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或沉沉地叹息。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阿斯朗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而他明白的知道,这绝对不会是件好事。"阿斯朗,你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谨或一针见血地尖刻批评道。
阿斯朗无所谓地扬扬眉。"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我知道,就算我现在说什么,你也不会听的。"谨或微微一笑。
"我可没有说我不听。"
对,你没说不听。不过,鬼才相信你会真的听进去!谨或不满地想着。"若我劝你马上取消这门亲事,你会听我吗?”
阿斯朗冷冷地道:"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海棠是皇太极最宠爱的女儿,还有什么比利用海棠来打击皇太极更收效迅速的方法?他不可能眼睁睁的放着皇太极的弱点而不加以攻击,那不是他的本性;正如皇太极当年对他父母所做的事,而他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瑾或又叹了一口气。看吧!还说会听咧!结果还不是一样白说?能言善道如宣临都没能敲醒他,他可不敢以为自己会有上天眷顾的好运道。"好,这件事大少爷我不管总成了吧?不过,我希望你对海棠格格别做得太绝,毕竟人家与你无怨无仇。"
阿斯朗定定地看了瑾或半晌之后,淡淡地应道:"这个我自然有分寸。"
"但愿如此。"瑾或翻了翻白眼。
虽然阿斯朗说是那样说,不过,他可不晓得他所谓的"分寸"在哪里。
这是阿斯朗与皇太极之间的私人恩怨,他原是没有插手的余地,只是因为相识十多年,他不想见他做得太绝。不过,他真的很想知道阿斯朗下手时究竟会不会留情?
被许婚给阿斯朗的事情,是皇太极亲自告知海棠的。这消息仿佛平地一声雷,狠狠地震住了海棠。
"不……"她喃喃地说道。太突然了,为什么皇阿玛要这么做?
"海棠,"皇太极握着女儿的柔荑说道:"你也已经十七岁,是该许人的时候了。阿斯朗将军出色非凡,年纪轻轻便能驰骋沙场,为咱们大清朝立下汗马功劳,他还是皇阿玛将来必须倚重的左右手;而你是皇阿玛最眷宠的女儿,所以我希望你能有最好的归宿。"
眷宠?嫁给阿斯朗就是皇阿玛所说的眷宠吗?不,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向开明的皇阿玛会不顾她的意愿,将她指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海棠?"他担忧地喊道。他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他立即伸手扶住她,深怕她会突然倒了下去。
"皇阿玛……"海棠含泪看向皇太极,颤抖的低语,"您曾经答应过我,不会勉强我嫁给我不爱的人。"
是的,他是说过这句话,而君无戏言,面对女儿的楚楚泪眼,有生以来第一次,他竟然感到无言以对。"海棠……"
"求求您收回成命吧!皇阿玛。"她宁愿在潇湘宫里度过她的一生,也不要将自己的未来嫡在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身上。
他叹了一口气,道:"这是不可能的,海棠。诏书己下,朕不能失信于天下及阿斯朗。"海棠必须嫁给阿斯期,这己经是个无法更改的事实。民无信不立,他若是收回成命,将来如何号今天下?
海棠不再说话了。从她懂事开始,她就知道----诏书既下,万难更改;她不能抗命,除了嫁给阿斯朗之外,已别无选择。
"海棠,"皇太极托起她的小脸,拭去她摇摇欲坠的泪珠,道:"阿斯朗会是个好丈夫,我相信你嫁给他会过得很幸福。相信阿玛,阿玛不会断送你的未来。"
是吗?是这样吗?要她心中带着另一个人影,去嫁给一个未曾谋面的男人,这样她就会幸福了?海棠不由得想起那个曾在她生命中,如惊鸿般匆匆掠过的男子。她忘不了她与他四目相对时,那种震撼的感觉,像是一种极深极深的牵绊,仿佛早在几生几世以前就己纠缠不休。
她相信那种感觉是种生命的悸动,与他的那一照面,触动了她的灵魂,她的体内好像有什么正在复苏,有什么正在慢慢地觉醒。然而,这样的触动是否来得太迟?皇阿玛的指婚,怕是把这样的牵绊连根斩断了吧?皇太极又对她说了些什么,可是她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这个婚约----没有她抗拒的余地了。
第四章
过了中秋节之后,天气渐渐转凉,北安王府里栽种的秋海棠却娉婷优雅的盛放了整个庭园。
海棠受表妹薰尹之邀前来北安王府作客赏花,这对表姊妹同是十六岁的花样年华,也同样将在今年嫁为人妇,但两人的心情却迎然不同。薰尹即将于三个月后嫁给青梅竹马的定王府二贝勒宣豫,而她,却是在一个半月之后即将展开一段身不由己、没有期待的婚姻。
"我们再过不久就要各自嫁为人妇了,以后见面的时间就不多了吧?想想觉得好舍不得喔!"薰尹突发感伤地道。
"是啊!"海棠感伤地笑笑。她又何尝舍得?她与薰尹两人从小为感情就好,就像亲姊妹一般亲密知心,真到了要分别的时候,只怕她也会不知如何面对啊她从来就不善于处理自己的感情,即使伤心难过,她也很难说出口。
"海棠表姊,你成亲之后别忘了要常常与我联络,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也可以常常到定王府来小住数日。"
海棠微微一笑,问:"这样好吗?宣豫贝勒不会不高兴吗?"
