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会生气,嗯?」尉迟封望着尉迟策,似笑非笑的。
瞪着尉迟封促狭的双眼,尉迟策板着脸走向大厅的正位,说道:「不要嘻皮笑脸的,准备开会。」
「听到没,不要嘻皮笑脸的。」魏英拍拍尉迟封,取笑道。其实他自己也是憋得很难过,只是看到有人被「削」,心里多少比较好过一点。
「你们两个到底在笑什幺?」王晋凑上前,轻声问道。「首领说的其实没错啊!弄脏了缎子,阿婆是会生气的。」
这迟钝的家伙!
看着王晋那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阿婆」的模样,尉迟封和魏英忍不住再次抽动嘴角,狂笑出声。
※※※
一走进染织房,项虞贞就看到阿婆已正襟危坐在织布机前,严肃地盯着织
布机上,她才织了一半的布疋。
「婆婆,你怎幺下床了?」
「我还没老到不能动。」
阿婆讲话还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她也已经习惯了。
「那您……是不是需要什幺?我去拿来给您……」
「你别忙了,我有话跟你讲。」阿婆垂着眼,若有所思。「这些都是你织的吗?」
「是啊!」
「那些也是你染的?」阿婆指了指放在角落的一疋布。
「嗯。」她点点头,小心翼翼道:「我只是打发时间,顺便可以帮一点忙。」
「看你织染布的技巧,不像是山下农家女孩所会做的……」阿婆盯着她瞧,睿智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这些手艺──你是在哪里学的?」
「我从小就常做这些事,也没特意去学……」
「我听策儿说……秦始皇又开始选人去找仙药……」阿婆站起身,脚步蹒跚地走向屋角,拿起项虞贞染好的布观看着,并且近似喃喃自语道:「你说你是为此才躲来山里的,是吗?」
「嗯……也算是……」
「一定还有其它原因吧!」阿婆眼神一凛,手拿着布走回织布机前。
「嘎?」
「你的家人呢?知道你在这里吗?难道他们都不担心你?」
「啊……」被阿婆如此逼问,项虞贞才突然想起这件重要的事──当初她只留了一封信,即离开了舅伯家,到现在都没再捎信回去,想必现在远在咸阳的大哥也已知道这件事了。
以大哥的个性,他可能会放下手边的工作来找她。
不行,她得赶紧再捎封信回家,告诉大哥一声。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离开自己的家人,待在这样的深山里……」阿婆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就算你是为了躲避寻找仙药……」
「我是来找仙药的。」项虞贞打断阿婆的话。
「来找仙药?这里?」阿婆原本沙哑的声音突然高亢了起来,她的眼睛睁得圆亮,表情怪异且奇特。「你听谁说这里有仙药的?」
「山下村里的人都这幺说的,他们每个人都说山里有高人在提炼仙丹。」
「我们可不是什幺高人……」阿婆撇撇嘴角,冷哼一声。
「可是你们确实有在提炼仙丹,不是吗?」项虞贞激动道。「我知道炼丹这种大事,在成功之前最好不要把风声泄漏出去,以免万一不成功,始皇会怪罪下来,所以你们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把这里的事情泄漏出去。」
对于她的话,阿婆没再搭腔。她只是静默地看了虞贞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你要仙药做什幺呢?」
「当然是希望始皇能够活得长长久久。」她天真地说道。
「年纪轻轻,关心一个暴君的死活不嫌多余吗?」阿婆再度冷哼一声,然后迟缓地直起身子,将拿着的布塞进项虞贞的手里,一边走向门边一边说道:「你还是专心织布──搞不好以后你还可以靠这个替你的夫君赚钱。」
项虞贞不懂阿婆说话的意思,好好的怎幺突然扯到以后的夫君呢?而且她现在在乎的不是织布和未来夫君的事──
「关心秦始皇的死活,也就等于关心我大哥的死活。」她有些难过、落寞。
阿婆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她,良久,才慢慢说道:「我不晓得你是怎幺想的,但是──我们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
「什……什幺意思?」
「唉!」阿婆摇头叹气,没再理会她,只是驼着身子,喃喃自语地独自离去。
「看来……策儿倒是给自己找来一个不小的麻烦……」
第六章
「哎哟,我不是跟你说过了,这些东西我来搬就行──」翌日,当山寨里的每个人,如往常般各自忙于自己工作时,王晋的大嗓门像定时公鸡般,再度响彻众人耳边。
「没关系,这个我还搬得动。」项虞贞手捧著捆好的缎子、从染织房一路走到停放在寨前的马车。「而且有我帮忙会比较快些。」
王晋咕哝著把她手上的缎子一把抢走,扯著嗓门说:「这些东西不是你该搬的!」
虞贞耸耸肩,似乎早料到他会有这项举动。
最近,她发现寨里的每个男人──当然包括尉迟策,都有一个共通的特点……
总是把男人和女人的工作分得很清楚。
他们不会干涉任何厨房和染织房的工作。但无论是谁,只要见到她和阿婆正在搬重物或做粗重的工作,就一定会抢去做──因为他们认为这才是男人的工作。
虞贞微笑看著王晋将缎子分别捆上马……其实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他们也满体贴人的。
「对了,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
「什么事?」王晋问,已将所有该载下山的东西都捆绑完毕。
「这个──」虞贞从怀里拿出一卷竹简。「可以请你在山下,顺便托人将它送去咸阳吗?」
「咸阳?」王晋狐疑地看了竹简一眼,又问道:「这是什么?」
「信。」虞贞又拿出一个小锦袋,交给王晋,道:「我这里有一些托人带信的钱……」
「这……」王晋似乎面有难色。
「有……什么困难吗?是不是钱不够?」
「也不是啦!只是……」
「我现在得去后山采一些染花回来,一切就拜托你喽!」虞贞微微一笑,那笑容是很难令人拒绝的,她摆摆手,随即翩然离去。
「唉!项姑娘……」王晋眉毛纠结地看著她走远,然后为难地低头盯著手上的烫手山芋……送信?
