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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君  第2页    作者:雷恩娜(雷恩那)

  「小姐!小姐哇啊!」剧烈的颠簸将妇人震倒,她往後倒栽,後脑勺敲到硬物,人便晕厥过去,任著前头不知情况生变的吴师傅驾车奔逃,冲入漠漠雪原。

  逮到一个女娃儿,那丑脸大汉似乎颇觉满意,马连登时慢下,他没把晓书放在眼里,正是犯了致命的错误,才眨眼,锐光闪过,跟著胸前溢出热呼呼的液体,定眼一瞧,竟是自己的血。

  天寒地冻的,伤口不觉得痛,只是震惊,太过、太过震惊,那女娃儿不知何时变出一把匕首,对著他当胸划过,那对眼儿没半分惊恐。幸亏他衣袄甚厚,要不,这一下足让他见阎王去了。

  她反应奇速,抓准时机翻身下马,头也不回地往雪坡下跑。

  那丑脸大汉终於有所反应,怒吼一声,顾不得伤处,驱马追来,想再次提举她的後领,晓书一个转身,匕首再奏奇功,刺中男人的臂膀。

  他又是怒骂,飞身朝奔跑的她扑下,晓书拚命扭动、拚命挥舞右手,雪地上稳不住脚,一大一小的身影如同滚球般,随著倾斜的坡度下滑。

  不知转了多少个圈、打了几十个滚,晓书只知要紧握著匕首,那是她唯一的护身物了,身子随著自然的力量摆弄,头昏了、眼也花了,全是白茫茫的一片,神智不由得打转儿……

  她模糊想著,坏人教自己缠在这儿,又有吴师傅在,奶妈至少是安全了……

  ***

  血的味道。

  它让那入侵领域的异味引出洞,在草丛中窥视著。

  是不小心摔下雪坡的生人?!

  它暗自思忖,锐眼瞥见那小小身形握著的利刃,又瞧了眼伏在不远处、满身鲜血的男子,情况有些儿耐人寻味。

  一声嘤咛,那女孩儿醒了过来,它压低颈背,静静做一个旁观者。

  晓书缓缓移动几要冻僵的四肢,一时间不知自己怎会如此,直到瞧见握在手中的护身匕首,才猛地忆起一切。眼眸一抬,见那恶汉躺在雪地,不知是死是生。

  她喘著气,费了些气力才直起身躯,稍稍举步,右小腿儿一阵疼,她痛得跌在地上,恐怕是伤了筋骨。

  咬著牙,她扶著小腿肚儿按压了会儿,才半拖半爬地趋近那人,伸出手在他鼻下采了探,尚有气息,她不由得苦恼,真正遇上一个大难题。

  该怎度做?她思索著。

  若心够狠、够理智,手中匕首一刺,趁他伤要他命,要不如此,自己行动不便,荒野雪地,也不知躲到哪儿去?等他清醒,死的便是她。

  利刃高高举起,她胸口起伏,由轻缓转为剧烈,双眸紧闭!可能是天寒,也可能心中委实难以决定,她手腕有些儿发颤,僵持许久,匕首落了下来,却没刺入对方血肉之中,只软软地垂在一旁。

  愚蠢。

  暗处中,窥视的眸闪烁著讥讽的流光,嘲弄地撇了撇嘴。

  论狡诈,它的族群是出了名的,那男人细微的举动逃不过它的眼。

  人性本恶,该要贪婪自私,跟狼性无甚区别,这是生存最高原则,紧要关头,对敌方仁慈便是待自己残忍。

  人不为己,天诛地减,千百年来一话,从未错过。

  像要印证它的想法似的,伏在雪地的汉子蓦地翻身跃起,在晓书恍柙之际,匕首已落入他手中,他胸前口子的血早已凝结止住,丑脸上露出参差不齐的黄板牙,嘿嘿地发出笑声。

  「你这娃儿心倒好,怎麽?杀不了一个手无寸铁、又昏迷不醒的人吗?呵呵呵,现下我醒了,活跳活跳的,还有把匕首在身,你不必顾虑,尽管扑上来便是。」他说著风凉话,利刃在两手间交互抛握,戏耍地绕著她。

