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倒不担心,莓儿虽然常常运气不好,可是每次到最後都会转危为安的。我只是很抱歉耽误了婚期,恐怕不能按时成亲了。」
是这样吗?南宫家的人不由得为沈父盲目的乐观捏了一把汗,即使漂流的小船可以自行靠岸,但一个弱女子如何在人生地不熟的状况中生存?奇怪的是沈家人个个泰然自若的样子——是不是自己太少见多怪了?
南宫明德端起大家长的威严:「无论如何,沈小姐必须尽快找到!寒儿,」他看著一直肃手站在边上的儿子,「这事应该你负责,马上去部署人手,寻找沈小姐!」虽然这个杰出过头的寒冰儿子一向不怎么甩他的命令,但在外人面前要摆摆架子的。
南宫寒冷冷地看了一眼父亲,不发一言往外走。这让南宫明德松了一口气,看来儿子卖了他这个面子。他腰杆一挺,向沈凤祥拍胸脯保证:「亲家公,你放心吧,犬子会找到令千金的!」
沈父点点头,想起各种有关这个未来女婿的传闻,方才亲眼见了,真不愧是少年英雄,长相又如此出众。莓儿能嫁他算是有福分了。
唉,老实说,莓儿真有些配不起这个南宫寒呢。本来以南宫世家的盛名,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商贾人家实在是不敢高攀的,何况南宫寒本身又那么优秀。要不是南宫明德当年主动许下诺言,态度又这么诚恳,南宫少夫人的位子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家女儿。他不是看轻自家女儿,但这椿亲事确是自家占了「便宜」。
其实对於这门亲事,沈凤祥一直是受宠若惊的。为了使女儿配得上南宫寒,十八年来他悉心教导,请来西席敦沈莓读书习字,又让女儿学女红和琴棋书画。但莓儿资质平平,样样懂一点,样样不精通。幸好莓儿性子温婉又懂事谨慎,应该不会太失礼南宫家吧。
唉,天下父母心。沈凤祥一方面为女儿嫁得佳婿而庆幸,一方面又替女儿在南宫家的处境忧心。南宫家人人武艺非凡,平凡的莓儿在如此优秀的人中该怎样自处?
况且……况且莓儿的运气一向不好,换句话说,就是很差。再说清楚一点,即是倒霉,而且不是普通的倒霉。
唉,想起「倒霉」二字,沈父又忧上心头,莓儿莓儿,当初真是起错了名字!
* * *
一个人可以倒霉到何种地步呢?
这是沈莓自懂事以来一直在思索的问题。此刻,这些又在她脑中萦绕,让她百思不解。
不是她闲闲没事爱想这些无聊事儿,实在是因为她现在除了脑筋能动外,其他地方都动弹不得了。
沈莓斜倚在长满野草的礁石上,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夕阳斜下,霞光映照芳她苍白憔悴的小脸和破烂的新娘喜服。
三天前,她独自站在小船中漂离河岸,不会摇船又没有工具,只能随波漂流。原本想这条河水流并不急,河中也没什么礁石,总会靠岸的吧。谁知这条小船晃来晃去,就是不肯停靠。没关系,她也没希望事情可以这么顺利,这是正常的。所以两天後小船撞到这河中难得一见的礁石上时,她也真的真的不惊讶。
还算眼疾手快地抱住一块船板,七手八脚爬上礁石後,她已经在这个河心孤岛上蹲了一昼夜了,从船上收集来的一点乾粮早已告罄,现在饿得动不了了。
但她很平静,一点都不担心,事情会好转的。
不要觉得奇怪,如果一个人从小倒霉到大,一天一小霉,一月一中霉,一年一大霉,现在这种普普通通的倒霉事怎么能令她惊讶失态呢?
她,沈莓,是扬州城鼎鼎有名的「霉小姐」!