他八辈子没做过这种事!
「把它给我!」
「首领?」王晋抬起头看著尉迟策,他不知是何时来到他身前的。
「把它给我!」他又说了一次,态度坚决许多。
王晋犹豫了下,才慢慢地把项虞贞托给他的竹简和钱交给尉迟策。「这是……项姑娘的信。」
「为防万一,这种东西不能随便带下山。」接过竹简之后,尉迟策冷著脸拆开竹简,娟秀的字迹立刻跃入眼中。
信的内容大致是在报平安,突然……他盯著上头短短的几个字,神色立刻变得更加严峻。
……如果取到我要的东西之后,立刻就会回去……
取到她要的东西?什么意思?
尉迟策寒著双眸思忖著……难道她是有目的地来到此地?到底,寨里有什么东西是她要的?
「上头写了些什么?」看了看尉迟策铁青著的脸,王晋似乎也有些明白事情的不对劲。「她该不会是把我们的事泄漏出去了吧!」
说著,王晋又觉得不太可能,她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私自铸剑的事啊!
「她说把信送到哪里?」尉迟策问道。
「咸阳。」
尉迟策颔首,交代道:「记住,这件事不要让第三者知道。」
王晋抓抓胡子。「你是指把信送到咸阳的事……还是……」
「所有的事。」
语毕,尉迟策拿著竹简转身就要离开,才走了两步,他突然又回过身,说道:「还有,别又在山下喝得忘了回来,快去快回。」
「哦!」王晋搔搔头,立刻跑向另一侧厢房,去找和他一起下山的魏英。
而尉迟策则拿著竹简,跟著项虞贞的脚步来到厨房……
「你吓了我一跳。」
项虞贞惊喘一声,她进厨房拿起放在角落的竹篮,才一转身,就看到他高大的身影临立在厨房入口。
「你似乎很容易受到惊吓?」尉迟策扬眉道,他像只盯住目标的老鹰,眼神锐利而骇人。
「只要你走路有点声音,我就不会被吓到了。」她指出放在心中已久的想法,并且好心地提醒道:「还有,你现在进来厨房,万一被婆婆看到,又要被骂了。」
「你到底是谁?来这里有什么目的?」他冷声问道,握住竹简的手忍不住紧缩了下。
项虞贞偏著头,觉得他的问题很怪──他明明就已经知道她的名字,怎么还会问她是谁?至于她来这里做什么……很明显地,她是来厨房拿竹篮,准备去林子里采染花,怎么他会看不出来呢?
