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别再吹胡子瞪眼睛的,不饿吗?」说着,赫翌迳自拿起筷子,一副准备填饱肚子长期抗战的模样。「饭菜都要凉了,过来一起吃吧!!」
敏格咬着唇,尽管五脏六腑已大闹空城,仍倔强地不肯靠前半步,直到她看见赫翌开始「染指」她最爱的三香肥鹅,她才忍不住大喊:「那是绿吟特地做给我的!」
「哦?」赫翌不疾不徐道。「那我吃这盘好了。」他又攻往另一盘翠堤豆腐。
「啊!」她倒抽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那……那也是我爱吃的。」
「可是你不吃,平白浪费了这些食物,还是我来解决吧!」语毕,赫翌迅速夹了片鹅肉往嘴里送,再度引来她的惊呼。
「谁……谁说我不吃的?」
肚子终究战胜了面子,敏格冲上前,毫不客气地抢过另一双筷子,开始拚了命地进行食物保卫战。
「慢慢吃,煮熟的鹅是不会带着豆腐飞走的。」他替她盛了碗汤。
不理会赫翌的「劝告」,敏格只是一股脑儿地将食物放进嘴里,丝毫没注意到赫翌早已放下筷子,专注地看着她孩子般的吃相。
当所有饭菜被她旋风似一扫而空之后,赫翌才终于开口:「饱了?」
她点头,迟钝地发现他竟然一口饭菜都没吃。「你为什幺不吃?」
「我吃过了。」他诚实道,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现在——可以给我个理由了吗?」
心一惊,敏格立刻回避他的视线。「什……什幺理由?」
「为什幺哭的理由?」赫翌以指扣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扳回面对他。
「我……我才没有哭呢!」她慌忙以手背抹了抹眼角。
难道她的眼睛肿得很厉害?否则他怎会知道她之前哭过?
「我很累,想休息了——」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敏格站起身来,摆明「送客」的模样。
赫翌微微颔首,没再强迫她,只是跟着起身,拉住她的手,就要走出房。
「等等,你要做什幺?」她惊喘。
「你累了,而门坏了,所以……」他耸耸肩,似笑非笑道。今晚我们只好去睡别间房……」
「我……我们?」她吓一跳,拚命摇头。「我……我会认床,我要睡这儿!」她才不跟他同床共枕呢!!她说过不会再为他生一儿半女了!
赫翌停下脚步,对她激烈的反应并不显得讶异。他扬扯唇角,状似悠哉地资回床边,道:「那幺——我今晚只好『屈就』这里吹冷风了。」
「你你……你也要睡这里?」她瞪大眼。
「夫妻同床而眠,理所当然的。」他拉她同坐床沿,并动手扯开自己的衣襟,一副准备就寝的模样。
「不行,你不能睡这里。」她急了,禁不住脱口道。「那月礼怎幺办?」
「月礼?」赫翌挑眉,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为何扯上月礼?
「反正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你还是去找她吧!」她在心里提醒自己仍是气他的。没错!她还在气他!
「要我找月礼?」
惊讶之余,他蓦地清晰而明白地理解一个事实——一个她为何「怪里怪气」的事实!
原来——她正在吃醋!而且是一桶莫名其妙的大飞醋!
看着敏格红润的脸蛋因坚持「赶他出房」而胀成圆鼓,赫翌确实耗了些功夫才勉强压下想笑的冲动,故意不为所动说道:「不行,这里现在『门户大开』,我不留下来陪你,万一有轻薄之徒乘机闯入……」
「不会的!只要我把门关好就不会有人进来了……」
说着,她将视线转向那破败的门板,才发现自己的话是多幺可笑又不具说服力——这两扇足下残魂现在连只蚊子都挡不了!
若要她单独在「没门」的房里睡觉,她心里还真有些发毛……
不过没关系,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敏格吸口气,走上前使劲将厚重的门板「扶正」,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连搬两只案几抵住门板。待确定一切已如她想象般坚固,才回过身得意洋洋地说道:「瞧」这样就不会有坏人进来了」
点点头,赫翌也是一脸满意。
「辛苦你了,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他挂着笑,甚至还朝她招手。
怔了怔,敏格发现白日己被自己困住了。
赫翌打了个呵欠,脱下靴子,理所当然地掀开棉被上床就寝,此时,敏格着急地跑回床边,拉住他的手,急道:「你不能睡这儿,这是我的床--」
「你的……」他反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她整个人随即往前扑倒在他身上。「就是我的……」
他的唇帖在她耳旁,温热的气息就像他浓沉的嗓音,不断骚扰着她细嫩的耳根,令她全身不由日主地一颤。
「你——」
敏格抬起头和他视线平帖,正欲开口说些什幺时,才赫然发现他神色间似乎显得相当疲惫,眼晴里甚至充满了血丝,看起来像是很多天没睡的样子……
「你……很久没睡了吗?」她细声问,连呼吸都变得小心起来。
赫翌低声沉笑,揽住她一个翻身,将她锢在强健的臂弯之中。
「你不是也累了?」他反问她,刚正的五官此刻看来惬意柔和。
看着他毫无防备地闭上眼,敏格突然有股懊悔的沮丧感。
她之前……会不会对他太凶了?
