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旋不是个普通的男人,即使我是高高在上的女皇也无法掌控他;我甚至无法命令他舍弃他的责任感而迁就我的爱情。
他决定与惠秋水成亲,扮演好一个为人夫的角色。
我能够理解他的想法,所以,我默许了这个婚礼的举行,尽管当天我躺在我的龙床上整整哭了一夜。
当然,他依然是我的监国揖政王,在朝堂上,他完完全全属于我,一切与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走下了朝之后,他便是惠秋水的夫婿,不再属于我一个人了。
在某一种形式上,我和另一个女人共同拥有一个男人;但在另一种角度上,我不但失去了我的情人。也失去了我的亲人。
第八章
又是桂花飘香的时节,琅琊静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怀中的小雪貂,对于今日的早朝有些心不在焉;使她心不在焉的原因,是坐在她身侧的监国摄政王,也就是甫成为别人丈夫的心爱男人,海棠旋。
“启奏陛下,有关于襄城瘟疫横行一事,臣己下令将百姓紧急撤离……”
算了算时日,海棠旋已成亲半年有余。
新婚的海棠旋,并未带有丝毫初为新郎倌的喜气,该他的职务,他照样一件件办得有条不紊,十分妥切,只是气质更为内敛沉稳,而眉字之间偶尔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沉郁,仿佛有什么亘古难题困扰着他。
“襄城百姓死者四十七名。得病者一百八十六名,其中又以老弱妇孺居多……”
海棠旋,依然是海棠旋;但是,这个名字的身边总会伴随着另外一个轻如水的名字,微微地刺疼了她,借由这个疼痛提醒着自己——海棠旋,已经不是当初的海棠旋了。
“臣请陛下派遣一批医者前往救助,同时运送大批药草前往疫区,以免疫情蔓延,请陛下定夺。”
她总是期盼着与他独处,但每每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又觉得心慌,一种害怕失去的心慌。
她是女皇,所有人都该对她唯命是从,唯独命令不了他那颗无欲无私的心。
但是,她不会放弃的,海棠旋值得她放手一搏,而且她的手中握有一张王牌,他爱她,不是吗?光是这个理由,她就有八成的胜算!
“请陛下定夺。”
为了成全他那该死的责任感,她默许了他的婚姻,不过,她也会一步一步的开始执行她的“阴谋”,当他完成了他的“责任”之后,她一定不会再让他从她的手中溜走,非赖定他一辈子不可!
唉!虽然她对于宫门斗争不是很在行,但是,对于设计心爱的男人,手段可称得上是无所不用其极呢!
她的沉默使海棠旋觉得奇怪,他转向,低唤道:“陛下?”
琅琊静回过神,“什么?”
“襄城的瘟疫,您如何裁夺?”海棠族问。
琅琊静僵住。什么襄城的瘟疫?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急中生智,琅琊静反问道:“王爷认为如何?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海棠旋回答,“回陛下,我认为此法可行。”
琅琊静点点头。“那就照摄政王的意思办。我累了,退朝吧!”
下了朝,海棠旋唤住了她。
“静儿,你刚刚在想些什么?”
海棠旋终究还是敏感的察觉了她的神思不属。
琅琊静在心中轻叹,虽然他已是别人的丈夫,但是他对他的关心,一点也没有减少过。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对他才会如此死心塌地吧?
刻意端出冷漠自持的容颜,琅琊静连头也不回的道:“没想什么。”
她的回答令海棠旋蹙起剑眉。他了解她,比了解自己更甚,所以他绝不相信她口中的“没想什么”。
“有什么事是不能对我说的?”他不喜欢被她排除在心门外的感觉!
琅琊静嘲弄地看着他,“我不是孩子了,为什么事事非得跟你报备不可?”
“静儿!”
