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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君  第3页    作者:雷恩娜(雷恩那)

  「伤口的坏肉教我挑除了,保持干净才会好得快些,可惜这里没有清水,要不,就能彻底清洁。」她思索著,眉心微皱。

  正自苦恼之际,黑狼忽地立起四肢朝洞口步去,它回首瞧她,似乎示意要晓书跟随,接著迳自地踱了出去。

  「你要去哪儿?狼大哥,你等等!」

  晓书撑起身子,想快步跟随,右脚偏不支力,扶著土壁半拖半跳的,到了洞口,外头茫茫一片,月光反映在雪上,哪里还有它的踪迹?!

  张望著四周,晓书并未放弃,发现雪地上的足印,她依循而去,一拐一拐地行走。

  雪积得太厚,脚一踩便陷下去了,再想拔起来时重心不稳,她面朝下,结实地摔在雪地,小脸沾满钿雪。

  手残了,没想到腿又受伤,站也站不稳,自己成了什么样子?!她心中苦笑,静静趴了一会儿才支起上身,头一抬,就见那两簇青蓝火儿晃动著,在两步之遥处端视著自己,它去又复返,来去竟无声息。

  「我想跟著,可是腿痛。」说这话,她不自觉揉进委屈,可怜兮兮的。

  黑狼静睨著片刻,踱到她身旁伏低背脊,晓书愣著不明其意,它鼻尖顶了顶她的臂膀状似催促,喉头发出低沉哼声,彷佛很不耐烦。

  「是、是要我伏在你背上吗?」她猜测著,「可是你身上有伤呵……」

  喉间的哼声变大,它利眼一瞠,竟在瞪她。

  情况之诡异,晓书也无心多想,手膂终於举在狠颈上,不用她费力,黑狼以巧劲将她甩上背脊,晓书轻呼一声,尚不及调整姿态,它已放足在雪地上奔驰。

  好快。像离弓的箭。

  晓书紧闭双眼,风刮过面颊,在耳边呼呼吼过。

  不由自主地,她寻求著温暖,小脸自然地埋入丰泽的黑毛中,眼睛悄悄睁开了,两旁景物飞快地往後,只有天边的月,一直一直地相随。

  奔跑了一会儿,晓书感觉到它缓下速度,驮著她绕进针叶林,在群石遮掩处出现一方月牙形的水池,空气中冒著团团烟雾,传出细微的水声,竟是温泉。

  晓书还征著,已教它毫不客气地从背上甩掉,她又跌在雪地,不很疼,只觉得自己很没用,自尊有点儿受伤。

  摆脱背上的累赘,黑狼孤僻地趋近池边,喝了几口水後,它侧躺下来,四足放松,狼首微侧,目光深邃地盯住晓书,摆明要她继续替他清洁伤口。

  狼能有这么高的智慧吗?晓书猜测著,不十分确定,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京城、第一次经历这么明目张胆的追杀、第一次教一匹狼给救了、第一次,遇狼。

  「你懂人话,你、你真聪明。」衷心的称赞换来的是它不屑的低咆。

  晓书笑了笑,拖著微跛的脚靠近水池,四面八方天寒地冻,能有一池温热水泉,简直是梦寐以求。她指尖探进水中,迷人的热度随即暖了上来,包围著肌肤的冷意,一声轻吟不由得逸出嘴边。

  「你是怎麽发现这里的?」刚问出话,晓书自己笑了起来,摇摇螓首。「呵呵,我忘了你不能说话的。」然而,不知什么事教她忽生感伤,幽幽一叹,她眉眼稍敛,只静默地抓过自己的裙摆,见几处已落了线丝,便将它凑到嘴边撕扯著,费了番力气才撕下  一条裙布。

  接著,她将布浸入水中,复又捞起拧了拧干,所有动作全依赖右手完成。

  抬起头正要为它拭净伤处,却见大狼两道锐目锁在自己左半边的肢体。晓书心中微微怔然,随即宁定,视线随著它凝在同处,略了沉吟,她唔地一声,干脆将左手大大方方地摊在它面前。

