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月的复健,赵凝净已经能靠着拐杖,缓慢地走动,只是手术虽然很尽力,她的左脚仍然无力挽回,没办法正常,终身得跛着,只能靠着右脚的支撑辛苦前进。
面对这种结果,她伤心地哭了。
“我不要做复健了,你们都走开!”
石莹雪急了。“你别这样,多练习走路就不用靠别人帮忙啦!”
赵凝净在心中冷笑,这算哪门子的白痴安慰法,敢情她石大小姐看不惯霍麟每天将她抱来抱去做复健。
“有什么用?连陈医生都证实我的左脚跛了,再怎么复健也不会好了。”眼泪直往两腮掉下,哭得稀哩哗啦,赵凝净根本不需努力作假,她要泪,泪就绝对会来。
石莹雪开始不耐烦,自小就是大小姐,只有被安慰的命,哪可能会安慰别人呢?“你哭够了没呀?不做复健就不做,我跟霍麟大哥说不用来了,省得看你哭哭啼啼。”说完,便拿出手机按下号码。
“不用了,我已经看到了。”霍麟淡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走向病床,优雅却气势凌人,吓得赵凝净闭嘴,霍麟也不啰唆,仍如以往抱起她。
赵凝净有点害怕,但是仍嗫嚅地抗议。“我说……不要复健了,反正已经跛了……”
霍麟眸中寒光乍现。“我管你跛了还是断脚,既然答应要给你一个交代,就绝对让你可以走着出医院,免得以后被你死缠活缠,所以你最好给我乖乖做完复健!”说完,人也走向房门口了。
石莹雪目视他们离去,万幸地吐吐舌头,现在霍麟在气头上,别惹别惹,这个女人可要自求多福。
赵凝净抿着唇,一言不发做着日复一日的单调动作,知道霍麟一双冷冽的眼仍瞪视着她,但她倔强地连一眼也不回应。但此刻,脑中却不停地运转起来,这些日子,她发觉霍麟刻意的压抑对自己产生感觉,他感觉到危险吗?还是像她一样,有着跟野生动物一样敏锐的直觉,知道危险的靠近?如果是,也许她该加把劲。
坡道练习的吃力,使她的脚隐隐作痛,眼泪不争气的颗颗掉下,但她仍固执地一直向前走,偶尔会伸出手,将颊边的泪珠拭去,这样的动作看得霍麟烦闷,他忍不住走上前去,拉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赵凝净抹去接连不断的眼泪。“不用你管,反正我早点走,你也早点省麻烦!”于是用力甩开他后继续要往前走。
“你听着,能继续走路对你只有好处,难道你要一辈子被人家挽扶吗?少没志气了。”
“你只会说风凉话,我怎么知道自己这么倒霉,被撞成这样,而且还忘记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有过这种恐惧吗?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周围一切都那么陌生,以后也不知道何去何从,你根本不能了解!”赵凝净干脆趴在地上放声大哭,这一阵子她掉的眼泪可能比这辈子加起来都还要多。
霍麟挑眉,他的确没想过这个女人以后会怎么办,何况照顾到她能出院就仁至义尽了,还管得着她以后吗?
不过她若没想起一切,未来倒是困难重重,他去找过赃车的失主,但对方是个跑路的混混,不知道缩到哪个老鼠洞躲避追杀,还得花点时间,或许那个失主认识这女人也说不定。
“别哭啦,想着哭还不如赶快能走,有手有脚又不怕活不下去。”刀口下舔血的生活过太久,霍麟的人生字典里,早就没有同情心这种名词,所以即使是安慰的话,听来都没有太多的感情。
赵凝净非常困惑,表情激动地看着他。“为什么你好像在谈论天气般漠不关心?也许我再也回不到正常的生活了,而未来,一个什么都记不起来、什么都没有的女人要怎么活下去?去路上乞讨吗?靠自己的身体去赚钱吗?”
霍麟沉着脸,全身突然僵硬起来,他非常非常不喜欢这样的想法。“你放心,我绝对会找出你的身份,不会让你该死的在这里危言耸听,试图挑起我的同情心!”
赵凝净的眼神纯净而澄澈,昂然的小脑袋有着天真的勇气。“我不记得车祸当时到底是我不小心还是你肇事,但请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缠着你,要你负责,公道自在人心,你自己心里绝对有数。我也会努力复健,不管能不能恢复记忆,只要能离开,我不会留恋这里的一切!”
说完,她忍着双腿的不适,颤巍巍地走出复健室。
有一瞬间,霍麟在她眼中看到圣洁的光芒,直觉的,他想她应该是个单纯而天真的女孩!
可惜他的直觉出了差错,查到了她的身份,不啻是一记当头棒喝,提醒他从此绝不可以貌取人,尤其是女人!