他看起来真的很疲累,但却没有因此而不理她,还特地来「看」她……虽然他的方法是「激烈」了点!
唉,只可怜了那两扇无辜的门……敏格心软地想着。
半晌,正当她怀疑赫要是否已经睡着的同时,他突然开口问道:「听成嬷嬷说你坚持要替『我们的女儿」取名字?」
「嗯。」她承认,当初一时的意气之话,已难收回。
「想好了吗?」他睁开眼,神情认真。
「当……当然想好了,她叫……」她吞吞口水,有些心虚地随口胡诌。「她叫……疼儿……对!她就叫疼儿!」至少这是她对女儿的「第一印象」。
「疼儿?疼痛的疼?」 他拧起眉,搂住她的双臂不由自主地缩紧。
「没错!」
赫翌沉默着,半晌,他才接着道:「这名字不错。」
「嘎?你不反对?」这是她随便取的名字耶!
「因为这是你的想法和感受,我没理由反对。」他沉声说道,无尽的包容和体恤几乎让敏格感动了起来。
她眨眨微涩的双眼,放任自己舒适地倚着他温暖的身躯,当睡意悄悄袭来时,她听见他沉厚的嗓音在她耳边说道:「还有,我很高兴你终于承认了『我们的女儿』!」
第四章
「结果--少福晋您就原谅爷了!」
拿箸细雕精致的牙梳,绿吟笑咪咪地梳理着敏格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
「算……是吧。」敏格盯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确定道。
事实上,她也不明白自己怎幺就原谅他了?明明前一刻还被他气得直跳脚,可转眼间,又会被他真挚的对待所蛊惑,尽管在生气当中,她仍然无法真正做到对他「不理不睬」
「嘻,还是成嬷嬷厉害,她那句:『夫妻关起门来,还有不和好的吗?』果然不是随便说说的。」绿吟掩起嘴窃笑着,虽说在主子面前高谈这种私密话题并不合宜,但她还是忍耐不住。
「哎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敏格满脸窘红,急欲澄清。
赫翌和她昨夜都睡沉了,根本什幺事都没发生。
「绿吟什幺都没想哦!少福晋您多心了。」绿吟笑得更为暧昧。「其实少福晋您很幸福的,有贝勒爷那般疼爱您……」
「我真是『受宠若惊』了!」敏格自嘲道。不由得想起难以忘怀的新婚之夜,当时,她在得到他的「宠爱」之后,确实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那种痛……一辈子难忘啊!
「少福晋,您又来了!」绿吟笑着摇头,熟练地为敏格插上发簪。「虽说贝勒爷忙于公务,但这次一接到成嬷嬷送去的讯息,还是快马加鞭从山西赶了回来,您算算日子也知道,如果不是日夜赶路,怎幺可能在这幺短的日子回到京城?」
「说得也是。」敏格偏头一想,也觉得有理,但她心里仍有个阴影挥之不去。「可是他竟然还带女人回来……而且,连儿子都有了……」
「噗--」绿吟突然噗吭一声,笑了出来。「奇怪?爷没告诉您吗?」
「什幺?」
「那位王夫人哪!她不是您所想的那种身分啦!她是爷在路上救来的。」
「你说月礼?」敏格眸光一闪,急问道:「你怎幺知道?是赫翌告诉你的?」
绿吟摇头。「当然不是,是我昨天安顿王夫人时,乘机同她本人问来的。」
「她还说了什幺?」
「唉,说来也满可怜的,听说她家乡因为去年吴三挂起兵造反之后,弄得民不聊生,日子难过,所以她和她家相公才决定离开家乡,来京城另谋生计,岂料半途遇上抢匪,全身家当被抢不说,连她相公都命丧黄泉,还好她躲进林子里逃过一劫,又命大地遇上贝勒爷,才挽回两条人命……」绿吟像个说书人般,一口气道尽原由。
「原来是这样……」敏格闷声道,眼眶不由得泛红。
「如何?是不是后悔误会贝勒爷了?」绿吟取笑她的反应。
「是月礼……我觉得她好可怜哦!」敏格同情道,她从没遇过境遇如此悲惨的人。想到自己昨天还胡乱猜想,她便觉得羞愧起来。「这样吧!我今天刚好想出府逛逛,不如我邀她一同出去散心……」
「这主意不妥吧!王夫人才刚生产完不久,身子虚,哪像少福晋您已休养好一段日子,生龙活虎的……」绿吟打断敏格的异想天开。
「说得也是。」敏格思索了下。「或者,我该去问问她需要什幺,可以帮她打点打点……」
「这种事交给绿吟来做就行,哪需要少福晋您亲自张罗呢?」
「没关系,既然人是赫翌救回来的,我也该好好照顾人家。」挥挥手,敏格从妆抬前起身,决心为前晚的「失态」做出补救。「嗯,说到赫翌,他……」
「贝勒爷刚才和赫律少爷出门去了。」她早猜到少福晋想问什幺。
「出去了?」敏格略显失望。「他有说去哪里吗?」
绿吟摇头答道:「没有,不过听成嬷嬷说,爷明儿个会上朝面见皇上,或者他们是去找舅爷谈事情了。」
「找萨康?」敏格怔住。奇怪,赫翌面见皇上和萨康有什幺关系?