  「我的左手生得可美了,你也这么觉得吗?」

  那婴孩般的小手,永远长不大、永远的柔软莹白,维持最初的美态,带给她的没有赞赏,而是那些人有意无意、明来暗里的嘲讽与讥笑。

  她习惯了,学会坚强。

  她的缺陷是肉体上的,而那些人比自已可怜一百倍、一千倍,他们的心瘸了、腐了、臭了,比什么都肮脏。

  「来,我瞧瞧你的伤。」

  收回手,她露出浅笑,沾著温水的裙布小心冀翼拭著它的腹部,手劲放得轻柔,她的发又垂在它体上了,散发著好闻的气味儿。

  如此来回几次,原与血凝在一块的黑毛恢复柔软,伤口周围的腐臭也已清洗,红肿虽然未退,但情况缓和了许多。

  「可惜我不懂药草,不知该采些什么帮你疗治;唉……就算我懂,那些药草也教雪掩埋了,哪里找得到?!要是吴师傅在就好了,他常在这山地往来,熟知野外一切,可不像我这么无用。」真是出了门,才体会自己啥儿也不仅、一无是处,什麽经商策略、商行管事、奇货开居,那些,只在文明社会适用。

  「不知奶妈是否安好?她肯定担心死我了。唉……」

  黑狼不理会她的惆怅,伤口已经处理,它调整姿态,两只前足改为交叠,头颈挺直,安稳而静谧地伏踞在水池边,动作优雅迷人,微华的目光稍敛,像是休憩,又不像完全的松懈,背脊随著呼吸微微起伏,每一下都张扩著肌理,彷佛一经触碰,就会引爆出极致的力量。

  沉静片刻,它好似遗忘身旁有个生人,迳自沉吟,端持著姿势盘伏在那儿,没注意瞧,还道是尊石像。

  虽是夜,四方并不漆黑,半因皎洁的月脂,半因追地的雪光。

  晓书著实累了,也著实感到寒冷,裘衣在逃命抵抗时不知掉落何处,在山洞中尚有火堆可供取暖,方才奔驰,她也能由它浓密丰厚的黑毛感受暖意,如今失去凭籍,坐在雪地上,渐觉寒意刺骨,两排贝齿轻轻颤著。

  温泉,强烈地吸引著她。

  真想下水好好泡暖身子。她渴望地思忖,眼睛瞧瞧一边冒著烟雾的泉池,又偷偷打量另一边状似假寐的大兽,怕的是,如果在自己下去泡泉的当口,它撇下她跑掉了,自己孤零零的该怎么办?!

  虽说它只是一匹狼,沦落到这荒野雪地,她没谁可以依靠,只有它了。

  「狼大哥……」她试采地轻唤。

  狼仍端凝著,月华洒在一身玄黑上,每根细毛都镶著光泽,流转缓动,像千万个自主的生命。

  晓书叹息,「你别抛下我,好不……」她是外柔内刚的性子,鲜少求谁,此刻却怕独个儿被弃在荒野中,还是被一匹狼所抛弃。

  它没动静,晓书就当地应允了。

  原想穿著衣衫宜接浸入小池中,又思及衣裙尽湿,待会儿出来吹上冷风,身于肯定挨不住的。咬了咬唇,她背对著大狠,开始解下衫裙和中衣,连最贴肤的亵衣小裤部脱了下来,妥善地登在石上以防溅湿。

  赤裸裸的女体,她身子骨稍嫌纤细,半侧过身,胸前的两处软玉尚在发育,已具雏形,月光一视同仁地轻点银辉,包容著她的曲线,黑黉如云似瀑,半遮半现、隐隐约的,散发著清纯的媚意。

  她伸入腿试了试水温,暖热的抚触松弛了小腿肚上的疼痛,唇边漾起满足的笑,然後,身子在白雾氤氲与月光润泽下慢慢滑进泉中,那深浅恰好,将她的娇小完全围抱,水波轻拍著颈顶,她的发在水面上飘散开来。

