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哈思继续鼓动,眼角不动声色觑了觑霍希克。「不打紧的,嗯……要不,我来让你追好了,这真的很有意思,你初次见识,非玩不可。」呵呵,有人的嘴角在抽搐了,脸色铁青,拳头握紧再握紧,唉唉,他手中的杯子肯定变形了。
「我不——呃——」
「走,咱们去玩。」齐哈思不理笑眉的拒绝,充满活力地跃起,回身正要将她拉起身时,一只大掌抢在他之前握住笑眉的手腕,让他扑个空。
「她要追我。」霍希克冷淡地道,一把将她拉向自己。
「嗄!?」笑眉因他的话心跳加速,错愕中又有些欣喜,因为他肯理人了,终於肯理她了,而非戴著面具,说一些言不及义的话。
「嘿,这不公平。」齐哈思从撩拨中得到乐趣,高大的身躯挡在他们之前。「霍希克,虽然你我是好朋友中的好朋友,齐哈思和霍希克有困难一起闯,有好处一起分享,但草原上的『姑娘追』不是你我能决定的,选择权在姑娘手上,她选中谁,谁才是那个幸运儿,不是吗?」
霍希克浓眉挑高,目光深邃,手依旧扣在笑眉腕上,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愿。
「姑娘,决定权在你。」齐哈思对她眨眨眼。
「我……」当然是选心中那个人啊!笑眉正欲说出,一个美丽窈窕的身影风也似地来到身边,她翻身下马,盈盈而立。
见著这朵草原之花,笑眉方寸一紧,脑中不由得想,她是来挑选心仪的男子?而且,她想选的正是霍希克!?不、不!他是她华笑眉的,谁也不能抢。下意识,她反握住他的大手,处於备战状态。
喀绮丝握著鞭子笑看著,粉颊染著妩媚的红云,柔软而坚定地道:「我想问……你愿不愿和我一起参加下一个庆典?」下一个庆典便是「姑娘追」。
半晌,没有人回话。
「你……不愿意?」喀绮丝似乎快哭了,没料及状况会不受控制,这几天的相处,她以为……以为他是喜欢她的,为什麽不给她答覆?
又一会儿,终於有人出声,笑眉缓缓地,不太确定地问:「喀绮丝,你为什麽要我和你一起参加?两个姑娘也可以一起玩吗?」
第八章
撩开皮制的垂帘,齐哈思一步跨出毡房,对立在外头的姑娘道:「她一直哭,我实在没辙,你进去看看她吧。」
「嗯。」笑眉点点头,无奈地瞥了眼身旁的淡发男子,後者笑了笑,没打算陪她进去,反倒和齐哈思一起走掉,留她独自解决这「女儿家」的私事。叹了口气,她还是硬著头皮步进喀绮丝的毡房。
一张兽皮上,美人哭得梨花带雨,再如何铁石心肠的人见到喀绮丝这模样,也要变成绕指柔,更何况笑眉本就是个软心肠的姑娘。
「喀绮丝,别哭啦,是我不对,我跟你对不起啦。」脑中想家著静姊抱著她、安慰她的神态和语气,此时用在这个小自己两岁的姑娘身上,倒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
「别哭啦,我的喀绮丝,草原之花哭了,整个草原都要跟著掉眼泪啦。」心中一暖,想到自己竟用「我的喀绮丝」这个称呼,霍希克若听见了,定觉好笑,定会用一对深邃的眼戏谑地瞧著她。
「你哭个不停,我也要跟著哭了,告诉你,我很会哭喔,一哭就不可收拾,哈萨克族的牛羊马匹全要教我的眼泪淹没,沙漠都变成汪洋——」
喀绮丝忽地噗味一笑,斜瞪著她,见笑眉仍是一身男装,红唇抿了抿,那难堪的心绪再度缠绕上来,生气的声音带著三分娇意。
「你教我出大糗啦。」
见她脸色已缓,笑眉叹著一声,将顶帽取下,如云的黑发爆泄下来。
「对不起啦,喀绮丝……唉,我以为你早知我是个姑娘呢。」
「又没人同我说,怎会知道?」喀绮丝擦乾颊上的泪,大哭一场後,心情开敞许多。「你整天穿著男人的大袍,头发藏在顶帽中,存心要骗人。」
「没有、没有啦!霍希克说这个模样方便旅行,所以我才女扮男装,我的行囊里都是男子的衣服,找不到其他的可以穿,不是欺骗你。」她顿了一顿,神情懊恼,幽幽地道:「即便我真是男子,你长得这样美,怎麽会看上我?我以为……以为你喜欢的人是……是别人。」
喀绮丝微怔,美眸还红红的,小鼻头也红红的,唇忽地嘻嘻一笑,她打量人时,头颅总喜欢歪著一边。
「你以为我喜欢谁呀?」
「呃……」笑眉脸竟红了。
「我知道了。」美丽的小脸罩上神秘的颜色,心情放松,感觉也变得敏锐。「你以为我喜欢霍希克,没想到我喜欢的是你呵。」她用肯定语句,问也不必问了。
教人说中心事,笑眉羞涩不已,仍勇敢地回视地,闷闷地道:「他是喜欢你的。我也知道。」
「是啊,他喜欢我。可是他说,他爱他心里头的姑娘。」喀绮丝又笑,容光艳丽。「至於他的姑娘是谁,我就不清楚啦,只见到他拿著人家的珠花怔怔看著,神魂都不知飞到哪儿去了。他还说,那个姑娘骂他是偷马贼,还放狗咬他,对他坏极了,可是没办法的,谁教他心里头有了她。」
闻言,笑眉瞠目结舌,脸颊红晕遍布,小嘴开开合合,竟不知该说些什麽。
她从未想过,他会在第三人面前谈起他对她的感情,听到喀绮丝的转述,虽是简单几句话,却重重压在她的心田上,酸楚之情油然而生,思及那晚她赌气的话和他苦恼的神态,以及这几日扑朔迷离的冲突,不知不觉中,两人仿佛离远了,他刻意营造出来的淡漠将她推挤开来。
我只想要你快乐,没想到却带来困扰……
给我一些时间吧……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思索著这些话,她不由得惊慌,有些明白他的打算。
他想收回对她的感情吗?不、不!那不是困扰呵,她这麽在乎他,她不允许、绝对不允许的!