沈家附近的人家都知道,沈家的霉小姐无事不霉,凡沾边的事都会眼著霉。所以,想要有好运气?很简单,与沈家霉小姐反其道而行就是了。
说实在的,她能四肢健在、五官不缺地活到十八岁,够让人啧啧称奇了。不枉沈母日拜夜拜,感谢老天爷让女儿霉到极点又峰回路转,放她一条生路。
不过这究竟是老天爷仍心存慈悲呢,还是因为没玩够而舍不得放她太早去「娱乐」阎王爷呢?这个我们凡人就不敢追究了。总之,她霉归霉,却总是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捞回一条小命。
看吧,这不,正想著就见到有一条破旧渔船在余晖中划过来了。沈莓幽幽地叹口气,缓缓举起红盖头挥了两下,然後无力地垂下手,放心地闭上眼睛。
老天爷还没玩够呢,她还可以继续思索「人能倒霉到什么程度」之类的问题的。这是沈莓在陷入昏迷时最後一丝念头。
第二章
南宫寒缓步走街道上,剑眉微微敛起,周围喧闹的人群和注目对他丝毫构不成影响,十几名南宫世家的部属静声跟在他後面。
真是太奇怪了,大批人马搜寻了五天,还是没找到沈家小姐。即是说,沈莓已失踪十多天了。这让他非常不悦,以南宫世家的能力,在这区区方圆百里内找个人都找不到,真是大失水准。
照理来说载著沈莓的那只小船应该在漂流不远後就会搁浅靠岸的,毕竟那条河窄得随便就可以跨过去,河道又弯弯曲曲的。所以一开始他集中人力在出事地点向下游几十里范围内找,并沿岸仔细搜索。久寻不获之下才逐渐往下游推进,到现在已经推进到下游三百里外了,那只船还不见踪影,怪事。不过这整桩事情都很怪,沈父所叙述的一切都怪到了极点。他甚至有些疑心是沈家下不愿把女儿嫁给他,或者是沈小姐逃婚了,才编个这么可笑的事情来推脱。但,据他所调查到的,沈父所说的都是真的。怎么会怪成这个样子,难道上天也不想让这门亲事成真吗?想归想,人还是要找的,毕竟沈莓算是他的未婚妻。
所以,他带著下属一路寻到这里,布置好一切事宜後,来到镇上用午饭,打算饭後带另一批人再往下游搜索。
悦南客栈,是这个镇最大的客栈,也是南宫世家的产业之一。正是午饭时间,客栈中人声鼎沸,但是在一道身影进入店门後,所有的声音都停顿了。
众人目光集聚之处是一个年轻男子,剑眉朗目,英俊非凡。身著白袍,以银丝绣缀边,更显得出尘脱俗。举手投足之间自然地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傲气,宛若神祗般与凡人隔离。
南宫寒照例对人们的惊讶赞叹的注目视而不见,在闻迅出来迎接的掌柜带领下进了内厅。先把寻人的事情对此镇的各管事作了一番交代,然後才对掌柜示意上菜,准备用膳。
刚举筷,就听得外头传来惊呼声,然後是一阵乒乒乓乓,似乎是碗碟破碎的响声。南宫寒虽然眉头未皱,掌柜却已经大为紧张了,少主难得来一次,怎么可以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呢。他赶忙对南宫寒哈腰:「少主,属下这就去处理,您请安心用膳。」南宫寒也懒得理他,迳自吃饭。
掌柜小心地瞧瞧南宫寒的脸色,仍然是平常那种冶峻的神情,应该没生气吧?此刻厅外又传来第二次惊叫和碗碟被摔的噪声,他不敢再耽误,急步抢出厅门。什么人竟敢挑这个时候来捣乱?不处理得漂亮一点怎么能在少主面前显出他的才干?!
「出了什么事?谁在捣乱?」掌柜威风凛凛地站在店中大吼,让所有客人愣在当场。
「啊?呃……是这样的,掌柜的,只是不小心摔了几个盘子,没有人捣乱。」
一个正在收拾破盘子碎片的店小二怯怯地回答。
是他反应太过了?掌柜一时下不了台,恼羞成怒地厉声追问:「为什么会摔坏盘子,是谁摔的?说!怎么回事?」他恶狠狠地环视四周,除了坐著吃饭的客人和店中夥计外,还站著两个穿粗布衣裳、渔家女打扮的少女。
「你们是谁?」
刚才回话的小夥计指指其中的一个女子:「掌柜的,这个就是每天给我们送鱼的老陈家的女儿,叫陈小兰,她们是送鱼来的。」
「陈小兰?」嗯,有点印象,「那她呢?是她摔了盘子?」会这么问的原因是那位娇小的女孩正站在一堆碎盘子旁边,且衣裙上溅满了各色菜汁,表情好像有些无奈。
「她……她是我家的远房亲戚,叫小莓,是帮我送鱼来的。盘子不是她摔的。」小兰紧张地回答。
「哼,那么是谁摔的?」
「掌柜的,事情是这样的,」小夥计开始叙述,「小兰她们送鱼来,王师傅叫她们顺随送进店里头去,她们走到这儿时,上面挂的横匾突然就掉下来了,差点砸中小莓姑娘。」
掌柜顺著夥计的手往上瞧,再往下看,果然发现那幅「生意兴隆」的横匾正躺在小莓的旁边。这块匾挂了块十年了,早不掉晚不掉竟然在这时候掉了,掌柜的看向四周,只见众客人齐齐朝他点头。
「好吧,那跟摔盘子有什么关系?」
「幸好小莓姑娘往旁边一闪,及时避开了这块匾,可是她撞到了身边的小兰,小兰又跌在身边收拾碗筷的夥计身上,夥计就一时滑手,把盘子摔到小莓姑娘身上,然後掉在地上。」
这么怪?掌柜看到众人再次点头後才敢相信,「那么第二次又是怎么摔的?」
「大家去收拾碎片,有个客人被菜汁滑了一下,旁边的人去扶他,结果绊到板凳,板凳转了一下,正好打在另一边上菜的夥计膝盖上,於是夥计捧著的盘子飞了出去,又撞在小莓姑娘身上,然後再跌到地上。」
有这种事?掌拒愣愣地看著那条长板凳,半晌抬起头来望望四周,众人又回他肯定的点头。
掌柜挥手,说道:「这样的话,那就算了。下次小心点!」说完就想回内厅去侍候少主。
「喂!掌柜的,太过分了吧?这位姑娘的衣服被弄脏了,又受了惊吓,你们多少该赔偿一下吧。」客人有一个武士打扮的大汉站起来打抱不平。
「你说什么?这可是南宫世家的产业!南宫世家的南宫寒知不知道?你敢向我们要赔偿?」掌柜挑起凶眉,有少主在这里怎么能示弱呢?