虞贞轻叹口气,正想提出疑问时,突然看到他手上拿著的简牍。「嘎?我的信……怎么会在你那儿?王晋呢?」
「已经下山了。」
「下山了!」她瞪大了眼,不可置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他轻轻一挥,竹简应声垂摊在她眼前。「这是怎么回事?」
「你偷看我的信?」虞贞大叫道,她明明用蜡将竹简封得很完整。
「我没有偷看,只是检查……」他讲得理所当然,态度更是严厉得紧。「除非──你里面写了些不该写的。」
「不管我里面写了些什么,你随便看别人的信就是不对。」她胀红了脸,深深被他的行为所激怒。
她大步向前,想从他手上夺回她的信。
尉迟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没有移动脚步,反而是项虞贞一个不稳,整个人跌进他怀里。他将拿竹简的手高高举起,冷然道:「为了全寨子人的安全,我不得不这么做。」
「你是在怀疑我?」她这辈子从来没被别人怀疑过。
「我从不随便怀疑别人,除非那个人做了令人怀疑的事……」尉迟策将她揽得更紧,眯著眼,似乎想把她一眼看穿。「你有吗?」
看著尉迟策对自己不信任的态度,项虞贞突觉一股委屈涌上心头,眼眶也不争气地湿热起来……不行,她绝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哭。
她吸吸鼻子,强作镇定地昂起骄傲的下巴,毫不退缩地说道:「既然如此,信──你已经看过了,很显然地那只是一封写给我大哥的信。」
尉迟策不置可否,只是一味地打量她,似乎在评断她话语的真实性;他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被她无辜的表情给说服。
现在,距离他们「行动」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绝不能再冒任何出差错的风险。姑且不论她写这封信的目的为何,但凡是有可能引来秦始皇围剿的行为,他都必须制止。
他有这个责任!
「你……还是不相信我?」她试图抽回被他紧握住的手,内心的难过正一寸寸地逐渐扩大。
「我是很想相信你。」他一字一句道,强有力的大掌仍然紧紧抓住她的;他弯低身子,轻靠著她的脸颊,危险而温热的气息抚过她的耳后。「……如果取到我要的东西之后,立刻就会回去……你说──我们这里有什么东西是你要取得的?又是谁派你来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很清楚我的意思。」
「抱歉!我就是不清楚你的意思,才会问你的!」虞贞负气道,早在眼眶打转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不许哭!」他轻喝道。一看到她哭,他就开始心烦意乱了起来。
「难道我连哭的自由都没有了吗?」她气愤且委屈地说道,使劲将他掌控的手甩开。
「别把问题岔开,你还没回答我。」他的眼神似乎快喷火了。
「我没有把话题岔开!我只是……也有不回答你问题的自由。」她激动地吼道,想侧身穿过被他堵住一半的门。
「希望你不是心虚地想逃跑。」他拦住她的去路,语带嘲弄地说道。
虞贞死盯著他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慢慢地,她终于忍不住爆发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项虞贞气冲冲地提著竹篮走进林子,她讨厌人格被质疑的感觉;尤其刚才尉迟策的态度,彷佛她是个小偷似的。
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为什么她老感到怪怪的?他到底是对她产生了怎样的误解?或者……是她还没真正搞清楚目前的状况?
想到此,虞贞便开始后悔了!
其实她刚才可以好好跟尉迟策把话说清楚的,只是她实在太生气了,才会……才会……踢了他一脚!
她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粗鲁的事情,大哥说得对,人一旦被气愤冲昏了头,就会无法思考……
可是话又说回来,尉迟策也有不对的地方,谁叫他随便拦截她的信,甚至还偷看它!
走近河边,正想把这纷乱的思绪好好厘清时,倏地──项虞贞死盯著眼前的花丛,觉得非常奇怪。
昨天来的时候,她明明记得上头还长著满满的花,怎么这会儿全部一乾二净?
完全不见半朵花儿的踪迹。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寨里,除了她和阿婆之外,没有人会来摘花;但是,她很确定阿婆从昨天到今天为止,都没有来过林子里,更遑论摘花了……
看看花丛周围的土地,也不见任何掉落花朵的「尸体」,那么……原本长得好好的花,到底都跑到哪里去了呢?
虞贞忍不住戒慎地四处张望,难道……这里还有其他的人?
周围,除了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之外,什么都没有!虞贞摇摇头,似乎在笑自己的疑神疑鬼。
现在时间还早,她决定往林子深处走探一番,一方面散散心,另一方面也许她还可以在别的地方找到新的花种。
主意一拿定,她立刻拾起竹篮,准备沿著河流而下。蓦地,她看到河边的一丛杂草,想起了尉迟策……
她记得上次他和尉迟封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后方……也许……
强烈好奇心的驱使,她缓缓拨开那堆草丛……
什么都没有!
项虞贞有些泄气,她原以为在草丛后面会有另一条路径的……不过,她可不打算就这样放弃,她灵机一动,立刻提起裙摆,拨开草堆,直直朝里头走去……
这些草长得可真高,已经完全盖过她的视线了!
不晓得会不会有蛇出现?
越走,项虞贞心里越害怕,正想打退堂鼓时,眼前赫然出现一条小径──那条路非常狭窄,而且不明显,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项虞贞立刻加快脚步前进,可惜她心中的雀跃并没有持续太久──走过齐头高的草丛之后,一块超大的巨石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被困住了!
虞贞东瞧西望,发现这块石头彷佛是刻意被放在这里挡住去路的,而且体积之大,让她根本看不到石头另一端的景象,且无法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