「唉,我看爷儿们谈论的不外乎就是朝廷上上下下那些烦人的公事……」
「不行,看来我今天得顺道回康王府一趟。」敏格说道。不晓得为什幺,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一股不好的预感没来由地缠绕心头。
「您要回去?」绿吟吓一跳。「会不会太突然了点?」
「算算日子,我也该带疼儿回去看崔嬷嬷了。」她也想知道萨康找赫翌有什幺事?
「疼儿?是指小格格吗?」
「嗯,我取的名字,好听吧!」敏格道,这可是经赫翌称赞过的名字呢!「总之,你去准备一下,我要出门了。」
自从生下疼儿之后,敏格始终无法真正开朗起来,现下她难得兴起出游之心,绿吟自然也是不舍加以劝阻。
「是,绿吟这就差人去备马车。」
* * *
北京内城,宣武门。
「大哥,我已经听说了。」
「听说什幺?」
「你昨天吃闭门羹的事。」
「你神秘兮兮地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谈这个?」
赫翌斜靠着城门前的一棵大树,两手交叉胸前,定眼看向街道上那些熙来攘往于内外城的旗人汉民,完全将赫律的嘻皮笑脸摒除于视线之外。
「当然不是,是萨康有事找你商量,才会特地约出来的,至于你吃闭门羹的事,只是我这做弟弟的纯粹好奇罢了!」赫律笑着解释。
「有什幺事不能在府里谈,非要约出来不可?」
「唉,还不是因为嫂子……」
「敏格?」赫翌终于掉回视线,正眼瞧向赫律。
赫律则是指着他, 一脸贼笑。「咦?我引起你的兴趣了,对不对?」
「废话少说,到底什幺事?」
赫律耸耸肩,悠哉地摇动手上的折扇,道:「其实也没什幺啦!只是萨康有事找你,而他又不想让他那宝贝姐姐知道,所以--」
「如果不便在咱们府里谈,也可以约在康王府,何必特地跑来这里?」赫翌又望向城门内外来往的人群。
「康王府里有崔嬷嬷在,她可是嫂子专属的包打听,专门『监视』萨康的一举一动!」
闻言,赫翌挑了挑眉,似已明白萨康为难之处。
「是有关征讨吴三桂的事吗?」
合起折扇,赫律指往内城方向,道:「人来了,还是由他自己禀明吧!」
年轻朗硕的身影策马出现,萨康来到两人面前,未下马,只是迳自对赫翌说道「姐夫,别来无恙吧!」
「托令姐的福,他可是别来大大有恙--」赫律抢先笑答,并暖昧地以手肘顶了顶赫翌,调侃道:「说到这儿,刚才倒忘了问,结果后来你们如何?和好了吗?」
「你和姐姐吵架了?」萨康问,心里并无多少讶异。
他知道敏格对赫翌「有些怨气」,只是没料到她当真「发作」了。
「你们不是有话要谈?在这里?」赫翌巧妙避开话题。他回京城主要是为敏格,并不想花时间在别的事务上,所以他现在只想尽快谈完回府。
「当然不是。」赫律率先走向拴在树下的骏马。「走吧!去个方便谈事情的地方。」
赫翌跨上坐骑同时,瞥见赫律欲出宣武门,便道:「要去外城?」
「那里有个绝不会被打扰的地方。」
「别告诉我是你那些胭脂窝。」赫翌板起脸道,十分了解弟弟的「雅兴」。
「哈哈,很接近,可惜不是。」赫律大笑。「不过大哥如果有兴趣,我们可以……」
「省省你的歪主意吧!」开口斥责的竟是萨康。
赫律仍旧嘻皮笑脸。「哎呀,我是想大哥昨晚肯定很『委屈』,顺便带他去『纾解身心』也好……」
「有时间看人好戏,还不如多为皇上费点心思,想想如何结束南方的叛乱。」赫翌打断道,果真三句不离本行,但却赢得萨康充分的认同与附和。
「早说了你们两个比我更像亲兄弟,连处事态度都是一个样儿。」赫律笑说道。事实上,该说是萨康一直拿赫翌当榜样,期待自己也能像赫翌当年一般,以出色的武艺修为闯出属于自己的功迹。
他们两人确是武相之材,这是不可否认的,反观他,骑射征猎没一样精,带兵作战更完全不行,可如果是出些鬼点子给皇上,那倒是不成问题的。
「走吧走吧!赶快将事情谈完各自回府,我猜想你们两个现在心里挂想的一定是同一个女人吧!」赫律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