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海罗要疯了。「这算什么任务?我才不——」
「想抗令?」海鬼让放下酒杯,轻轻吐出令人不寒而栗的三个字。
海罗缩缩脖子,尽管心里百般不愿意,也只好认栽道:「去就去,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待海罗不情愿地步出房门,海悬才有些无奈地说道:「抱儿不会回岛上去的。」
「那是当然。」
海鬼让亦有同感,依抱儿的个性,绝不会如此轻易放弃。
「不过别急,咱们先解决该解决的事情,再去京城将她们接回来——」
「为了她,你真要冒险去京城?」海悬不动声色地问道。依他们的发型及装扮,怕是一眼就会被人看穿了吧!
「为了抱儿,你也会冒险的,不是吗?」
海鬼让笑着指出明显事实。
谁是属于谁的心头肉,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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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枝头上片片绿叶,早已笼罩着春天气息的北京城,仍是冷得令人难以适应。
予雾拢紧披在身上的斗篷,心头沉甸甸地理不出该有的情绪。
几个月前,自己还因参加秋季狩猎活动受了寒,被康熙皇帝留在宫中养病。而如此恩遇笼荣,似乎也注定了她终将被纳入宫的命运……
「予雾姊姊,你在想什么?」夏儿轻轻挪动位置,轻倚着予雾问道。
在回京的这一路上,她发现予雾十分沉默,若不是一人兀自发愣,就是会在言谈间流露出些许落寞的神情,这是她从未见过的。
「我在想……见到皇上之后,该跟他说些什么才好?」她若有所思地说道,望着车窗外的视线缓缓移回到夏儿脸上。
「就说你想说的吧!」
虽然夏儿还不确定予雾在担心些什么,但她绝对肯定的是——「这件事」实实在在困扰着予雾。
夏儿纯真的鼓励笑容,让予雾一扫眉间的阴郁。
「我会说我该说的。」她打起精神笑了笑。
康熙毕竟是一国之君,选嫔纳妃对他而言稀松平常,但对她来说,牵涉到的不仅仅是她的后半辈子,甚者,还攸关夏儿全府,以及全琉球子民的福祉……
可……她真能够就此深居后宫,过着与人争宠的日子?
「姊姊,我可以问你一句话吗?」
见予雾又是一副淡淡发愁的模样,夏儿决定鼓起勇气问出她一路闷在心底的话。
「傻夏儿,你当然可以问我任何你想问的。」予雾摸了摸夏儿的头发,忍不住笑起她的傻气。
夏儿偷瞄了在一旁打盹的小召,悄声地问:「姊姊你……是不是……有喜爱的人了?」
「嘎?」予雾惊跳了下,脑中冷不防地被海鬼让那抹笃定的微笑给窜占。她深吸口气,压制住被明显扰动的思绪,强作镇定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那个人……不是皇上,对不对?」夏儿继续追问。其实一路上,她一直在偷偷观察着。
回京见皇上,予雾姊姊一点喜悦之情都没有!
她记得小召曾对她说过,予雾姊姊一路上不经意流露出的失落神情,简直像极了当日萨康离家时,自己那伤心难过的模样……若真如此,那是不是表示在予雾姊姊的心中,也有一个舍不得离开的人?
可那个人是谁?
「是不是……抱儿姑娘的大哥?」夏儿大胆猜道,心里更加证实抱儿所言的真实性。
「是抱儿跟你说的?」予雾不难猜测到抱儿「热切」的行径,只是!一切并非她们想的那么简单。事实上,有时连她自己都难理得清……
「这么说来,抱儿说的都是真的?你喜欢上她大哥了?!」夏儿激动地连声说道。
予雾抿着唇,强按捺住心头莫名翻搅的思绪。
她承认——当她们越接近京城,她想起海鬼让的次数就越多……他的谑笑、他的浑话,一字一句、一点一滴,就这样如鬼魅般扰蚀着她的思绪,挣不脱、甩不掉!
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摇摇头,予雾淡淡道:「我只是欠她大哥一个承诺约定,谈不上喜不喜欢。」
「可你连皇上都不曾给过任何承诺呀!」
「他是皇上,想什么就得什么,从不需要别人的承诺,不是吗?」予雾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夏儿点点头,顿时有些明白予雾的难处。
「姊姊,你如果不方便当面‘拒绝’皇上,那么——夏儿可以替你说去。」
闻言,予雾突然严肃起来,正色道:「这件事你别插手。」她不想这件事牵扯过大。
「可是……」
「你只要每天开开心心地给贝勒爷写信、安安心心地等贝勒爷回来,其它的事你就别……」
「不行!予雾姊姊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可能袖手旁观的——」夏儿出声打断予雾,并抓住她的手,坚定说道。「姊姊,你千万别为了顾虑夏儿,而忽略了自己的幸福!」
从小到大,她就十分依赖予雾,就连当年远嫁中国时,她也是执意指名即将入殿修行的予雾一同随行。这些年来,予雾为了陪伴她,不但早已错过婚配之龄,甚至还因适应不来中国北方酷寒的天气,连健康都给悄悄赔上了。
这一切,她不是不明白呵!