时间也该到了,赵凝净知道,等这扇门打开,新的冲击就要兜头接下,而她,已经准备好了。
霍麟打开房门,面无表情地带着一个男人进入。
女孩坐在床沿,并没有因房门的开启而回头,于是只看得见她的侧脸,显得岑寂,有一丝复杂又难解的神色。
霍麟甚至以为自己发现她的不同,她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可是那种感觉一闪即逝,他收起探索的目光,冷淡地说:“小姐,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你叫林净。”
终于!
赵凝净内心一荡,森森的冷笑无声地在体内扩散,霍麟,我可没有承认什么一切都是你自己查的!
当下,她颤动了一下,缓慢地转头望向霍麟,眼神不再像过去几天那么澄澈,并偶尔流露茫然的天真。如今,那双眼是不平的,仿佛初被揪入人寰的野生动物,有着灼灼视人的防备与恨意。
“是的,我是林净。”她的声音也许因为久未开口,有着磨在砂地上般,粗糙的沉哑。
霍麟身后的男人一确认这个女孩的身份,怒火顿生,超前一步欺到病床前。“啪!”的一声,热辣辣的一巴掌甩在赵凝净脸上。
“小偷、死三八!你他妈的向天借胆敢偷我的车,还撞成一堆烂铁,那你干么还活着?干脆一头撞死给我的车陪葬!”
她被打得眼冒金星,却也不甘示弱地回他一巴掌,泼妇般地骂出:“王八蛋!敢打我,叫我兄弟再像上次一样打得你变猪头,妈的!看你还敢不敢在这里出声!”
霍麟皱起漂亮的眉头,看来眼前的人都没有太高的格调,如果这男人说的属实,林净只是一个混迹声色场所的落翅仔。哼!当初险些被她美丽的外表、纯真的气质所骗。
他并不想加入这场战局,这种市井无赖和落翅仔间的恩怨,连听都脏了他的耳朵。
看霍麟没有插手的打算,流气的男人恶向胆边生,猛然抓住林净的长发。“干!你是什么烂货?敢威胁我,今天看是谁教训谁!”
林净的头发被男人不留情地猛扯,她气白了脸,原本已粗哑的声音加入尖锐。
“你这只猎猡,早知道你是小人,上次输我不爽,居然敢堵我,打得我全身瘀青,要不是兄弟们及时发现,我他妈的不知道被你拖到哪个荒郊野外作掉!偷你的车只不过是小小的惩罚,真该一刀砍了你,让社会上少一个败类!啊……”
这些话仿佛踩了流气男人的痛脚,于是他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拼命拉着林净的发,手上不甘心,又想补一巴掌。
当林净反射性一缩的同时,发现痛彻心扉的手劲并未落下,睁眼一看,霍麟抓住男人的手,由于霍麟的身量高,好像没出什么力,就把男人的力量全部消融,连紧扯她头发的力道也不见了。
“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给我放规矩点!”冷冷的声音没有波澜起伏,却令人不禁打个寒颤。
男人的手被甩开,力道之猛,几乎卸下整条胳膊。突然之间,他有一种对未知状况的恐惧.老天.林净惹的是什么人?
林净望向霍麟,眼光中只有不屑,并没有一丝感激的神色,她开口说道:“要赔你那辆烂车找他呀,偷车的是我,撞烂的可是他,冤有头债有主,不要只敢欺负我这种没有反击能力的弱女子。”
霍麟盯住林净充满挑衅的眼神,他感到有一点点的怅然若失,因为那潭深眸中不再泛出温柔的水光。
流气的男人仍然忿忿地开口:“你别以为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就没事,我告你偷车告到死,让你去尝尝免费的公家饭。嘿嘿嘿……没想到吧,偷鸡不着蚀把米。车没偷成,还瘸了腿,啧啧!变成跛脚美人,真是报应。”
“你!你这个死王八蛋!”
林净像是毫无预警地被狠狠闷头一棍,痛得泪花四转,“瘸腿”这字眼打入心扉,让她的心扭拧地快要碎了,她好不甘心,想要打掉男人脸上的幸灾乐祸,于是愤然地跳下床,就在右脚着地,左脚却未配合的情况下摔个凄惨,伏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时直不起身来。
“哈!挺严重的嘛,看你再怎么微泼呀?看谁还要抢着跟你比赛!我看不把人吓跑,也是因为人家同情你是个残废!”
“住嘴!”
“砰!”
嚷声出自林净,而霍麟的动作却是重重的一拳!打掉男人脸上的残忍,以及几颗狗嘴里的烂牙。男人痛极了,半天应不了声。
霍麟一直要自己自外于这场纠纷,这种街头无赖和小太妹的恩怨实在太不入流,但不知为何,他就是不忍见林净难过!
他走过去扶起倒地的林净,想扶她坐回床上。
“滚开!”林净并不理会他的手,抚向床沿,自己坐上去,一副赌气的模样。
霍麟放开她,冷眼看着她吃力的动作。
被冷落的男人终于直起身来,狠狠地撂下话:“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就可以嚣张,要明的我可以告死你们两个,要耍暗的,哼!我的兄弟可不是省油的灯,一定砍死你们!”