「喂……」喀绮丝在她眼前挥挥五指,招回笑眉的神智。「你是不是真的骂他,还放狗咬人?呵呵……你是他心里头那个姑娘吧?」对於笑眉女扮男装的事已经释怀,好奇的心性扬起,对旁人的故事兴致勃勃,直想追问到底。「你倒是说呀,是不是?是不是呵?」
笑眉苦苦一笑,又苦苦一叹,「希望还是呵……」
※ ※ ※
抛开所有顾忌,笑眉与喀绮丝年龄相若,性情相近,都是开朗可爱的姑娘,经过一番坦承,雨过天青,两人已如同姊妹般规近,只除了一件事,尚搁在笑眉的心头,扎得她难过。
一出喀绮丝的毡房,笑眉便忙著四下寻找霍希克的人影。问了好多人,终於有人为她指出一个方向,说是见他与齐哈思说完话,独自一个骑马往另一头的草原去了。
她不知确切的地方,让琥珀追寻石龙的气味,奔驰了一段,草原盛会尚未结束,那喧嚣热闹的声音让她抛在身後,而远处,男子停马静伫,火红的落日将他的身影烘托得不真不实,大地苍茫,人影孤寂。
笑眉方寸一紧,策马奔去,融入那份飘忽当中,两匹马亳无顾忌地相互依恋著,她瞬也不瞬地望住他的侧面,深深吸了口气。
「霍希克,我有话告诉你,是很重要、很重要的话……你一定要听。」
脸上表情没有多大的变化,他嘴角噙著淡笑,有股满不在乎的劲儿,目光微沉。
笑眉将心中的沮丧赶走,咬唇轻问:「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气。」那低沉的声音依然好听,缓缓荡在黄昏中。
「你骗人。」她轻喊一声,仍是直勾勾地凝视住他,「你从来不曾这麽对待过我……你好冷漠,也不对我笑,故意不同我讲话,你明明是生气了!我、我讨厌你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喜欢。」她是来表明心意的,却没想到此时的口气听起来好任性。
「我有对你笑,也有跟你说话。你讨厌我、不喜欢我,我知道。」
「不是的!不是你说的那样!」被他曲解一通,她急得快哭了。
倏地,草原上吹来一阵肃杀之气。
霍希克锐目一扬,见东方一队人马靠近,铁蹄铮铮,是经过训练的战马,他面容冷凝,身上的肌肉骨节瞬间扩张,接连发出剥剥清响,蓄满力量,右手接在弯刀刀柄,左手缓缓握住石龙的长鬃。
他看向她,眸中感情已重,怎是说收回便能收回。「不要理我,快走。」
「他们是谁?」笑眉慌乱,他赶她,她愈是不走。
「非杀不可之人。」他毫无预警地侧踢琥珀的肚腹,力道足劲,琥珀吃痛,嘶鸣一声驮著笑眉放蹄狂奔。
「霍希克!」她回头大唤,见那队突来的人马已团团将他围困,心里又急又气,而琥珀却选在此时同她闹别扭,发狂似地飞窜。
「回族里去,快!」霍希克张口狂喊,此时,刀剑相交之声已然响起,十来名汉子并肩同上,分砍他的要害。
一把弯刀如流星飞月、银光霍霍,石龙穿梭灵活,甚为助力,四周诅咒声此起彼落,短短时间,霍希克已在对方七、八人身上开了口子。
「大家并肩子上啊!留情不留命,要命就别留情,砍翻他!」那哈萨克族男子操著流利的蒙古语,在一群蒙古勇士後头放话鼓噪。
霍希克豪迈狂笑,弯刀在挥动之间划出奇异的美感,对这群蒙古族的勇士他未下杀手,逼退几人後又以刀柄击昏四人,一个大汉子猛地飞扑到石龙背上,双臂如铁钳般由後头紧抱住他。
那哈萨克族男子见机不可失,狂喊著:「快、快!一刀了结他!」
另一名蒙古人持刀扑至,霍希克临危不乱压低上身,石龙知其心意,跟著侧回身躯,扑来的刀狠狠刺入抱住霍希克不放的那人背中,上身禁锢一松,他弯刀反托,将两人重重击昏。
尚不及抬头,四方又有人攻来,两个大汉分别扣他腰胁和颈後,一个举大刀砍至面门,最後一个持著流星锤分敲他胸背,天罗地网,避无可避。