  即使万分惊惧,晓书也掩饰得极好,白团儿的气息喷出口鼻,两颊冻得发红,她委坐在雪地上,双眸清澈,戒备地盯著他。

  「你待如何?」心中并不後悔自己方才的迟疑,若情势倒回,她仍是下不了手杀人的。「我身无分文,你抢错对象了。」

  没有惊叫、更无讨绕,这小姑娘镇静得教人愕然。

  他粗眉一扬,面容变得狰狞,戏耍人不成,自讨没趣,一股火恼了起来。

  「正是抢你。」

  晓书不语,等待他将话说个明白,内心深处隐隐颤动。

  货在车中。

  她思绪转著,一个模糊的念头正在成形,本能的,竟害怕听到解答。

  「你可是京城大商贾沈氏家族的小姐?」他明知故问。

  晓书被动地点点头,声音力求平稳,「我是沈晓书。」

  「嘿嘿嘿,是沈家小姐便对啦!老子管你叫啥儿!」他瞥了眼她的左手,将晓书当成被逼入角落的小动物耍弄。「咱只知道要找个残手的丫头,你条件挺合的,九成九就是啦。」

  「找我有何指数?」她问,虽不愿坐以待毙,却苦思不出逃走的方法,只有拖延时间,多得一刻是一刻,真是在劫难逃,也得弄清楚一切缘由。

  如他这种匪类,专做没本生意,长年在刀口剑尖上讨活,感觉自然灵敏了些。

  空气中有抹突生的紧绷,彷佛这一举一动,全落在第三者眼底。

  有些不自在,他伸手抚了抚颈後没来由竖起的寒毛,眼光警戒地观察周遭。什么也没,只除了雪,和前方半覆箸雪花、杂乱无序的草木丛。

  他妈的,见鬼了!他心中暗骂,怕是江湖走踏久了,胆子却愈练愈小。接著视线一调,见那古怪性子的丫头静静凝著自己,他面容稍整,清清喉咙道:「有人给银两,要老子取了你的小命,嘿嘿,你可值钱了,呃,不,倒要说沈府小姐这身分值钱,要不你这半瘸不残的,还用得著这么大费周章吗?」

  微微一怔,晓书脸蛋白了白,已无丝毫血色。

  片刻,她音调静然地道:「你收了沈家哪一房姨太的钱?还是我大娘?抑或是……我那几位兄弟?」

  避到这儿还不够吗?她不想蹚那淌浑水,财富与权利,谁要谁就拿去吧,她真的无心争取,让步再让步,他们何以不懂?!何以要苦苦相逼?!将采参队和几名猎户全无事地牵扯进去,如此轻忽人命,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闻言,挨那大汉子发怔,稀奇地挑了挑眉。「喝!你心眼倒明白。」他搓揉著胡髭杂乱的下巴,稍顿了会儿,好似计算著什么,忽而双目细盼了起来,哈哈怪笑。「他们要杀你,可老子现下不想杀了。若你肯乖乖听话,咱倒可以把你带在身边,留你一段时候。」

  「你想以我做要胁,想弄来更多的钱财?呵呵……你也发现沈家小姐该有什么身价吗?呵,活的总比死的值钱。」思及那些为她惨死的人,心中忽痛,说话已不留馀地,仰视的眸中清楚地印著轻蔑。

  「你这种人渣,见利忘义、见猎心喜,毫无人格可言,是低等中的最低等,比腐肉上的蛆还不如。」此时此刻,实不该惹恼这个恶人,但胸臆间充塞著愤怒和得知事实的痛苦,情绪已难压抑。

  「死丫头,别道老子真舍不得杀你,留著你的命,咱也有一百种方法整得你不成人形!」他怒气腾腾地大步而来。晓书一惊,抓起一把把的雪砸向他,顾不得痛,双腿又踢又蹬。

  「还来这招?!老子不好好绑了你,咱就是龟儿子养的龟儿子,」

  就在他大手抓住晓书两脚脚踝,匕首扬起正欲砍断她的脚筋,草木丛中两道青光闪烁引起他的注意,以为自己眼花,那光芒并不存在,这是耶、非耶的思绪转换仅在眨眼之间。

  然後,半空之中,一道漂亮得教人赞叹的弧形,由隐密的草木丛窜出。

  晓书只觉头顶一黑,那庞然大物由自己身後跃出,落地时既轻又灵,未发些微声响,就连被瞬间扑倒、卧平在雪地上的那个男人也不及发出声音,只咚地一声,肩头让某种力量按入白雪里,身躯成「大」字型。

