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非要孤立宣临,才能避开他们口中所谓的“煞气”吗?而且……她不明白为什么当她听见宣临二十多年来依旧离群索居的时候,她的心就微微发疼起来。
“听表姊的话,熏尹,你可以不信邪,可是,你不能让宣豫夹在你与王爷之间难做人,懂吗?”
熏尹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心急的表姊,好半晌才点点头。
“我答应你就是了。”
※ ※ ※
傍晚,飘起雪来,这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
熏尹在嬷嬷、丫鬟的服侍下沐浴过后,便对她丢下一句──“天寒,请格格早点歇息。”
就这么着,她七早八早就躺在暖呼呼的炕上,盖着暖和的紫貂裘被,瞪着一双毫无倦意的大眼直勾勾地盯着帐顶看。
躺在炕床上的熏尹,不自觉地又回想起下午海棠对她的告诫──
“你嫁入定浚王府后,千万记得别涉足禁地。”
禁地……宣临所居的北苑……
宣临……他真的是那么可怕的人吗?
犹记得小时候她常到定浚王府玩,而她与宣豫总会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跑到北苑去找宣临。
十四岁的宣临充其量不过是个少年而已,可是在他的脸上,竟找不到一点孩子般的纯真。
她印象很深刻,宣临有一双深邃的蓝色眼睛,那是一双既无害怕也无恐惧,甚至是有些阴沉的眼眸,她感觉得到在那双眼瞳中,藏着深深的魔性魅力。
定浚王府的每一个人──除了宣豫之外,对宣临都避若蛇蝎,尤以定浚王爷为甚。
对于这样的情形,她不知道宣临会有什么感觉,但是她却替他觉得难过。
熏尹曾经想过──如果今天被大家害怕、讨厌的对象换成是她,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但是宣临不同,他对于避他如洪水猛兽般的家人及奴仆完全没有感觉,甚至是视若无睹的。
他是真的不在乎吗?
熏尹真的忍不住想要这样问。
一个人真的可以做到被完全孤立,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的地步吗?
她不知道。
但是,宣临就真的这样捱过来了。
她与宣豫从来没有看过宣临掉眼泪,就像他们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开心的笑一样。
好几年的时间过去了,她今年十七岁,那么,宣临应该有二十四岁了吧?这十年来,他仍是如从前一般度日吗?
唉!反正也没答案,干脆不想了。
掏出怀中的吉祥彩坠,熏尹紧蹙的眉峰渐渐舒展开来。
“宣豫……”她带着笑,如梦般的呓语着。
她喜欢宣豫,就像喜欢每天早晨起来都可以看见太阳一般。
只要看着他阳光般温暖的笑容,就算她的心中充满忧伤,也会不知不觉被他的笑容影响,心情渐渐好转起来。
小时候他们一起做过许多蠢事,比方说,她想要学杜鹃鸟孵蛋,结果宣豫就真的爬上树去摘下鸟窝,两个人躲到柴房去孵蛋,一连孵了两天两夜;结果小鸟没孵出来,反而全被坐坏了,当然,他们两个人也因为两天两夜不见踪影而一起挨罚。
年纪稍长一点之后,有一次宣豫带着女扮男装的她到赌场去见世面,没想到那间赌场是不折不扣的暗盘作业,害得她被宣豫当作翻本的赌注输给庄家,最后为了把她抢回来,他还砸了赌场,结果赌场的人一状告到定浚王爷那儿,宣豫足足被关了七天才重见天日。当然,他很有义气的把所有的事都一肩扛下,她才得以逃过一劫。
宣豫就是这么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仔细想想,他就像她的贴身护卫与保护者一般,无时无刻不以她为优先考量。
她的回忆里常常有他,她开心的时候他陪她开怀,她难过的时候他逗她笑,她做错事的时候他陪她一起受罚,她伤脑筋的时候他替她想办法……
而现在,她终于要嫁给他了。
熏尹加深唇边的笑意。
掀开被走下床,她就着些微的月光,拿起书桌上的毛笔在绣帕上写了几句话──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放下了笔,熏尹披上连帽大氅,小心地走出寝居,往后花园走去。
她找了一棵她可以摸到树枝的梅树,小心翼翼地将帕子绑在枝头上。
其实,这样做并不是什么习俗,只是熏尹习惯将心里的愿望写在纸上,或是布条上,绑在树枝上祈愿。
就在这个时候,揣在怀中要送给宣豫做聂儿瓁的彩坠却滚到雪地上。
“糟糕!”不吉利!
她慌忙地要蹲下身捡拾,却有个人先弯下腰替她拾起来。
“谢谢……”
不对!这里怎么会有个陌生人?而且,还是个俊美男子──感谢辞被她及时吞了回去,立刻换上戒备的态度。
“你是谁?”
这里是北安王府,这个人怎么有本事闯进来?