“请不要直呼我的名字好吗?王爷。”她放开怀中的小雪貂任它到官女那儿觅食后,缓缓地踱到一盆菊花盆景旁,弯下腰折下一朵秋菊,放到鼻端嗅闻着,同时漫不经心地道:“毕竟我是君,你是臣,君臣有别。”
她冷淡却又充满挑衅意味的言辞成功的惹怒了海棠旋。他三两步走上前,握住她的皓腕一把扯进怀里,菊花也在一拉一扯之间落了地,铺得一地鹅黄。
被他扯入怀的琅琊静低叹一声,不是惋惜那朵凋残的花朵,而是因为他那宽阔而久违的怀抱。
打从他成亲之后,他连碰都不碰她了;而今当他再度拥住她时,她几乎要满足的埋入他的怀里。
放纵自己沉沦在他的气息中一会儿之后,随即强迫自己换上冷若冰霜的面孔。
“别碰我。”她推开他,与他保持三大步以上的距离,“别忘了,你已经有了一个贤淑温婉的发妻,我不想让别人误会。”
原不以为这几句话足以把海棠旋的怒焰气得几丈高,但没想到她失算了!想来,她还是太低估了海棠旋的能耐。不过没关系,这一次的失败,可以作为下一次的参考,她可是孜孜不倦、勤奋向学的。
“为什么要刻意与我划清界限?” 即使在微愠之中,海棠旋的理智依然照常运作,没有被琅琊静的挑衅冲昏了头。
“因为,你已经不是我的海棠旋了。”
是的,他已经不再是“她的”海棠旋了,然而这个痛楚的事实,却是他自己的选择。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再见到你。”她挣脱了他的钳制走了开去,免得自己的表情不够逼真而泄了底,“你不是一直想要卸下监国摄政王的重担吗?现在我准了,我改封你为镇国王爷,今后你可以在你的府邸里陪伴你的王妃,清闲度日,我相信王妃一定会很高兴接受这样的安排。”
她的冷漠与疏远在他俩之间画出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使他明白,今后将再也寻不回往日的时光。
许久没有听见他的回应,琅琊静不由得转过身来面对他。
海棠旋眸中的痛楚被高明的掩饰着,但仍是泄漏了些许。
“你说得对,我是该功成身退,也是你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琅琊静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干脆的退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位如此诱人,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位,放眼天下,大概也只有海棠旋会如此毫不眷恋。
迎上她略微诧异的眼眸,他淡淡的一笑。
“在我出征的短短两年之中,即使没有我的辅佐,你也能将繁冗的政事处理得条理分明,并且游刃有余,我的确可以放心的卸下监国摄政王的王位了。”
他解下代表他地位的冠冕当面交给她,任由长发披散在肩上。
琅琊静强迫自己无动于衷的接下他的朝冠道:“削了你摄政王之位,要你离开皇宫,你……不要恨我。”
海棠旋轻轻地摇了摇头。
“功名利禄本如浮云,过眼即逝,我唯一遗憾的是……我伤害了你,背叛了我们的爱情。”
呜呜……好感动!可见他对这件事是耿耿于怀的!如此一来,她的胜算又高了许多。
“说这些,已经太迟了。”她刻意冷冷地说。
他苦笑,“我明白。”
伤害已经造成,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她别开小脸,狠下心来道:“你走吧!”
海棠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许多的情绪从眼底掠过,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道了一声,“保重。”
琅琊静本想洒脱的也回敬他一句“珍重”,但是,却没想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微微一笑,像是要记住她一般,以视线仔仔细细的梭巡过她清艳的小脸,直到他彻底看够了为止。
“我走了。”语毕,他转身走出勤政殿。
他踏出大门的那一刹那,琅琊静只得眼前一片迷蒙,什么都看不清。
天知道她有多么不情愿,她一丝一毫也不愿意与他分开呀!
明知道这只是短暂的分别,但仍是让她难过得仿佛心都要撕裂成两半。
唉!她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撑不撑得下去了。
而这还只是个开端而已哪!
oo
“王爷回府——”
随着家仆的通报,海棠旋穿过天井,沿着回廊走向寝房,一面问着总管,“夫人今日可安好?
”
总管不敢隐瞒,“回王爷,夫人今日……又咳了一回血。”
“咳血?!”海棠旋急问:“传太医来看过吗?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夫人的肺病已经病人百盲,服药只是……延长一些时日而已。”
难道秋水真的熬不过今年了吗?海棠旋不禁面色凝重。“……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走人寝房,海棠旋站在床沿,凝视着床榻上虚弱而苍白的妻子,眼中满着伤痛与怜惜。
像是感受到海棠旋的注视,秋水缓缓地睁开眼睛。她虚弱的朝他一笑,感觉有些飘忽。
“王爷,你回来了?”
“秋水,听说你今天又咳血了。”他的眉宇锁着深深的担优,“吃过药了吗?觉得怎么样?”
秋水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握住了海棠旋,“生死有命,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这病是好不了了,拖累了你,是我最抱歉的事……”
“别胡说,你没有连累我。”
秋水摇了摇头,“我连累你为我操心,连监国摄政王的王位也……”
被宠黜摄政之位的事,她终究还是知道了。
海棠旋淡淡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女皇已有能力处政,摄政之位我早就该卸下了,况且,不必上朝,我就有多一点时间照顾你,这样不是很好吗?”