  是两只毛茸茸的兽蹄,蹄上的爪正扣在两边肩胛,有意无意地刺入肉中,一阵寒意、一番生疼。

  他微微仰头,悬荡上方的是一对极其妖异的目光,喉间不由得发出「荷荷」呼音,是无意识的、纯粹的害怕,尚不及回神,他瞧见它森然的白牙,颈部喀啦一声,已让它两排利牙咬断,喷出大量鲜血。

  第二章--无心织就巧恩义

  好半晌,她以为回到了京城沈家,在自己铺著几层软垫的睡床上。

  温暖锦柔,煨著脸蛋儿粉嫩舒服,这由波斯国购入的毛垫,若能在中原地区普及,沈家又要大发利市了……

  她唇角微牵,颊儿自然地蹭著……再赖一会儿床吧,待会再同爹好好研究这条商机,再睡会儿,反正……奶妈会唤醒她的……

  唉,你啊你,该为男儿身……

  奶妈可真怕你这性情……

  为何担忧著她?只因,她虽是女儿家!却有男人也难比拚的经商天分吗?那些人已!不得她了,逃到哪儿都是一般,不给活路。

  奶妈?!猛地,她睁开眼睛。

  脚边燃著一堆火,火光晃晃地照亮洞壁,晓书有些迷惑地盯著身下的软毛,乌黑得发亮、柔顺得不可思议,还透著一股暖气……暖气?!像意识到什麽,她小脸倏地抬起,与那微侧过头、低垂眼睑瞅著自己的锐目对上--

  大狼。

  她、她、她竟然丰伏在一匹狼的背脊上睡得如此香甜?!

  心一惊,晓书陡地跳离,忘记腿肚上受了伤,随意妄动,又疼得站不住脚,狼狈地跌回原地,整个上身扑在它丰厚的黑毛上,未多想,一双小手反射性地勾住它的颈项,反倒牢牢地抱住了它。

  鼻尖窜入它的味道,是草青、树木、土壤的香气,和淡淡血的腥味儿。

  晓书不乱动,维持著拥抱的姿势,她细细喘气、缓缓宁定,感觉她如入定一般,心中微觉怪异,却不敢有什么大动作,手轻慢地由它颈项上松开力道,然後慢慢地、一寸寸地抬起自己的身子。

  好像……嗯……不那么可怕的。

  第一次,她勇敢、主动地接触地的目光,人与兽靠得这般近,晓书微微发怔,莫名地,觉得地宝石般的锐瞳一闪一烁著,好似在嘲弄著什么。

  是、是笑她吗?

  随即,晓书甩掉脑袋瓜中的荒谬想法。

  她咽了咽喉咙,试著对他微笑,嘴角有些儿僵,想著现在奇特的处境,紧缩的心放松不少,她终於笑出,眼眉俱柔,解开一层忧虑。

  原以为死定了,不是受那恶汉折磨,便得丧命在两排狼牙利齿之下,而今死里逃生,若到头来还是成了地腹中物,她也认了。

  见她笑得轻快,大狼低唔一声,晃晃头,双目竟细眯了起来。

  「狠大哥,你若要吃我,也从这个地方咬下吧。」

  晓书菱唇轻扬,右手抚著露出衣顿的一截嫩白玉颈,不是戏耍也并非矫情,只是想通了,怕或不怕,都逃不过眼下一切。她年纪虽轻,心怀却十分坦率。

  「我见你咬断那个人时好俐落,瞬间断骨,没听他呼声痛,我想,这般的死法倒也可行。唉,真要说,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有些儿得寸进尺,她抬起手,先是怯怯地触著它背脊软毛,见它没有反抗,仍前腿交叠地蜷伏著,目光犀利且别具保意,静静地睨著,晓书胆子变大了起来,右手整个掌心平贴上去,爱惜地抚顺。