  好……温暖……

  晓书忍不住轻叹,眼眸惬意地半合著,她憋著一口气将小脸整个探入泉里,直到气息化成一个个泡沫,咕噜咕噜地吹进水中,她仰起脸庞,清灵灵地笑著,边笑边拨开颊上的水珠和长发,眼眸睁开,见著那对青蓝火神秘地动著、舞著,它在瞧她。

  她也瞧它。反正是一头狼,不懂得人世礼教的。

  「好舒服……」她对它笑,露出小女儿家该有的娇态,把那些丑陋的、势利的、肮脏的人事物丢得远远的,暂时不去记取。

  「一直想学泅水之术,可是没谁能教我,唉唉,只怕教了也学不来……我只有一只手,另一只好看不中用。」听不出自怜自艾,是单纯的述说,水珠滋润她的嫩颊,泛著桃般的嫣红,瞧起来可口也可爱。

  那神秘莫辨的蓝光转深,仍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她。

  「不过,我挺能憋气的,瞧!」她扬声,两边腮帮子鼓胀,又闷入水池中,只露出黑黑的小头顶儿。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晓书玩得兴味,吐出胸中气息化成泡儿!一颗颗地浮上来,没当心,反吸了一口,水跑进鼻中,呛得她猛咳不止,小脸上又是水珠又是眼泪,秀眉挤成一团。

  她双手划动水想撑稳身子,原非难事,但因分神忙著咳出跑进鼻腔和肺的水,再加上她腿肚儿拉伤,温泉底满布的小石子好滑溜,她试了几次,仍踝不稳身躯,重心直往前摔去,眼见就要扑进池中--

  「啊--哇--」头皮突地生疼,她的长发让一股力道拽住,然後提将起来,身子稍稍浮出了水面。

  两手胡乱挥动,有什麽就抓住什麽,好不容易咳声停止,晓书定眼一瞧,才知自己像八爪章鱼般地攀在狼的颈项,它嘴上还咬著一团发,鼻中喷出白气,精锐的眼瞳斜斜睐著--它、它在笑话她吗?

  唉,连匹狼都能嘲弄她。

  晓书脸蛋泛红,抿了抿唇,略感羞赧地道:「狼大哥……你、你可以放开我。我踩住底了,不会再跌的。」

  对峙了一会儿,它终於松开狼嘴,柔软的发丝自然地散下,盖住她胸前和後背部分的春光。

  咦?!它不是放开了吗?怎度还贴得这麽近?!晓书困惑地望住它彷佛要摄人魂魄的眼瞳,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自己的臂膀圈在它颈上。它如她所愿放开狼嘴,她却巴著它不放。

  「呃--嗯……呵呵……」发出一连串无意义的声音,晓书尴尬地笑了笑,接著,双臂放松了它,身子再度浸淫在温泉中。

  「谢谢你。」声音虽细,其中感情却是诚挚。

  真该谢谢它,不是吗?晓书思索著。

  自己荒山遇劫,若不是它出现,这条命已然消逝;同为生人,它对她似无恶意,却凶残地以利齿咬断那恶汉的喉头。

  它为什麽咬死那个人?是因为肚子饿?它真把他给撕吞入腹了吗?吃下一个生人可以维持多久?若它又肚饿,是不是就要吃她了?

  心中疑虑,她得不到解答,因它是一匹狼,美丽雄伟,却不能开口说话。

  也还好它只是一匹雄性的大狼,要不,她当著它的面卸尽衫裙,全身上下教它瞧得精光透彻,用不著吃她,自己羞也羞死了。

  晓书胡乱想著,小脑袋瓜里装的东西只有自个儿知悉,唇角却偷偷笑弯了。她揉握著拉伤的小腿,然後自在地在泉池中舒展肢体,没去理会那两道雄性、带著莫名侵略的目光。

  它优踞在池边一直看著,她感觉得到。

  就任由他去吧。晓书轻轻划动水泽,浮出细致的涟漪,发现月光在上头闪耀,像宝石、像舞动的冷火、像它的眼睛。

  反正呵……只是一匹狼。

  ***

  一匹……会生火的狼?!

