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康抢过信,迫不及待拆封阅读,脸色倏地刷白——
“怎么了?”赫律等三人同声问道,看来有大事发生了。
“该死的,夏儿跑回琉球去了!”
☆ ☆ ☆
“不晓得萨康收到信了没?”迎头拂面而来的强劲海风,夏儿若有所思地喃喃说道。
“算算日子,应该是收到了。”予雾道。
“不晓得他会不会生气呢?”夏儿仰头,顶着烈日眯眼看向一只正掠空而过的海岛,它的样子看起来显得形单影只。
“着急在所难免,生气倒不至于。”予雾轻声安慰她,接着忍不住咳了两声。
“这里风大,你要不要进去船舱休息?”
予雾微笑摇头。“不用了,难道能这样长时间地看着海,感觉十分怀念。”
“说得也是。”夏儿接过水喝着。
“公主——”挺着强劲的海风和摇晃的船身,小召小心翼翼地端着两杯水上前。“好奇怪哦——”
“嗯?”夏儿接过水喝着。
小召神秘兮兮地左右张望,确定方圆五步之内没有人,才轻声说道:“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这船明明就是我们琉球的船,可是为什么要刻意伪装成天朝的船,而且连船上每个人都穿汉人的衣服?”
夏儿笑了笑,觉得小召有些大惊小怪。“这我问过了,他们说因为某些原因,穿成这样会比较方便行动。”
小召用力点头,继续道:“问题就出在这‘某个原因’上面——”
听小召一提醒,予雾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你的意思是——”
“我刚才打听到一个不得了的消息——”小召又环顾了下甲板四周。“我听说好像是天朝皇帝那边对我们琉球有一些不满……”
“不满?怎么可能?”夏儿不相信,琉球向来忠于天朝,康熙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会有不满?
“听说是和日本人有关……”
“日本人?”这下夏儿更不懂了,她在琉球是会看到一些日本人进出皇宫,但她从不知他们和琉球有什么关系,父王也从来不告诉她。
“这件事果然还是瞒不住。”予雾淡淡说道。
“你知道?”
予雾点头,大致把日本鹿儿岛藩(即萨摩藩)当年如何征服琉球的历史,以及现今如何控制琉球的经过简述给夏儿听。
“当年琉球和萨摩藩有协定,允许我们可以继续对天朝进贡称臣,但是,所得到的赏赐须归萨摩藩所有。”予雾说道。
“你的意思是——每年天朝给琉球的赏赐,几乎全进了萨摩藩的手里?”夏儿惊道。
“这些事情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难怪父王会要求她代为请求将两年一贡改为一年一贡,原来全都是不得已的。
“坚上交代不能让公主知道。”予雾说道。“而且当初圣上匆匆把你嫁去大清国,也是因为不想把你嫁给萨摩藩。”
“原来……”
她知道父王向来祟尚汉文化,敬重天朝,也难怪他会甘冒得罪日本的险,硬是抢先把她嫁去中国……“欸,你们看!那里有一艘好奇怪的船——”
小召直指正对船头方向的海面上,有艘不论船身式旗帜都呈黑色的双桅大船。
“感觉好像在监视我们。”予雾轻蹙颦眉,那艘黑色大船始终和她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感觉很不舒服。
就在她们三人迳自研究那艘双桅大船的同时,船尾部分传来小小的人声骚动——
“啊,有琉球的船耶!”小召首先看到在船尾方向的海面上,一艘看起来同样是琉球的船正快速朝她们驶来……接着,一幅不可思议的景象进入三人的眼中——那艘“琉球船”上的人竟然清一色都是穿着日本服的人。
而几乎同时,船板上的每人开始对着对方即将登船的人大声叫嚣起来。
“怎……怎么回事?”夏儿跟着莫名紧张起来。
“好像不太对劲。”小召警觉道,现在要跑回船舱已经来不及了,只奴反射性拉着夏儿和予雾往船头的方向移动。
此时,对方的船已经和她们的船靠拢并行,大批人马纷纷跳上船。
“是劫船!他们把我们当成汉人了。”予雾惊叫道,慌忙地搜寻甲板上是否有可以让夏儿藏身的地方。
但,来不及了!
劫掠行动已经开始,对方完全不顾纷纷表明身分的琉球人,照样豪抢掠夺,其中有两名壮汉甚至直朝她们三人而来。
“公主,快逃!”小召叫道,搬起甲板上粗重的绳索就往匪徒身上丢去。
夏儿左右张望,不明白小召叫她逃的意思,她根本无路可逃——除非跳海。
“小心!”一见另一名壮汉正欲扑往夏儿,予雾情急之下连忙推开夏儿,结果自己反而被壮汉一把抱住。
“放开!放开她!”夏儿又跳上前,使劲所有的力气握拳捶打壮汉,可是对方依旧不动如山。
“公主,快跳海!别管我……”
经这一喊,原本抱住予雾的壮汉又把目标转回夏儿身上,他似乎对她的身分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眼看他要踅回去捉夏儿,情急之下,予雾使出生平最大的勇气摘下头上的发梳,想也不想,就狠狠地朝壮汉的眼睛刺去——
“啊——”壮汉痛呼出声,使劲反掌击开予雾。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承受得了这样臣大的攻击,刹那间,只见予雾轻盈的身子几乎是半飞地跌落入海……“予雾姊姊!”