大汉听闻「南宫寒」三个字心一跳,在那么多人面前却又不肯示弱,色厉内茬地顶回去:「南宫寒又怎么了?老子不怕!哼,懒得跟你们这种人计较!」悻悻地坐回去。
一直未说话的小莓却在这时候开口:「南宫世家?你刚才说的是洛阳的南宫世家?」
「没错!小姑娘别多事了,快走吧。走走走,别碍著我们做生意。」掌柜不耐烦地挥挥手,转身回内厅,却见尊贵的少主已经站定在厅口,正看向这边。
「少主,您用完膳了?要不要再喝杯茶?」
南宫寒不理会已走到他身边的掌柜,走至小莓面前:「有没受伤?你的赔偿费明天来向悦南客栈的新掌柜要。」说完带头朝店门走去。他的意思说得很清楚,身后的那些下属知道该怎么做,他现在忙着去找人。
「少主……」掌柜呆住了,完了!怎么会这样?
少主?他就是南宫寒?太幸运了,竟然在这儿能见到传说中的绝世高手,众人崇敬地仰望南宫寒如天神般的惊鸿一瞥後即将消失——
「南宫公子,你等一下!」。喝!竟然有人想阻止?
「等等,你先别走。南宫公子——」小莓见南宫寒不理她的叫唤,焦急地上前伸手去拉他的衣袖,「呀……啊!」手指刚触到衣料,一股劲力使她站立下稳,直直往旁边倾倒下。然後——右手臂正好撑在地上一块锋利的盘子碎片上,鲜血立即给她色彩斑斓的衣裳增添了一份色调。
「小莓,你没事吧?呀!好多血!」小兰跑过来扶起她,看到不断涌出的鲜血,惊叫出声,「怎么办?好多血!天哪!怎么办?」
南宫寒眉头微微皱了下,回过身来:「去叫大夫来。」这女孩干吗拉他,真是麻烦。
「不,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了。小兰,你别那么紧张。」这种小伤口也值得大惊小怪。
小莓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很镇定地卷起右袖,左手掏出一个小瓷瓶,只手熟练地拔开瓶塞,轻轻弹了些白色粉末在伤口上,放回瓷瓶时又顺手掏出白纱布,覆住伤口,然後抽出一卷绷带,三两下包扎好右臂,单手就很灵巧地打了一个结,又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剪刀,「喀嚓」两声剪去多余的绷带,这才放下衣袖。乾净利索,一气呵成!连南宫寒都看得有点呆。小莓把用具弄好收回怀里,她什么都可以不带,但一定会随身携带疗伤用具的。抬头却见南宫寒转身又要走——
「等一下啊,南宫公子,我有话要问你,等一等!」小手又要去拉他。
这女孩真是不怕死,南宫寒没让她拉著,但总算回头了,冷冷地对著她,她最好有重要的事!
「南宫公子,你就是南宫寒吗?」
这就是她要说的?南宫寒的眼色更冷了一些。小莓等了一下,却得不到回答,听人家说南宫寒冷漠寡言,八成就是他了。「太好了,终於遇上南宫世家的人了,对了,我叫沈莓。」
生平第一次,南宫寒呆得说不出话来。
她?沈莓?
眼前有礼地微笑著的女子,身著渔家女的粗布衣裙,浑身五颜六色的油腻菜汁,身材娇小,高度只及他的胸口,稚嫩得像得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就是他未来的妻子?他找了十天而一无所获的沈莓突然在他眼前蹦出来了?
不——不是吧?
但是,根据他刚才听到的「摔盘子事件」的经过,她的确和沈父所描述的沈莓很相符……
「南宫公子,南宫公子?」一只小手在他凝滞的眼前挥动,沈莓担心地歪头看他。他是不是被吓到了?
南宫寒瞬间清醒,重新拾回冷峻的神色,「沈小姐,我们找你十多天了。令尊已在洛阳,你收拾一下,待会我们就上路。」说完迳自离开。他说得够多了,剩下的事别人会打理的。
想不到他的妻子是这样的,没关系,反正他本来就不抱什么希望。
沈莓眼睁睁看他就这样离开,真是乾脆呀,甚至不多求证一下她的身份。
与未来夫婿第一次见面,绝世的风采与传说中的少年英杰形象很相符。他对她一定很失望吧?她现在这样狼狈,任谁也不会把她与南宫世家少夫人联想在一起的。唉,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碰到南宫寒。但是,这不意外,什么事都有发生的可能,她十八年的生命深刻地证明了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