉莫晴。
「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时候,你不认为逃跑才是上上之策吗?」莫晴附在程闻人耳畔细语道。
「逃跑可以解决问题吗?」他回首送她一记白眼。
「硬碰硬只会落到玉石俱焚的下场。」况且她不以为他的双拳敌得过对方八、九……十二只手掌。
「哼,我倒想看看,咱们伟大的人民保母要如何处理这场斗殴事件?」他挺身迎向攻击。
「唉!明知这场仗我们输定了,又何必逞强?」她轻叹,比他更快一步踢翻身旁的桌椅、挡住大汉们的拳脚。
「没试过就放弃是懦夫的行为。」而他身为一名魔术师更是要时时挑战不可能的事。
「随便你!」她一边抓起周遭的花瓶、摆饰扔向步步进逼的大汉,一边小心翼翼退向最近一扇窗户。「论到动手脚,我一定输,所以我不玩了;你呢?要不要一起走?」
「莫晴!」这个胆小鬼!气死他了。「我不管你了!」男子汉大丈夫,他绝不做只夹著尾巴逃的笨狗。
「拜拜!」她还有闲情逸致跟他道再见。
他在拳风脚雨中抽空怒瞪她,她已经退到窗户边了,只差一步便可逃之夭夭,但……
「小心。」那些凶恶的大汉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开始时,虽被她扔东西搞得手忙脚乱,但几回下来,摸熟她的攻击路线後,便开始反击了。
「哇!」她一不注意被揪住了衣领。「放手!」她快不能呼吸了。
「可恶!」无法见死不救是他最大的弱点,因此只有违背誓言当只缩头乌龟了。
程闻人飞出一脚踢倒缠住他的大汉,一箭步冲向莫晴所在的位置。
「低头。」他喊。
「唔!」她听话地照做。
瞬间,一阵旋风掠过她头顶,她听见身後传来一记闷哼,然後紧揪她衣领的大汉就被踢飞出去了。
「走!」同时,程闻人抱住她、转身、翻滚,两人旋成一个圆撞向玻璃窗。
咔啦!一声巨响後,他们破窗而出,在马路上滚了好几圈。
「快追,千万别让他们跑了。」见情势不妙,众大汉都慌了。
程闻人拉著莫晴起身。「怎麽样?还可以跑吗?」他问,眼角馀光却与一名警察对了个正著。
那警察对他眨了眨眼,随即,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群无视大汉对他们动粗的警察,竟有意无意地堵在咖啡厅门口,为他们争取逃跑的时间。
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警察跟那些大汉不是一夥儿的吗?怎麽……起内讧了?
「啊!」莫晴突然在他耳边惊喊。「我知道在哪里见过你了。星期三的报纸第三版,你是那个受邀回国表演、不久前才获得世界魔术大赛冠军的华人魔术师,程闻人!」她记得非常清楚,因为他在报上的那张照片满脸鲜血,据说是表演时不小心撞伤的,但他仍坚持表演到最後,结果谢完幕他就直接被送进医院里了。当时她心里就在想,这男人八成拥有非常人的意志力,如今亲眼目睹,他锐利如鹰的黑瞳更印证了她的想法。
现在是讨论他身分的时候吗?程闻人真是被她打败了。
「快跑啦!」没好气地,他拖著她步上逃亡之旅。
莫晴抬头上望那闪著霓虹灯的招牌——瞳PUB。
「这里该不会就是武应的家吧?」
「正确的说法是,武应的姊夫开的店。」程闻人边说、边推著她。「快走啊!」
她摇头。「这样好吗?误会好像越搞越大了,我怕会连累里头的人。」
「当初你要求我听你解释的时候,怎不怕连累我?」最冤枉的人是他好不好?
「我有给过你选择的机会啊!在咖啡厅的时候,我本来要自己走的,可你自愿跟过来,那就没办法啦!」
听听她的话,多没良心呀!程闻人气结。「对,是我多事,所以我决定把你还给第一个捡到你的小鬼。」
她说的都是事实啊!他在气恼什麽?真搞不懂这面目多变的男人在想什麽。
「我说过了,我不想连累武应和他的家人,我不要进去。」她推开他。「我要走了,你最好也别再跟我一起,免得受我牵连,再见。」
「慢著。」他拖住她欲离的身子。「你要去哪里?」
她歪著头想了一下。「我想今晚就先找家汽车旅馆暂住一宿,其他的事等天亮後再说。」也许还得请团保镖和律师,以免在误会澄清前,就被那群恶霸打死。
「万一被捉住呢?」
「那就没办法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嘛!
「老板会有办法帮你。」
她愣了下。「为什麽你们都对这家PUB的老板深具信心?」难道那老板拥有什麽超能力不成?
「我以为读北部大学的学生多少都听过老板的事。」
「对不起,我的求学生涯是在日本度过的。」还是那所最古老的新娘学校,不传知识,只授烹饪、裁缝、插花、茶道……等各项传统女子必备之技能。
「那难怪你不知道了。」他抬头看著头顶上的招牌,似在回忆。「我也是在迎新会上听学长说的,台北市中心有一家瞳PUB,老板对离家学子非常照顾,任何时候只要学生们有困难,像是没钱吃饭、或者不晓得该如何填课表,想转系、要转学、找打工,甚至连得罪教授,成绩要被当了,老板都能想出办法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