夏儿尖叫,眼睁睁地看着予雾急速消失在海中——
☆ ☆ ☆
萨康不眠不休,快马加鞭,途中不知换掉几匹马,终于花了比平时不到一半的时日就赶回了南方。
只是,当他跨进府里的刹那,迎接他的竟然是全然的冷清,整座王府像是闹空城计似的找不到半个人。
“梦娴?崔嬷?”生平第一次,萨康扯开嗓门沿着一间间厅堂大叫喊人。
“奇怪,怎么没看到人?”跟着萨康一块回来的赫律也觉得情况怪异。
“萨康叔叔——”正儿显然是听到萨康的声音,气喘吁吁地从花园奔了过来。
“人呢?其他人呢?”萨康气急败坏道,怎么只有一个小孩在呢?
“船被抢了,所以到港边去了——”正儿稚声说道。
“什么,船被抢了?”萨康心一沉。
“萨康!”此时,较慢赶来的梦娴一看到萨康恍若见到救星,泪动道:“系赶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发生什么事?”
“少福晋听说父亲生病,所以赶回琉球去了——”
“这我知道,可是刚才正儿说什么船被抢了?”萨康急问道,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充满恐惧。
“今天有消息传来,说是有一艘船被劫掠,根据描述——我们怀疑是少福晋搭的那艘……”
“船被劫大约是多久以前的事?”赫律问。
“已经好些天了,崔嬷嬷他们一接到消息就到港边打探消息去了——”
“该死!”萨康低咒一声。
“我看我们也赶去港边才是。”
赫律较为镇定,立刻和萨康又快马加鞭赶往停满船舶的港口——
可眼中才刚映入海景,一股不寻常的气氛瞬间抓住萨康的所有感官,他勒马疾停,一双黑眸冷然地环顾人声杂沓的码头——
“有什么不对吗?”赫律察觉萨康神色有异,也跟着下马。
“好像有人在看着我们。”萨康说道,像搜寻猎物般缓缓穿过人群,接着,一位戴着宽边斗笠,正昂立在一艘船首的黑衣男子同时吸引两人的注意。
隐藏在斗笠之下的那一道视线,正牢牢地镇定他们。
出于直觉,萨康疾步朝那艘亦是全黑的大船走去——
果然,甫于船前立定,即刻有人放下绳梯,示意他们上去。
“萨康,事有蹊跷。”在萨康准备攀绳时,赫律阻止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然你在这里等我。”
语毕,萨康身手矫捷地攀登上船,无奈地,赫律也只好跟着上去。
“果然有胆识!”一上船,黑衣男子立刻开口说道,沉隐的声音里有着赞许。“我等你好一阵了。”
“为什么等我?”萨康问。
“因为受人所托。”男子说道,一挥手,其他人立刻拔锚准备启航。
“喂,你们在搞什么鬼?”赫律发现情况不对,这些人想载走他们。
“你想找你的妻子吧?”斗笠下露出一抹神秘的笑。
“是你们劫走她的?”萨康冷声问。
“当然不是,但我知道她的下落,我可以带你找到她。”黑衣男子说道,感觉并无敌意。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赫律叫道,他已经受不了这种阴阳怪气的状况了。
“你们只能相信我。”男子摘下斗笠,露出一双让萨康和赫律同感惊异的双眸。“因为——我刚好目睹了你妻子被劫的经过。”
☆ ☆ ☆
“你们到底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
夏儿红着眼对着那位被予雾伤成“独眼龙”的男子大声吼叫,她已经快受不了。
自从她和小召被俘之后,就一直被关在这间密不透风的小舱房里,虽然她们的手脚很幸运地并未被绑起来,但她已经无法再忍受这种“不见天日”的感觉了。
没有时间感,没有方向感,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被俘了几天,又要被带往何处?
她讨厌这种感觉。
“都已经告诉你了,我们公主正要回琉球,你是听不懂吗?”小召也对那独眼龙大声叫道。
独眼男子掏掏耳朵,一副她们是恼人的蚊子般,说道:“吵死人了,再过几天就带你们去琉球,行了吧!”
到时——就可以直接拿这位琉球公主去向萨摩藩邀功了!独眼龙在心里打着如意算盘。
他知道现任琉球王不久人世,萨摩藩正努力在即将新任的琉球国王身上树立新权威……而他无意中抓到已远嫁中国的琉球公主,正好大功一件。
当然,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不可能在劫夺之后即贸贸然将船直驶琉球或日本,所以,才会停泊在这非中国,日本,琉球之外的第四地。
避避风头嘛!