俊美男子笑而不答。
“熏尹格格,恭喜你即将嫁为人妇。”
熏尹瞪大了双眼。
“你怎么──”
“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是不是?”他把玩着彩坠笑问。
“你究竟是……唔……”
俊美男子猛地环住她的纤腰往怀中带,在熏尹猝不及防的时候,俯首吻住她玫瑰般诱人的双唇。
他的吻浓烈炽热,与他玩世不恭的神情完全相反。
他强硬的分开她的唇瓣,大胆的深入她的口中纠缠着她,竭尽所能的吸吮、缠卷、逃逗,直到她脸红气喘,无力抗拒了才离开她的唇抬起头来。
熏尹娇喘不休,一双雪白素手抵住他的胸膛,阻隔了他俩过分亲昵的距离,带着充满愤怒的眼神瞪着他。
“放开我!”
他究竟是谁?居然敢闯进王府中轻薄她!
“你属于我,我绝不放手。”他邪气地笑着,但他的眼眸却闪耀着不容错辨的炽热与认真。
熏尹吓住了,她挣扎着想逃开他的钳制。
“再不放手,我要叫人了!”
在这里喊人,主屋那里的巡守侍卫是听得见的!
“啊!请便,如果你不在乎这件事传到定浚王府的话。”他无所谓地笑笑。
他的一句话就堵住了熏尹的嘴巴。
她惊惶地看着他,大大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戏弄她?他们根本素不相识啊!
见她泪盈于睫,他邪气的笑意这才微微地收敛了些。
“嘘,别哭……”
他突然轻柔的揽她入怀,让她靠在他的胸前。而他则仅是环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诱哄着。
“放开我……”她挣扎着。
俊美男子的瞳眸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倏地黯淡了。
他托起她带泪的小脸,问:“你一定要嫁给定浚王府的宣豫贝勒吗?”
“你究竟是谁?”不管他是谁,都没有探问的资格。
“你会知道我是谁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擦去她的眼泪,泛起微微的笑意。
熏尹别开小脸,生气地道:“请你自重!”
他瞇起厉眸,然后慢慢地收回手。
好半晌,两人就这么沉默着,飘着雪的花圔中听不到半点声息。
最后,他宣告道:“你将不会嫁给宣豫。”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仿佛那是已注定好的结局,无人可以违逆。
熏尹震惊的看向他,道:“你凭什么说这种话?”
他说得那么笃定,难道有什么阴谋?
“我说过了,你将会属于我。”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她惊慌的喊着。
“你会慢慢认识我的。”他仍是一副自信的口吻。
他俯首啄了一下她的红唇,惹得她如临大敌般的倒退两步。俊美男子有趣地笑出声。
熏尹又慢慢地退了两步,接着转身就跑!
但是,她还没跑到后花园出口,他便轻而易举地拦住了她的去路,并且趁她来不及逃走时再度搂她入怀。
“啊!”她惊叫一声,按着拳打脚踢了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真不乖。”他俊美的唇带笑的吐出这三个字。
他也不阻止她动粗,反倒很有耐心的等到她筋疲力竭,再也捶不动了为止。
“累了吗?”他的声音有些无可奈何。“没受伤吧?”
熏尹咬牙切齿的瞪着他,却喘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让我告诉你,三天之后你将会成为我的人。总之,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不会把你让给宣豫的。”
“你……不会得逞的……”
这没有道理,没有人会对一个初识……甚或称不上认识的女人说出这样的话,在他眼中,她看不到钟情,只看见他赤裸裸的占有欲。
“是吗?”他不以为然地看着她,百分之百认真的说:“我们可以赌赌看──三天
后,你会与宣豫成亲,还是会躺在我的怀里。”
“下流!”她伸手就要赏他一个耳光,但是,她的手却被他牢牢的握住。
他的眼光锐利地瞇起,让熏尹不自觉的害怕起来。
“这种情形不要有第二次。”他凝视着她,将她的手送到他抿薄的唇前,轻吻一下她的手背,而后沿着凝脂般的手腕蜿蜒吸吮舔吻。“下次再有这种情形,我不会原谅
你。”
看见她害怕的表情,他的唇勾起一抹笑意,稍稍软化了他的阴沉神色。
“我绝对不会让你成为宣豫的妻子,而为了让你成为我的人,我什么卑鄙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随着他低沉醉人的声音的高低起伏,她的心不自觉的为之战栗。
没有时间容她再多问什么,他点了她的睡穴,成功的让她进入梦乡。
他抱着怀中瘫软的玉人儿走回她的闺房,轻轻的放在炕床上,并且为她盖上裘被。
坐在床沿,他的手轻轻地覆上她如婴儿般柔细的粉颊,深邃的眸中有着难以言喻的眷恋,然后,他低下头在她唇上印下深深的一吻,这才起身离开她的寝居。
窗外的雪仍然下着,而俊美男子却已不见踪影。
第三章 抢亲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兮。
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
此去何时见也?