"宣豫知道我们要好,他不会介意的。"薰尹笑道。相对于薰尹的甜蜜,海棠觉得自己一点也没有待嫁新娘的喜气,仿佛皇阿玛的指婚距离她很遥远一般。
"你一定会过得很幸福的,薰尹。"
薰尹亲密的将头靠在海棠的肩上轻语着:"你也会的,海棠表姊。"她知道海棠在担心什么,但她相信皇姑父的眼光,他是那样宠爱海棠表姊,绝对不会断送了表姊的幸福。
海棠无力地一笑,轻轻地道:"薰尹,我真的好羡慕你。"
薰尹睁大双眸,不解地问:"羡慕我?"
"是呀!"她笑道:"能嫁给心中所爱的男人,并且一辈子相守到老,一个女人的幸福莫此为甚。"
"难道你……难道你不爱阿斯朗吗?"原本薰尹想问的,但是她不想惹得海棠难过,所以及时住了口。
基于对薰尹的了解,海棠立刻就察觉薰尹的疑问,她淡淡地道:"我要如何爱他呢?我甚至不曾见过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点也不了解。"薰尹沉默了。
她是听宣豫说过,海棠的未婚夫婿----阿斯朗将军,是个极为出色的军事政治家,他的爵位甚至凌驾在汗父的长子豪格之上,直逼十四位亲王,年轻一辈的满族亲贵之中,还没有人的功勋能够超越他。
可是他的爵位再高,也不能代表他的为人便是端正,没有实际相处过,要了解一个人,谈何容易?"皇姑父他---- 没有安排你们见面吗?"
海棠摇了摇头。"见了又如何?知道他的模样,也不能代表什么,况且......"说到这里,海棠便顿住了,没有再往下说,反倒是薰尹整个好奇心被她挑起。
她追问道:"况且什么?"她直觉这会是一句很重要的话。
望着表妹好奇的眼光,海棠也不再隐瞒。"我的心里已有人了。"
"啊!"薰尹吃惊地低呼。和海棠表姊认积那么久了,怎么她一点都不知道海棠表姊心中己经有喜欢的人了?怎么会这样?这下可好了,表姊一个半月之后就要嫁给阿斯朗将军为妻,这事情要怎么善了?
"你喜欢的人是谁?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薰尹一个劲儿的追问。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们只有见过一次而已,就是在皇阿玛为凯旋而归的阿斯朗将军设接风宴的当天。"
"这么说,你们认识甚至不到一天?"太快了!这一点也不像平常的海棠表姊会有的行为。她所熟悉的海棠,是闲适从容的,海棠嗜书、嗜画,她喜欢平静的生活,在平淡中咀嚼生命的乐趣。她就像一朵秋海棠,不与百花争春,不与荷花咏夏,淡雅地在一旁绽放幽香,在一片令人眼花撩乱的花海中,她的优雅成了最具韵味的娇妍。而今,她的心中因存在了某个人的身影而苦恼着,一方面她高兴海棠总算为某人而心动,一方面则忧虑着这段来得又急又快的迷恋,对向来心如止水的海棠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严格说起来,还称不上认识,毕竟我连他的名字都不晓得。"
"没关系!我托宣豫帮你查!"
只要那个人进得了宫,代表他的官位不算太低,既然如此,宣豫一定有办法可以查出来的。
"薰尹!"海棠一惊,慌忙阻止道:"千万别这么做,我就要嫁给阿斯朗了,知道他是谁又有何用?不过是徒增痛苦罢了。"
"可是......难道你打算带着这个遗憾与阿斯朗将军成亲吗?"海棠的话固然有理,可是她无法不在意海棠的感受。
"别说这个了,谈谈你吧!你也就要成亲了,送给宣豫的'聂儿谨'准备好了吗?"
所谓的"聂儿谨",是指新嫁娘自选送给新婚夫婿的特别礼物,这件礼物通常不与其他妆箧放一块儿,而是带在新嫁娘的身上,在洞房花烛夜时,赠与夫婿;当然,新郎也会准备一件特别的礼物随身携带,好在洞房时赠与妻子,这是八旗儿女嫁娶时与众不同的习俗。海棠很明显的不愿意多谈,薰尹也只好配合她转移话题。
"准备好了,就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她小心地从袖中掏出一只垫子,垫子上有着吉祥如意结,缀着一块镂着"豫"字的玉佩,玉佩下方再系着流苏,十分雅致出色,也足见设计者的巧思。
"好漂亮……是你自己打的吧?"