“我们有点头昏了,你可不可以放我们出去透透气呢?”夏儿问道。
“好让你们逃走吗?”独眼龙冷笑,他可不是白痴。
“四面都是海,我们又不会游泳,怎么逃?”说着,夏儿忍不住哽咽道。“如果能逃,予雾姊姊也不会死在你手里了。”
闻言,连小召也开始抽泣起来。
“喂,她是跌到海里死的,又不是我杀死的。”独眼龙大叫,这两个女人又来了!先前她们直指他是杀人凶手,已经连哭数天,搞得他都发疯了,现在可别又来一回。
“可是,明明就是你推她下去的。”小召指控道,假装哭得更大声。
“行,别哭了!”独眼龙以日文大叫道。
“听不懂。”夏儿摇头道。“不过如果你肯让我们上去透气一下下,我保证我们的心情会好很多,或者,当你送我们回琉球时,我会向父王请求赏赐你最珍贵的几箱珠宝。”
“珍贵的珠宝?”独眼龙仅剩的一只眼仍能闪闪发亮。
“对,还包括中国来的珍贵器具哦!保证非常值钱。”小召机警地一同帮腔。
说不心动是骗人的!独眼龙衡量了下现实状况,最后认定她俩绝对无法逃过一船子人的监视,才点头道:“好,就让你们上去一下。”
“谢谢。”夏儿和小召高兴道,终于如愿地走出小舱房,心里正暗自窃喜,这下可逮到脱身的机会了吧!
“刚踏上甲板,一阵轻爽沁凉的夜风拂来,让夏儿不由得想起落海的予雾姊姊。
“公主,现在风平浪静呢!”小召凑向夏儿暗示道,她发现她们待的船离岸边仍有一段距离,但游过去还不算太远。
夏儿轻点头。“朝月亮的方向,潜远一点再起来。”
月亮的方向?小召看向天空,心头一惊。“有没有搞错?那是外海的方向耶,为什么不往岸边游——”怎么和她想的方向完全相反?
“不能往岸上,会被抓到的——”没错,海才是她们所熟悉的。
“可是……”
“喂,你们在嘀嘀咕咕什么?”独眼龙在她们身后吼道。
“我们在说今晚的月色很美呢!”夏儿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一想到计划即将付诸行动,内心就兴奋不已。
娘们,月亮有什么好看的!独眼龙咕哝了声,不以为然。
缓缓地,夏儿牵着小召的手踱步到船边,压低声音交代诡:“记得,要把外头这件衣服脱掉,否则会很重……”
“喂,别再过去了,小召等一下落海!”独眼龙大声道,正想跨步上前时,突然看到她们两人宛如金蝉脱壳般,快速脱下衣服跃入海中——
独眼龙大掌一挥,顺手拉住了较靠近他的夏儿。
“放开我!”夏儿努力挣扎,此时小召已跳入海里。
可恶!就差一步了!
“想逃?”他紧扣着她的手腕。
夏儿死命挣扎,心里不断大叫着萨康的名字,此时,她的手腕突然一松,整个人立刻失去重心,坠入海中——
“混蛋!”独眼龙看着自己手上莫名其妙出现的手镯,忍不住忿忿地骂出一句日文。“她们逃走了!”
☆ ☆ ☆
越接近靠近,萨康的心情越是烦躁难耐,他有强烈的预感,夏儿应该就在近他咫尺的地方了。
“这么晚了,那艘船怎么还灯火通明?”赫律望着前方距离岸边较近的一艘大船问道。
“好像在找人。”黑衣男子拿了个洋人时兴的望远镜观察着。
“找人?”
黑衣男子收起望远镜,交给萨康,道:如果我没料错,你的妻子逃走了。”
“逃了?”萨康接过望远镜,穿透沉浸在夜色之中的平静海面,观察着那艘闹哄哄的大船。“他们似乎全集结在岸上去了……”
一想到夏儿在如此寒冷的夜色之中,还得躲避那么一大群壮汉的追捕,萨康顿时感到一阵心疼。
不行,他一定得赶快找到她!
“可不可以快点靠岸?”萨康沉声问。
“不行,丸急噪容易被对方识破。”黑衣男子望向一片漆黑的海面,半晌,嘴角突然微微上扬。“如果根据我多年航海经验的判断无误的话,似乎有人正朝着我们的方向污游过来了。”
闻言,萨康赶紧拿起望远镜看向海面——
“夏儿?”他不可置信道,睁大了眼。“是夏儿!”
赫律也冲到船缘,叫道:“真的是她们,快,快拉她们上来。”
同时间,两名熟谙水性的水手跳下海,萨康也立刻放下绳梯,等着迎接他的妻子。
“夏儿!该死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夏儿才刚登上绳梯,触及船的边缘,即立刻被萨康一把抱上船。
赫律则上前拉起小召。
“萨……康?”夏儿眨眨湍湿的双睫,发梢的水不断滑下脸颊。“你怎么会在这里?”敢情是她游太久,头昏眼花,产生幻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