犹记得在她们遇劫之前,予雾就曾在船上表示想回琉球继续履行入殿修行的意愿,当时她心里确有不舍,只因为她私心地希望予雾也能跟她一样,觅得一桩属于自己的好姻缘,从此一生幸福无虞,这也是先前她得知康熙皇帝喜欢予雾时,她乐观其成的原因……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从这次予雾遇劫归来,除了皮肤黑了点、瘦了点,但气色却明显红润许多,整个人也神采奕奕的,这些……她都是看在眼底的!
虽然,她并不知道那位让予雾姊姊有所改变、一心挂念的男子是何方神圣,但她相信——能如此牵动于雾姊姊的喜怒哀乐,必定有他特别之处吧!
夏儿红着眼眶,打心底由衷说道:「夏儿现在有了萨康,自然也希望姊姊能有自己的幸福,不管那个人是谁,夏儿希望姊姊你都能完全依着自己的心意……」
予雾眨了眨有些湿润的双眼,心里非常感动。她怎么都没料到夏儿会对她说出这一番话,这证明她的小夏儿长大了……
「放心,有夏儿在,我会幸福的。」予雾给了夏儿鼓励性的微笑,一颗心暖极了,她知道夏儿是真心诚意地希望她过得好。「不管以后是不是还能天天在一起,今儿个所说的话,我都会永远记在心里的……」
「我也是。」夏儿也感动地直点头。半晌,她蓦地顿住,急忙摇头纠正道:「不对,为什么咱们以后能天天在一起呢?」
「很多事情是很难预料的。」
「只要你不进宫嫁给皇上,咱们以后还是有机会见面的,是不是?」
予雾笑了笑,沉默不答。
夏儿拧着眉头,想象她和予雾姊姊各种无法见面的可能性。倏地,她想起什么似地瞪大眼,惊声问:
「难道……和那儿黑衣人有关?!」
「什么黑衣人?」予雾压着嗓问。
夏儿吞吞口水,也降下音量,怕被车外的侍卫们听见。「就是我和小召被日本人抓去时,帮助萨康找到我们的那群人呀!当时他们只向我要了一首‘江城子’,我早该想到是和予雾姊姊你有关了,他们……就是救了姊姊你的人?」
迟疑了下,予雾才缓缓点头。
「这么说来,他们其中一人可能就是抱儿的大哥喽?」夏儿像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般,惊讶极了——
赶紧想想,也许还能想起那个男人的长相!
耸耸肩,于雾不置可否。事实上,她并不清楚海鬼让去救夏儿时,是否有亲自现身和她接触,但这此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必须保密!
「夏儿,你见过他们的事,千万别再限任何人提起了。」她慎重告诫。
「我知道。」夏儿认真保证。
她记得萨康曾说过,那群驾驶着黑船帮助他们的黑衣人,不但个个「大有来头」,而且身分极为「神秘」,如果予雾姊姊真有什么「难言之隐」,恐怕也是因为「他」吧!不过她现在比较好奇的是,抱儿口
中的大哥到底生得什么模样?是那位有着银眸的黑衣人,还是……
正当夏儿忙着在记忆中搜寻可能见过的身影时,马车骤停,小召亦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嘎?到穆王府了吗?」小召揉着眼,紧张地东张西望。
「别紧张,这里还不是穆王府。」予雾轻笑着拍拍小召的肩膀后,转身对夏儿道:「我先进宫去了,别担心,有事我会托人带信息去穆王府给你的。」
「嗯,姊姊,你多保重。」夏儿搂住予雾,依依不舍地再次强调。「只要姊姊不违背自己的心,无论最后的决定是什么,夏儿都一定支持到底。」
「我明白。」予雾感动地说道。给了夏儿最后一个拥抱,随即在侍卫的催促下,步下马车。
夏儿强忍着不去掀开车帘目送子雾进宫的冲动,只是一个人迳自红着眼眶,难过伤心了起来。
「公主,你怎么哭了呢?予雾姊姊只是进宫而已,又不是以后都见不着面了。」小召连忙安慰,不解夏儿何以突然伤心成这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我就是控制不了呀!」夏儿抽噎道,以手抹去颊上的泪水,可新的泪珠却不断泉涌而出。
「走吧,咱们还是先去穆王府等着。」
小召虽然百般不想去穆王府,但仍是掀开车帘交代车夫,接着又回身说道:「别伤心了,等会儿到穆王府被赫律贝勒瞧见,又是一番文章了。」到时那花贝勒大惊小怪地写信去「报告」,萨康贝勒肯定会担心地从战前抗旨跑了回来。
「小召,你知道吗?我有预感——」
「什么?」
「我有预感——以后咱们真的很难再见到予雾姊姊了。」
「公主.你别瞎说。」小召蹙起眉。 「你一定是旅途太劳累,等休息个几日,自然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夏儿闷闷不乐地望着毫不知情的小召,噙着泪,强迫自己扯出一抹淡笑。
「希望如此。」
第九章
紫禁城储秀宫
整整半个月,予雾没有见着康熙皇帝。
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根本不在宫中!
