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穿的衣服很……有趣,我从没看你穿过。”
“有趣?”这是他听过最怪异的“赞美词”。
“这就是人家说的长袍马挂吗?”
孟霆点头算是回答。
“我觉得加条白围巾会更好看。”梅开始发表她身为设计师的意见。
“还没冷到那种程度!”他捏了捏她的鼻子。这几乎成了他对她的宠溺动作。
梅格格笑了起来,像个孩子般腻在他怀中。
“到了,下车吧!”
他们来到一座精巧的独栋宅院,一位老妇带领他们进入屋内。
“你们请稍后,我请小姐下来。”
待老妇走后,梅忍不住对着孟霆咕侬道:“你怎么不告诉我要做私人拜访,害我穿得这么……不正式。”
“别担心,你怎么穿都是最美丽的。”
他习惯性愉香她一记。
“看来传闻果然不假!”相当好听、自信的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今天怎么有空来?”
这对夫妻果然是如胶似漆。
“我特地带梅来认识你,她可是久仰你的大名,每天都在我耳边提起你。”
“哦?”玫瑰微笑地打量紧偎在孟霆怀中的美人。
“梅,她就是玫瑰!”孟霆介绍道。
梅也同样地打量着玫瑰,真是人如其名──多情又带刺……危险的娇艳……她的美带有自我防御,但她的眉宇间却又泄漏了她内心哀愁的秘密……
但,玫瑰始终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她?
“啊?”梅突然大叫,她想起来了! ““五月花”?”
难怪梅一时之间想不起,今天的她一袭鲜红色旗袍,头发高高绾起,极尽抚媚与啊娜,与之前中性的骑马装束和披泻的波浪长发完全不同的风味展现。
“什么?”玫瑰不解的看着兴奋莫名的梅,然后询问似地转向孟霆。
郁孟霆微微耸耸肩,莫可奈何的解释:“上回梅女扮男装去跑马厅赌马,结果“五月花”为她赚了四万块现大洋。”
“原来!那个看似多金的花花大少就是你。孟霆,你可娶到了宝!”玫瑰微挑柳眉,朱唇笑出一个漂亮的孤度。
“的确!”孟霆一阵骄傲的大笑。
他们在客厅坐定后,悔追不及待的问:“玫瑰──你骑马的技术真好,你是怎么办到的?”
“骑马只是我发泄情绪的方式罢了,参加赛马也纯属玩票性质,不过也必须花点功夫学习才行。”
她当然不能告诉梅,赛马也是她获取情报资讯的方法之一,但孟霆明白。
“听到了吧!骑马不是说骑就骑,很危险的!”孟霆慎重其事的告诫。
梅嘟着嘴向玫瑰抱怨:“他的脾气顽固得像头驴!”
玫瑰突然全身一震。
他的脾气顽固得像头驴!
她也曾经说过这句话──不过是针对龙威说的,但她却没有那个福分去拥有梅所拥有的幸福。
“真羡慕你们!”她不自觉地透露了心声。
“玫瑰……龙威很担心你。”孟霆察觉到玫瑰心情的转变。
“是吗?”玫瑰心里不能断定,她必须藉助另一个人的力量来肯定。
“嗯,我该不该……”孟霆小心地试探着。
“不,别告诉他任何有关我的事!”玫瑰急急说道。
“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孟霆定定的望着玫瑰,他实在很想推她一把。“龙威已经起疑了,以他的人脉和能力,他迟早会查出真相。”
“他总会再离开上海,回到香港去,不是吗?”玫瑰显得有点仓皇与空洞。“况且……我还没准备好面对他……我的能力还是不是……”
“你到底想证明些什么?”孟霆激动的说。“你和龙威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当年在香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事?玫瑰自问着。
这是她不想也不愿去回忆的一段往事,却又是偏偏常盘旋在她梦中,挥之不去的。这六年来,她努力安排规划自己的生活,暗地里默默地搜集一些情报并请孟霆辗转提供给龙威。但几次与龙威相遇后,她的生活步调几乎就这么乱了,矛盾的挣扎束缚着她,好紧……好紧……
面对多年好友的关怀与询问,玫瑰终于娓娓道出一切──
“当年我和龙威并不是协议私奔。事实上,是我擅自买了船票,追到码头哭着求他带我一起走。但是,万万没想到我的眼泪到头来竟差点让龙威赔上了一条命。”
“怎么说?”梅和孟霆几乎同时间道。
“龙威的脾气虽然硬,但他却最怕我哭,所以,他当然是无法拒绝我的要求。可是你们也知道,龙威是受到洪帮堂主的赏识才前往香港闯荡的,带着碍手碍脚的我,自然使他受到帮内弟兄的嘲讽,虽然当时我只是单纯的想跟在他身边照顾他,丝毫没有想过这或许会影响到他的发展。不过,龙威并不在乎这些──尤其是那次意外的发生。”
玫瑰深吸一口气,柳眉微蹙。
“不!不该说是意外,倒像是早有预谋的,因为那场街头枪战来得太突然,也太奇怪了。当时若不是我情急地跑出屋子去迎接龙威,龙威也不会为了保护我而中枪,他一定可以应付这突来的狙击。”
“有查出是谁指使的吗?”孟霆问。
“没有!他们说是单纯的帮派寻仇事件,龙威只是被流弹误射罢了!可是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因为他们将龙威与外界完全隔离起来养伤,连我都见不到他一面……直到两个月后的一天,龙威回来了,他执意要我回上海,他说他不配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也不能拥有我……所以这次我没有哭,接受了他的安排,一个人默默的回到上海。”
玫瑰声音微颤,但仍强忍着泪意。
“因为我不想再拖累龙威,也不要成为他的负担,所以我决定以另一种方式来爱他。”
玫瑰对爱情的执着与勇气,让梅感动万分。
“我想龙威是因为太爱你了,他不愿意让你留在身边随时遭受类似的危险,所以才狠心地将你送回上海。”梅分析自己的看法告诉玫瑰。
会吗?