  「你生得真好,没半点儿缺陷,我第一次看到这麽黑亮的毛色,又轻又软;还有,你长得好壮,理肌分明结实,没丝毫赘态。」

  她不知狼的年龄怎麽算计,但心中十分确定,掌心下是一匹正值盛期的雄性。

  小手来到它的肚腹,指尖故意搔得温柔,它喉间发出细微的呼噜声响,双目半眯,彷佛喜欢她这么触摸著。

  忽而间,不明白哪个环节出错,毫无预警地,她迅雷不及掩耳地跃起,喉中呼噜声  一沉,竟对住晓书低低搞咆,露出森然的白牙。

  「原来……你受了伤了。」肯定是自己碰著他腹下的伤口了。她咬著唇,小脸诚恳歉疚,柔声地安抚,「真对不住,那伤口隐在毛中,我没察觉……我是不是碰疼你了?」她如同在哄一个小孩儿,忘了自己也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黑狼不受招抚,在她面前来回踏步,腹下虽伤,每个脚步却放得十分轻缓,深藏危机的优雅。那对眼瞳是监视的、评估的,闪耀著青蓝光辉,火光将他的身形投射在洞壁上,原就是庞然大物,黑影更加彰显效果,此刻发怒的它,瞧起来格外具杀伤力。

  说不怕是骗人的,晓书暗暗苦笑,语气更柔,「都受了伤,你还敢扑杀那个大汉子?!他从我手边夺去匕首,那把匕首随我好些年了,是一个与沈家做买卖的俄罗斯人送我的,削铁如泥,好锋利的。你跳了出去,幸好没教那柄利器划中,要不,定要肚破肠流了。」

  人命与狼命,她竟珍惜起它的。

  或许是因缘巧合,它冲出来救了她,晓书对这匹野兽由起先的惊惧,衍生出不可思议的温情,她教自己道莫名其妙的情绪弄得哭笑不得。

  「你别生气了。」说著,她别了眼地的下腹,小心翼翼地抬手指著。「你躺下,我帮你瞧瞧伤处,好不好?」

  没指望它听懂,就在晓书打算放弃之际,黑狼有所动作了。

  青蓝的眼仍闪著警告的意味,四蹄却朝她走近,晓书大气也不敢喘,端凝著身躯,直到它在原来的位置侧躺下来,以某种怪异的神态打量著她,胸中一口气才轻轻吁出。

  她又是笑,振作地道:「我发誓,我会很小心,你甭怕。」

  好似听见它喉间嗤笑的声音,晓书笑自己多疑。

  左手使不上劲儿,只能压住拨开的黑毛,浓密中,一条血红泛紫的伤痕陡现,血已凝固,却和周围的毛缠在一块儿。

  大凡兽类身上有伤,常以舌舔弄,一方面清洁伤口,另一方面则缓和疼痛。但这个口子位置太偏,它自个儿舔舐不到,才任由著红肿发紫,仔细瞧著,竟有溃烂的现象,肉中化脓。

  没来由的,她心一紧,知道那些臭脓不清除出来,伤口会继续恶化的。

  快速瞧著它一眼,她取下发上的白角小梳,折断其中一根尖头梳齿。

  「可能会有些疼,你忍著点儿。」再度假身,左手拨开黑毛,右手的梳齿桃开伤处的腐肉,让脓血流出。

  晓书忙著那个要命的口子,一头黑发垂在它身上,她顺手将长发拨到一边,露出领口白皙的肌肤,没瞧见那对狼眼闪过野蛮又兴味的神采,由荡在他身体上的黑发慢慢移动,锁住少女颈上的嫩白。

  她的体味自然清香,比血好闻。

  晓书抬起螓首,发现它的鼻离自己好近,两眼黑幽幽的。

  它在嗅著她的气味吗?这算是友善的表现吧?!

  原来,猛兽也有温驯的时候,像现在,她就觉得眼前的大狼比沈家护卫养的那些犬类可爱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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