太皇太后玉体微恙,向来事亲至孝的康熙早在一个月前,即放下手边繁忙的政务,亲自陪同太皇太后移驾出宫,前往塞外浴洗温泉,修心养病。
只是,在接到侍卫快马捎去予雾平安无事的消息后,远在塞外的康熙虽不能及时回京,但他仍是下旨先将她安置宫中并派人侍候着。
可等待的日子并不好过!
一日见不着皇上,她便一日不能出宫,而她对未能履行与海鬼让的约定一事就越感心急。她怕夏儿担心,更忧虑海鬼让他们一伙人的反应——虽然她不确定海鬼让对她的「在意」到达什么程度,但半个月的「无消无息」并没有让她感到安心,相反地,她老觉得心惊胆跳,好象有什么事随时会发生似的。
予雾轻叹口气,强迫自己将心思移回手中的书籍。
此时,门外一阵阵刻意压低音量的谈话声,吸引了她的注意,让她不由得又抬起头来。
基于某种直觉,予雾直接走向门边,一把拉开门扉。
「啊——」正在走道上窃窃私语的两名官女因为突来的声响而吓得惊声尖叫。
「怎么了?」予雾蹙起眉,觉得这两名官女的反应令人费解。
「没……没什么……」两名宫女同声说道,可吓得发白的脸色却写明了绝对有事。
「到底什么事?」予雾执拗问道,决定跟她们耗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两名宫女左右为难,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一个愿意开口。
「是皇上回宫了?」
僵持之下,予雾先丢出一个问题,答案是两人同时摇头。
「是天要塌了?」她又问,这次得到了两人的噗哧一笑。
「当……当然不是,予雾姑娘真是会说笑。」其中一名宫女掩嘴笑道。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呢?,」
话才一出,两名宫女立刻又变了脸。
「有什么事直说无妨。」予雾微笑道,甚至将两名宫女请进房里,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模样。
「这……」两人扭扭捏捏,结结巴巴。「不是我们不说……怕……怕是说出来,会吓到你……」
「哦?」予雾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什么事这么可怕?」她外表虽然柔弱,可胆子还不算小。
「就是……」两名宫女受宠若惊地接过予雾递来的茶,盛情难却之下,只好吞吞吐吐地说道:「就是这里……听说……闹鬼了……」
「闹鬼?」
两位官女的眼珠子戒慎地在房里溜转一圈,才悄声道:「你知不知道……这里以前是谁在住?」
「是谁?」
大白天的,还算可以壮胆,其中一个宫女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才道:「董鄂妃。」
「董鄂妃?」于雾疑惑道。她本就不甚了解官闱之事,又怎会清楚陈年旧事呢?
「就是先帝爷最宠爱的妃子。」
「先帝……」予雾喃喃思索着,心里明白她们指的是康熙的父亲——顺治帝。
两位宫女点头如捣蒜地道:「你不知道?听说当年先帝爷因为太宠爱董鄂妃了,不但把皇后和其它妃子都晾在一旁,连朝政都爱理不理的……」心虚地朝左右环顾一圈,其中一名官女干脆拉了予雾就住屋外走去。「我看咱们还是外头说去……」
一步出门,耀眼的阳光立刻消除心头的疙瘩,两位宫女的声音也不再怯懦颤抖,她们一左一右地围着予雾,索性大胆聊了开来。
「当年董鄂妃还生下了一个皇子,只可惜,没几个月就夭折死了……」
「死了?」莫名地,予雾心头一震。
「是呀!真的可惜了,否则以先帝爷宠爱他们母子的程度,咱们这大清朝的江山王位,哪还有咱们当今皇上的分儿呀!」宫女甲惋惜道。「你知道吗?这位夭折的小皇子死后,还被先帝爷追封为‘荣亲王’,这可是古往今来、前所未有的荣宠呢!」
予雾点点头,她当然明白如此不合制度的「追封」,其背后所代表的无上殊荣——一个早夭的小皇子,他甚至还不是太子,在没有任何功迹建树的情况下,即被追封为亲王,这在大清国的祖例中应属特例。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这位小荣亲王早夭的话,先帝爷也不会年纪轻轻地就驾崩了。」宫女乙跟着补充说道。
「为什么?」她是知道顺治帝驾崩时年仅二十四岁,但并不是很了解其中原因。
「予雾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当然有所不知了……」又是一声叹息。「当年先帝爷因为董鄂妃的死,伤心欲绝,甚至有心放弃王位、剃度出家,只是后来也不幸得病死了,这事儿别说老一辈的都知道,连咱们也都是从小听到大呢!这就叫做‘只爱美人、不爱江山’……唉,我若是董鄂妃,也值了……」宫女乙似乎陷入了某种梦幻的想象,但她随即警觉地拉回心神,纠正自己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