玫瑰也曾经这么想过,却只是瞬间,因为她极害怕美好的想法总是与事实背道而驰,但由另一个人口中得到同样的答案,她觉得肯定与踏实。
“谢谢你,梅,你的话对我很受用。”玫瑰豁然一笑。“我想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很高兴我的意见对你有帮助!”梅真心的说。
孟霆拥着她,心中与有荣焉,这丫头虽然有时候会有点小糊涂,但她仍有一颗纤细敏感善体人意的心。
“如果……我能看看“五月花”的话,我会更高兴的。”
“你还真能把握机会呀!”孟霆捏捏梅的鼻子。
“你答应要让我拍它马屁的!”
“马屁可不能乱拍,小心它会踢你。”玫瑰微笑道。
“我只想再看看它,拜托拜托嘛!玫瑰姊!”梅以令人无法拒绝的语气哀求道。
“好吧!它在后院。你们跟我来!”玫瑰终于明白孟霆为何会就此栽在爱妻手中,因为连她都无法拒绝梅。
“玫瑰姊,你为什么将它取名为“五月花”?”
前往马槽时,梅问道。
玫瑰轻笑一声,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因为我和龙威一同前往香港时所搭的船就叫“五月花”。”
“原来如此!”梅大笑着,并且将自己的名字与“五月花”的因缘关系以及当初为何会押注在它身上的原因全告诉了孟霆和玫瑰。
“我真的相信你娶到了块宝!”玫瑰再次提醒孟霆。
孟霆则耸耸肩,爱怜的情意全写在眼底。
送走了孟霆夫妇,玫瑰心中一直惦着梅所说的话,自己何尝不是藉着──龙威是因为担心她遭受危险才忍痛割其所爱──这样的想法来抚慰创痛的灵魂?
多年来不断的努力,为自己在各种资讯大肆流通的场合里挣得一席之地,其中的甘苦与冷暖唯有自知,这份不舍,不也是凭借着龙威其实是真心爱她,不得已之下才出此百般刺伤她的下下之策──这股力量的支撑才勉强走过来的?
而这一切的付出,她都是心甘情愿的,不怨任何人。
玫瑰忆起孟霆与梅恩爱的情景,不禁黯然神伤。
六年前龙威执意地送走了自己。
六年后的重逢,龙威未曾坚持留住自己。
自古多情空余恨……
玫瑰仰头无言向晚风,流下滚滚痴心泪。
“小姐,你要我提醒你的时间就快到了,你是不是该准备一下?”
林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玫瑰用力地眨了眨星光满布的双眼,转身过去。
“我知道了,谢谢!”
“你要穿戴的衣物,都已就绪放在床上了。”看到玫瑰红如免眼的眼睛,林嫂不免忧心忡忡。“小姐,你当真要去赴今晚的约?”