襟袖上空惹啼痕。
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秦观.满庭芳
三天前的那个雪夜,对熏尹而言就像是一场梦魇。
她甚至不知道她是怎么睡着的,当她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竟躺在炕上。如果不是她手腕上一圈粉红的印记,她会以为雪夜里与那名男子的相遇,全是她荒诞不经的幻想。
不期然的,那名男子狂傲的宣告跃进她的脑海中──
“让我告诉你,三天之后你将会成为我的人﹔总之,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不会把你让给宣豫的……”
“为了让你成为我的人,我什么卑鄙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熏尹一惊,握在手上的环坠便滚了下去。
“格格小心!”贴身丫鬟菁儿眼明手快的一把抓住,一个好好儿的环坠这才保住了一条小命。
“啊!”熏尹拍拍胸脯,松了口气。
菁儿将环坠放到熏尹的手中,叮咛道:“格格,这回您可要拿好了,要送给新郎的‘聂儿墐’,可千万不能掉,掉了就会坏了兆头。”
“嗯……我知道。”
先前吉祥彩坠曾经落地过,这……会不会是个坏兆头?
不,那只是迷信而已!今天是她与宣豫的大喜之日,她不该胡思乱想一些有的没的。
菁儿一边替熏尹梳发髻,一边奇怪地间道:“为什么格格不拿之前编的吉祥彩坠送宣豫贝勒呢?虽然这个环坠编得很美,可是吉祥彩坠上有宣豫贝勒送您的定情之物,不是比较别具意义吗?”
熏尹握着环坠的手紧了紧。
“我觉得……这个环坠比较适合送他。”她有些心虚的低声说道。
她怎么能说吉祥彩坠早在三天前就被一个陌生男子给拾走了?可是她不懂,那彩坠上有着宣豫的“豫”字,他带走彩坠有什么用呢?
“格格……格格!”
啊!她竟然想得出神了,连菁儿唤她的声音都充耳不闻。
“怎么了?”
“格格,您是不是有些紧张?”
是!她是紧张!
但她不是紧张自己即将与宣豫成亲,而是害怕那名男子真的会不择手段的破坏这场婚礼;但是,她再怎么担心,也不能将这事儿诉诸于口。
熏尹有些心虚地红了脸。
“没那回事……”她嗫曘着,软弱的语气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还说没有呢!连菁儿叫您的声音都没听见,分明是想着今儿个婚礼之事想得出神了。”
熏尹不说话了,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驳。
菁儿见主子不开口,便以为她是默认了,于是善解人意的说道:“不用担心,格格,今儿个的婚礼一定会圆满顺利完成的。”
她何尝不是这样希望呢?
看着铜镜中自己身着吉服的身影,轻轻地说道:“但愿如此。”
“福晋吉祥!”
伴随着丫鬟们的请安,北安福晋笑吟吟的走进熏尹的寝居。
“熏儿,准备好了没有?”
“额娘。”熏尹露出笑意。
北安福晋摒退了一干丫鬟,微笑地凝视着自己的宝贝女儿。
水汪汪的大眼,黑白分明,菱角般的红唇,岂是巧笔丹青所能描绘的,即使画得出形,也显不出神啊!她的熏儿着实是承袭了她美貌的俏佳人!
“啊!吾家有女初长成!”
昨天的熏儿仿佛还是襁褓中的小娃儿,没想到一晃眼十七年过去了,女儿也到了该许人成亲的年龄。
“额娘……”看见亲娘,熏尹心中不由得涌起许多感伤。
“今天额娘可不同你泪眼相对。”北安福晋立刻表明来意。“你和你的姊姊们不同,她们嫁得远,你可不一样;尤其你的夫婿是阿玛和额娘从小看到大的宣豫,你嫁给他我很放心,所以,额娘高兴都来不及了,才没心情与你相对流泪呢!”
熏尹笑了起来。额娘就是这么直性子,凡事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来直往才是她的真性情。
“宣豫从小就讨人喜欢,不知道有多少格格郡主,巴望着能与定浚王府的二贝勒成就一桩良缘,可是浚王爷谁也看不上眼,独独要你做他的媳妇儿。”北安福晋笑着拍拍她的手,道:“你与宣豫指腹为婚是定浚王爷与你阿玛的主意,不过,经过这么多年,定浚王爷还是中意这门亲事,而宣豫也钟情于你,所以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桩亲事更适合你的了。”
熏尹微微一笑。
“对了,额娘有件事非告诉你不可。”北安福晋慎重其事的说。
“哦!是什么?”熏尹闻言,不禁好奇的眨眨眼。
会是“三从四德”,还是“女诫”什么的吗?
“就是‘周公之礼’。”
“周公之礼?”那是什么?她不解的蹙起眉。
“不懂吗?”福晋压低了声音道:“就是圆房啊!”
“哦……”熏尹猛地涨红了脸。
“这是每个女人成亲之后必经的过程,没有什么好害羞的。”北安福晋可是开明得很。“再说,夫妻若不圆房,怎么会有小娃娃?”
“是……”
虽然福晋已经澄明这是“没什么好害羞”的事,熏尹还是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