秋水的病情越来越恶化,他心中的十八个吊桶也就跟着越提越高,深怕着哪一天突然坠落——
“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了,你仍愿意与我成亲,这辈子算是不虚此生,”她恬静的笑容里,有着无尽的满足,“可是,王爷,一旦我走了,时间不会就此停止,你的日子一样要过……”
“秋水……”他不爱听她说这些。
“王爷,听我说,”她打断了他,执意要让他明白她的想法,“琅琊国需要你,女皇需要你……而你,也需要女皇,你们是注定相爱相属的。”
迎上海棠旋震惊的眸,秋水微微地笑了。
“你很惊讶吗?我竟窥知了你不欲人知的心情。”
是的,他很惊讶。
他是个极自制的人,因此总将喜恶深深藏在心中,即使他是如此爱恋着琅琊静也未曾表露在外,但秋水竟能看穿他的心思,怎不教他惊诧?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了解你,更甚于我自己。”秋水掀开被子,在海棠旋的挽扶之下坐起,与坐在床沿的他平视。“打从我知道自己是你的未婚妻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花了许多时间观察你,而我越是观察,就越是受你吸引,我曾经暗暗发誓,这一辈子除了你,我的夫婿不做第二人想。”
他动容的看着她,深途的黑眸中,有不舍、有感伤,也有着深远的怀想。
“我已完成了我的梦想,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要是此时我就这么撒手人寰,也走得无牵无挂。”
“秋水!”
他微愠的模样逗笑了她。“唉!我只是说说,瞧你!”
“连说都别说,生离死别的玩笑不能拿来说嘴。”
“好,咱们不开玩笑,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秋水郑重地道:“你必须向我保证,你一定会做到!”
海棠旋扬起眉,“什么事?”
“在我走了以后,你必须继弦,而对象……”她一字一字地道:“是琅琊静。”
“秋水……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你还爱着她,不是吗?”
“是的,我爱她,但我也伤害了她。”海棠旋哑声低语,“我背叛了她对我的爱情,她不会原谅我的。”
因为,你已经不是我的海棠旋了。
这一句话已道尽了两人的立场,从此再不相干。
“不,她已经原谅你了。”
海棠旋摇头,“如果她原谅了我,她不会要我离开皇宫,当一个徒负虚名的‘镇国王爷’。”
“就是因为她这么做,所以,我肯定她已原谅了你,不只如此,她还成全了你的希望。”秋水微笑道:“女皇封你一个闲职,正是要你陪伴我度过这段所剩无几的时光,因为,她知道如果她不这么做,日后你一定会苟责自己。她爱你,不忍心见你后悔,所以,她默许了我与你的婚姻,并将她最心爱的男人拱手让给了我。”
这就是静儿真正的用意吗?海棠旋苦笑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是,我与她,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不,个会的……”
他做了个手势打断了她,扶她躺下,“秋水,你好好歇着吧!不休息。病怎么好得快?”
明白他不愿再谈,秋水只好顺了他。
“王爷也去歇着吧!这阵子你太劳累了,脸色不佳,也瘦削许多,让我很是担心。”
“我会照顾自己的。”
他们又絮絮地谈了一会儿话,秋水体力渐感不支,在海棠旋的陪伴下进人朦胧的梦乡。
海棠旋悄悄地退出寝房,在秋夜的萧瑟庭院中踽踽独行。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人明白他为何叹息,皎洁的月光将他独行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如同一抹孤鸿,如此遥不可及。
oo
虽然海棠旋已淡出朝堂,但是,他的势力依然不容小觑,朝廷上由他所亲自提拔的大臣就有上百名,即使海棠旋已不再摄政,朝臣们仍会不时上门请益,在琅琊国,他依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无人能取代。
是以,不管朝堂上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便有人飞报海棠旋,琅琊静的每一个决策、每一个举动,海棠旋皆了若指掌。
琅琊静不知道吗?
不!她不仅知道,甚至乐观其成。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就是要他对她的所作所为了若指掌却又不得置喙,只有这样,他才会永远放心不下、永远牵肠挂肚!
下朝后,琅琊静照例又往文渊阁钻,一向重视私人空间的凤允韶,已经在琅琊静频繁的打扰下放弃了为自己的自由申诉的念头。
“师傅!”
人未到、声先到,女皇陛下驾临了。凤允韶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读到一半的诗集起身迎驾。
“微臣参见陛下。”凤允韶不能免俗的拱手行礼。
琅琊静挥了挥手,似乎对这些繁文褥节感到十分不耐。“行了、行了,这儿又没有别人,行什么礼呢?”
风允韶不禁失笑,“臣向君行礼,居然被君嫌恶了!”
琅琊静淘气地皱了皱鼻子,“你明知道我一向离经叛道,就别挖苦我了。”不意看见他书案上的诗集,她好奇的拿起来翻了翻,“这是我渊哥哥那一票文人诗社印行的书嘛!咦……伍咏絮,好熟的名字!”
“她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凤允韶提醒她。
她恍然大悟,“哦——对!我想起来了。文思敏捷的奇才女,渊哥哥跟我提过好几次,我老是记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