林嫂约五十来岁了,中国内战开始,各地乱象纷起,丈夫及独子先后遭害,留下她一人孤苦无依,正当贫病交迫、流落街头时,幸遇玫瑰救援并收留了她。这段日子,玫瑰一直都很尊敬她,从不当她为佣仆。林嫂更以感恩的心回报,久而久之两人遂培养出一份真诚如母女般的感情。
“是的,我必须去确定他的底细。”面对林嫂的关怀,玫瑰很感动,但她的决心已定,是不容劝解的。
其实六年前那场要命的枪击事件,的确内情复杂,起因于私人恩怨、帮派冲突,终至危害到国家民族。经过玫瑰这些年来锲而不舍的追踪调查,总算眉目渐明,真正的幕后主使人是谁,她心中已有九成的把握,只待今晚再次确认,就可正式采取行动了。
这是为龙威铲除大患的唯一机会,玫瑰瞳眸中闪动着一抹坚决。
“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这样出生入死地打探情报,可次次都在玩命啊!但是龙先生他根本不知道──”林嫂真的是又着急又心疼地为玫瑰叫屈。
“这是我自愿的,至少证明我有能力去爱……”玫瑰嘴角泛起一抹苦涩。“林嫂,你就不用再劝我了。”
“唉!你真是傻呀!”看样子玫瑰是不可能改变心意的。“那你一定要特别小心,我看那个叫庄天雷的,一脸的贼样,肯定不是个好东西!”林嫂知道终究是阻止不了她,只好一再叮咛着。
“我会处理好一切的。”玫瑰别有所思地安慰了一句,便往楼上去。
* * *
庄天雷远远望见玫瑰婀娜的身影朝这边走来,对身旁一个跟班的吩咐了几句,即挥手要他离去,今晚他一定要“抱得美人归”,嘿……
然后,他再次地整饰一下领带,顺顺身上的西服,为了赢得玫瑰的好感,他特别慎重其事地装扮自己,首次穿上西装,结起领带,就仿佛跳蚤作怪般地浑身不对劲,什么鬼洋玩意儿,心里不禁咕侬起来。但仍一本正经地捧着一束紫玫瑰,诚惶诚恐地站在餐桌旁候着。
他真料想不到,百乐门当红台柱,向来以冷艳、高傲著称的玫瑰小姐,竟会欣然答应他的邀请,使他一时受宠若惊。
今晚,玫瑰秀发轻绾盘于后脑勺,系以光彩灿然的精巧发叉,几撮发丝自然垂于两鬓及娟细的脖子上,佣懒风采备极撩人,一袭紫色旗袍,攀附着一只活跃亮丽的彩凤,更显得婀娜多姿……这身穿戴正是日前庄天雷于邀约她时所赠予的。
玫瑰不仅赴他之约,还主动将他所送之礼装饰全身,可见她对庄天雷早有意思,呵!看她平时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其实骨子里还是敌不过我庄天雷金钱与爱情的猛烈攻势,哈哈哈……庄天雷在心中得意地大笑。
待玫瑰走近,他张著令人恶心的虾蟆笑脸,献上紫玫瑰,并殷勤地为玫瑰拉开座椅。在柔和烛光下的玫瑰,美得令庄天雷心猿意马、心醉神驰的。
“玫瑰小姐,今夜的你真是艳丽动人更胜于往昔啊!”庄天雷很是得意于自己的挑选眼光,玫瑰这一身装扮……他不禁又泄漏出一脸的贪婪,两团色火在玫瑰全身上下穿梭着。
玫瑰点头,以媚然一笑代答,内心却有一股欲呕吐的冲动。
看向眼前这张虚伪的脸,玫瑰怒意渐起,当年若不是那场突来的枪战,她和龙威不致离散多年,要是让她确定罪魁祸首是他,她发誓绝不轻饶他。
庄天雷举起酒杯。“玫瑰小姐,我庄天雷何其荣幸能得你青睐,一杯水酒不成敬意,我先干为敬。”说完一饮而尽,然后高举空杯直视玫瑰。
“庄大爷言重了,在上海谁不知您大名,您如今又是日本方面首屈一指的大红人,玫瑰能得您赏识,才真是荣幸之至呢!”玫瑰笑着回敬。
“小小成就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哈哈……”十足的得意忘形。
“还不止于如此呢!听说庄大爷以前在中国某个名震江湖的帮会内,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栋梁人物,现在更是不得了了。”看他几杯黄汤下肚,玫瑰慢慢切入主题。
“帮会?耶──那只不过是中国两大帮派之一的“洪帮”,男子汉大丈夫眼光岂止于此,必须胸怀天下才能成就大事业呀!”庄天雷显然已被名利冲昏头了。
“玫瑰对庄大爷的心胸抱负之广远,早有景仰,今日一聚才知庄大爷果然气度非凡,玫瑰有幸蒙您垂爱,在此向您敬一杯。”玫瑰探知庄大雷好色好酒,唯有使他多近酒色方能撤其防范,所以为求得实情,玫瑰尽其可能投其所好。
数杯后劲甚强的黄汤下肚,不胜酒力的庄天雷已有明显醉意。“哼!洪帮算什么?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初若早知道我今天在日本这方面吃得这么开,根本就不须千方百计去铲除龙威那乳臭未干的小子,我胚!这小子凭着堂主的看重,竟敢爬到我头上来。”这人简直已走火入魔了。
“这么说这叫龙威的也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是应该给他一点教训。”愈接近答案,玫瑰内心碰撞得愈是激烈,为套出一切,她顺势又推了一把。
“教训?那是当然的。不过,这小子命可真硬,几次都让他给逃过了。有一次计划最为周密,我利用他心爱的女人为饵,来个街头大狙击,碎碎碎!原本是要叫他们成为一对亡命鸳鸯的,没想到真他妈的,又阴错阳差的失了手,可恶!”
果然是他!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主谋的。
这个魔鬼──庄天雷!
玫瑰愤恨的心已化作两团怒火,在眼中燃烧着。
此刻酒醉的庄天雷对自己所犯下的罪恶,不但毫无愧色,甚至还如数家珍。
“不过,现在我庄天雷可是如虎添翼,这次联合日军的力量,严密的行动,谅这小子再有多大的能耐,也要叫他插翅难飞了,哈哈哈……”这狂人已不可救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