  终於,她想起这怪异的盲点。

  伏在它的背上,风声呼啸而过,它驮著她奔驰雪原,回到原先的山洞。

  洞中那堆营火将熄未熄,它将晓书丢在一旁,虽然仍是粗鲁,力道已减轻许多。然後,就见它趋近火堆东嗅嗅、西闻闻,转身从角落咬来几根枯枝掷入,一些零星的火点受到拨弄,又开始燃烧起来,它再咬来树枝干草,火势顿时旺盛而起,温暖著洞中。

  晓书看得瞠目结舌。

  它将火重新燃起,那就算了,毕竟火堆中残留火星,稍有干燥易燃之物引点,随即可成大火。她不明白的是,这处营火打一开始是怎麽来的?总不可能是它自个儿生起的吧?!

  推敲著,有许多可能性,或许是雷电、是森林大火、是猎户或采参人留下,但每种可能又有它的破绽,有说不过去的地方。怪呵……

  晓书想不通,问也问不出,对眼前这匹大很衍生的兴味就愈来愈浓了。

  野生兽类都是怕火的,这是天性。她虽首回出远门,也知道许多往来山地的马队扎营时,定要生起营火,一方面取暖、一方面要阻遏猛兽,火势要大,而且轮番看守,使其彻夜不灭,若不小心熄了火,荒山野地中的暗夜,什麽都可能发生。

  但它好似无所畏惧,用前蹄、用干枝,将火撩拨得熊熊窜烧。

  它傲立在那头回应她的注视,青蓝色的眼中有两把火焰。

  晓书恍惚地牵唇,竟有一种奇怪的感受,觉得是为了她,它才故意将火燃得盛大。

  唉唉,晓书,难不成你若魔了?戏谑自己,她甩掉那份莫名其妙。

  身躯朝火堆移近,在一处小石上重新坐落下来。白角小梳虽教自己折断一齿,尚能使用,她微恻若螓首,长发拢在单边,如瀑布而下,就著热气烘干发丝的湿润,一面用小梳梳理著。

  偶尔,晓书会抬起头对著大狼微笑,洞中静宁,只有火烧木枝发出的声响。

  它瞧著她好一会儿,仍是诡谲莫辨的神态,观看著、计量著、评鉴著,以它懂的方式。四足来回踱了踱,落地无声,终於,彷佛研究够透彻了,它喉间逸出低低咆音,捡著一块舒适的地方,静静伏身下来。

  此刻夜更深沉,洞外传来鸱枭咕咕的啼叫,荒山雪夜,顿觉凄凉。

  忽地,一声狼嚎响起,似近似远,听不出层次,嚎声未断,第二声又起,然後是第三、第四接连而来。不知是否自己眼花,晓书朝洞口望去,模模糊糊的月夜下,彷若有猴群的影踪。

  是呼叫同伴吗?若它随著族群而去,届时,自己就孤零零的一个,该要怎么办……它没吃她,并不代表其他的狼只不会将她撕吞入腹,群狠围扑,她可能较那恶汉子死得更惨、更痛苦……

  晓书握紧长发,眼眸眨也不眨,白角小梳还挂在发丝当中,一动也不动。

  她缓缓呼吸,眼角悄悄地瞄向火堆那头的大狠--

  同类的呼嚎阵阵传来,好似与它无关,只见它掀了掀眼皮,将狼头掉转方向,又是动也不动地伏踞著。

  那声声狼嚎忽沉忽亮,此起彼落,震撼寂寥的月夜之後,慢慢收敛,许久,终於离去。

  长发上的湿意不知何时早已供干,晓书下意识梳著,心魂未定。直到火势变小了,她陡地回神,感觉洞外风吹了进来,有些儿凉意……

  张望洞壁的角落,她微跛著腿,起身抬来堆在那儿的干树枝,学它投入火焰中,不一会儿,火又旺了起来,她怔怔瞧著窜上窜下的火舌,双眼已觉困顿,想睡去,心中偏生不踏实。

  就怕它随著同类而去,也怕其他的野兽侵犯进来。

  然後,悄悄的,她传染了它的无声无息,一寸寸地移动,身躯终於挨在它身边,乌黑的软毛拂触她的肌肤,它没有动静,可能真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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