霍麟噙着冷笑,柔滑的嗓音透露不容否认的威势。“本来还想赔你的车,但看在你这么张扬自己的能力分上,我决定让你表现表现,尽管去告,不管山线或海线的兄弟,尽管去找,我北道有的是律师可以打官司,更多的是喜欢麻烦、精力旺盛的干部,绝对会让你玩得过瘾!”
“北道……”流气的男人脸色一下刷白,他居然不知死活,惹到北道的人!
黑白道上都知道“南关”、“北道”和“右氏”,渐渐成了三足鼎立,甚至是三足角力,而其中右氏绝对不能惹,惹了根本没机会知道怎么死,但是宁可惹南关也不能惹北道,北道石道门阴狠记仇呀……
林净脸色亦是一敛,满腔的愤怒也只能先往肚里吞。
霍麟好整以暇,继续说道:“我最不喜欢仗势欺人,只是这女人是我撞伤的,道义上是要负点责任,所以你若是想找麻烦,我不但不怕事,而且保证奉陪到底!”
最后一句话彻底软了流气男人的腿,他半趴跪在地上,口中嗫嚅地颤抖着说:“大哥……我不告了,真的不会告,就当没这回事,您放心……”
林净也算混过各种龙蛇杂处之地,听过北道的名号,理智上也知道该害怕,但是却忍不住要兴风作浪,唯恐事情会善了似的,补上一句:“阿发,你是猪头呀!刚刚挺威风的嘛,这会儿却像个王八龟孙子,我等着你告我,让找蹲牢里吃穿不愁耶,你他妈带点种去告呀!”
霍麟冰冷的眼光射进她的眼眸。
“你给我闭嘴,真那么想死的话,我会用我的方法让你死得更快,还不必经过法官审判!”
林净燃火的眼睛灼烧得晶亮,说道:“我给你第二次杀我的机会,来呀,凶手!”
霍麟发现她仇恨的眼光夹杂着难以辨认的惊惧,仿佛以愤怒包装害怕的心情,虽说她有理由生气,但作为一个车祸受伤者,她似乎有点像惊弓之鸟,这其间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再深思,他语气懒洋洋,不甚有兴趣的对男人说:“你杵在这里是改变主意了,是吗?”
“我……大哥,我要走了,真的,我要走了……”也不管自己的腿软,拖着身体忙不迭地仓皇而逃。
人走了,林净少了吵架的热情,恢复记忆后的空洞与茫然攫获地,接踵而来的现实更令她备感摧折。
“Shit!”她紧皱着眉,拥着惊人美貌的脸庞,如今却是愤怒中带着妥协的沧桑,她有太多事需要去解决。
她下床,忍着左脚的不适,痛苦地踏在地板上。
“你要干什么?”霍麟上前扶她,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发现她似乎不太喜欢想起自己是谁?清醒后的林净,有点难缠。
“拿开你的手,别人怕你北道,我小小林净也怕得要死!现在跟那个猪猡一样,准备自己滚蛋,算我自己倒霉,我的衣服呢?”最后这一句,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叫出来。
霍麟忍住一连串咒骂的粗话,他最不屑的就是这种混市井的小太妹,既然麻烦要自己离开,他也乐得轻松。
他走向橱柜,丢出她的衣服,口中冷冷地说:“换好衣服就走,虽然这场车祸害你受伤,但车祸当时也是你自己冲出来的,怪不得石……我。”霍麟差点忘记自己是帮人收拾烂摊子。
林净斜睨他一眼,脸上尽是不屑的神色。“当时是你闯红灯,别以为我的眼睛瞎了,难道哪一条法律规定深夜时红绿灯就无效?”
霍麟一愣,石立尧并没告诉他闯红灯的事。看来石立尧责任较大,于是心下对她多了一丝歉意。
但转念一想,她只是一个骑着赃车的贼,不必多浪费同情心,淡漠说道:“替你做完手术已经是仁至义尽,当然,我也会给你一笔钱,让你继续复健。”
林净突起愠怒的脸色,冲动地想说什么,却有点害怕的临时住口,最后,只剩下一种很鄙夷很鄙夷的表情。
“你北道财大势大,我还敢说什么!”说完,拿起丢在床上的衣服,一跛一跛地走向浴室。
霍麟在她的脸上找到太多种表情,而最令他奇怪的是那抹鄙夷中含着畏惧的神态,虽然消失得很快,他却认为并没有看错。
但那又如何,听过北道的名声,很少有人不怕的,他现在只想赶快把这件事解决,就当帮阿尧一个忙。
浴室门打开,林净换上自己本来的衣服,简单的T恤和一条牛仔裤,牛仔裤上犹有当日车祸留下的痕迹,血迹虽然已经洗净,但破洞处处与洗不掉的油渍,可见当时撞击的惨烈,T恤也是,多处的擦伤使得这件衣服显得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