"嗯,"薰尹甜甜一笑,道:"你觉得宣豫会不会喜欢?"
"他一定会喜欢的!"
"那就好!"薰尹望着海棠,迟疑地问道:"海棠表姊打算什么给阿斯朗将军做'聂儿谨'呢?"
海棠怔了一下。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且,她也不知道该送他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想,剩下的一个半月的时间总会想到的。"
看着茫然无依的海棠表姊,薰尹忍不住叹息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届时,表姊真能调适好心情,嫁给阿斯朗将军为妻吗?闭起双眸,薰尹在心中低声祷告着----希望你幸福,海棠表姊……
在海棠还来不及警觉的时候,一个半月便很快的过去了。
望着窗台上一盆薰尹送的秋海棠,由于今年的霜降来得比往年早而凋谢了,一如她萧瑟孤寂的心情。隐隐约约,她听见宫廷的梨园子弟吹奏着充满喜气的乐声,宾客的道贺声、太监宫女们往来奔走的脚步声。炮竹声……汇合而成一股难以忍受的嘈杂与气氛,令她几乎要窒息。
"格格!吉时就要到了----"荣嬷嬷在看见面对凋谢的秋海棠发呆的海棠,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该走了吗?"海棠淡淡地问道。
"是的,格格,将军府的八抬大轿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她点点头。该来的总是要来,她只是一个平凡渺小的人,改变不了即将到来的命运。
荣娠嫉伸手替海棠整了整衣摆,吩咐婕儿拿来红盖头之后,问道:"格格,准备送给将军的'聂儿谨'可准备好了吗?"
"嗯……"
"既然这样就没问题了!"荣嬷嬷替她盖上盖头,道:"该上花轿了,格格。"
在荣嬷嬷与婕儿的搀扶下,海棠缓缓步出居住了十几年的潇湖官。
"格格请上轿!"
海棠坐进了轿中,红布帘随即拉了下来。
"起轿吧!"荣嬷嬷笑道。
轿夫们扛起了轿子,秩序井然的将轿子抬往五贝勒府,也就是刚改名的"将军府"。独自坐在花轿中,海棠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袖袋。她骗了荣嬷嬷,其实,她根本没有准备要送给阿斯朗将军的"聂儿谨"。迎亲队伍由皇城往将军府出发,浩浩荡荡足足蜿蜒了两里路;满族的婚礼是在晚上;而王室的婚礼更是讲究许多规矩与排场。队伍的最前头,是阿斯朗策马前行,后面跟着仪仗队、宫灯队、华盖队、宫扇队……最后头才是海棠所乘的描金绣凤八抬大轿。
当晚,经过了繁复的婚礼仪典,在文官高唱"合雹歌'的歌声中,阿斯朗与海棠格格被送入洞房,接着,所有的嬷嬷、丫环们全退了出去,新房中只剩下海棠与新婚夫婿阿斯朗。
坐在炕床边,海棠因为紧张而绞紧了手中的绣帕,整个新房中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息,若不是他正站在她的面前,海棠由红盖头下可以窥见他的鞋子,她可能会以为新房中只有她一人。
半晌,那双鞋子向她走近,紧张过度的海棠下意识的往炕床上躲。她的躲避使得阿斯朗伸出去的大手硬生生的僵住。阿斯朗沉下俊脸,还来不及发火,就先听见海棠颤抖得近乎耳语的声音。"请……请不要靠过来。"
她这是在拒绝他吗?都这种时候了,她居然还摆得出她格格的架子?阿斯朗眯起厉眸,冷冷地道:"我若不靠过去,你要我怎么掀盖头?"他的声音像是冷到极处般,连火气都不带了。
海棠听见他的声音就明白对于这桩婚约,他也同样反感至极。而他的反感,让海棠的心中冒出一丝希望的火苗,也许……也许她可以与他谈谈,找出一个对双方都好的相处模式。
"那……那就不用掀了。"海棠就这么隔着盖头与阿斯朗说话,她试着稳定自己忐忑不安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又道:"我想……有些事情必须先与你谈一谈。"
海棠从没有像这样与一个人对峙的经验,生性淡泊柔弱的她,知道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对于这样的婚姻,没有人可以帮忙她,她只能靠自己去争取心中所想要的。阿斯朗甩开长褂坐了下来,俊美的唇边尽是讽刺的笑意。
"我正洗耳恭听着,海棠格格。"
"你我的婚事是由皇阿玛所指婚,我想,你我都并不乐意,可是诏书已下,这桩婚约是怎么也无法更改了,所以……我们不妨各过各的生活,彼此不必在乎,也不必约束对方,更不用勉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