他弯刀横在胸前先砍欲赤手捉握的两人,上身微仰,以刀格开第三人的大刀,跟著长腿踢出,点中第四人轰至胸口的重锤,但背上那一下已难躲避,流星锤袭来,一股窒人的劲风已到。
「当」地一响伴随女子娇斥,一柄剑为他挡将下来。
他回首,见栗马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冲到自己身边,再见那马背上的姑娘目中含泪,却是英气飒爽,两颊融融。
「你回来做什麽?」他又惊又愕。
笑眉回瞪他一眼,持剑执拗地喊:「你在哪里,我在哪里。你再踢我的马赶我走,我、我第一个不饶你。」适才,她差些晕了,以为救不到他,那一锤既沉又重,击在背心定会伤及五脏六腑,她惊急万分地拔出系在琥珀颈背上的长剑往前一送,真的好怕救不到他。
「笑眉!」霍希克忘情狂喊,心中陡热。
此际千惊万险,不容他们两人多说。
半数汉子躺在地上,馀下半数再次涌上,霍希克精神振奋,背後有笑眉为他守住,他弯刀攻击多而防守,瞬间又摆平几人,接著大喝一声,一招「平沙大漠」将其馀之徒制伏,只见草原上躺著三三两两的蒙古勇士,多半晕厥不醒,有几个受了重伤。
那哈萨克族男子见状不禁怔然,脸上流露出恐惧神色,二话不说策马急驰,霍希克哪里容得下他,胯下石龙如电疾走,斜里打出阻住对方坐骑,马匹受到惊吓猛地摔倒,将背上男子狠甩在地上,狼狈至极。
「霍希克,咱们、咱们有话好说。」那男子吃了一嘴草屑,俯趴著的身子欲要跳起,教霍希克怒目一瞪,吓得高举双手不敢妄动。
「你想说什麽就说,我听著,现下不说,已无机会开口。」翻身下马,弯刀随意握住,他来到他面前,静静又道:「巴里,你教我从兰州追入关中,再从关中追至新疆,我那些弟兄的性命连本带利,你该怎麽还?」
巴里脸一白,咬牙道:「你那群人在关中毁去我大半心血,又杀了我许多手下,咱们之间也鼓扯平了,你、你敢对我不利,我母族有成千上万的蒙古勇士,你也吃不消。」
「再杀你一个,咱们之间是扯平了。」他牵嘴笑著,笑意却未达双瞳。
「霍希克,你、你不能杀我!我母亲是蒙古族的公主,她就宠我一个,你欲杀我,她才不管你跟哈萨克族有什麽交情,她一定会报仇,一定会杀你……我、我不要死——我、我——你敢杀我,她会派出更多手下捉拿你,你想清楚,你、你别过来!」他边说边退。
「你孤身逃回新疆,哈萨克族不能容你,你只得投入蒙族之下,我早已料及,若非你母亲之助,我的弟兄早将你逮住。巴里,我好不容易才引你出洞,等了这麽久……你说,我怎舍得不杀你?」
「银毛虎……你……」
那柄弯刀撩出一个环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烧过巴里的颈项,话尚在喉间,鲜血如泉急涌,他「荷荷」地发出怪音,双手枉然地捂住颈上的血口,两眼一瞪,终於倒地不起。
石龙仰天嘶呜,霍希克回过神来,回身寻找笑眉身影。
马背上,那姑娘仗剑挺身,直直地面向这边,落日将她的影子拖得斜长。
才经恶斗,风中尚留血腥气味,望著姑娘,霍希克心头却生出一股高亢而又柔软的情愫,想大笑,想歌唱,想将姑娘抱在健臂里亲热亲吻。
弯刀回鞘,他朝她迈开步伐,白牙如此灿烂。
「霍希克……」可人的脸上略显苍白。
他双臂负在胸前,一头淡发桀骜不驯地飞扬,双目炯炯,情意深含。
「你没听我的话。」
「谁教你踢我的马。」她气弱地答。
「往後不可再冒此险,我说什麽便是什麽,懂不懂?」
她瞪住他不说话。
「笑眉?」他要她承诺。
马背上的姑娘迷蒙地眨了眨眼,身子忽尔一软,长剑由手中脱离。
「笑眉!」冷静的声音变调,他连忙张臂抱住跌下马背的软躯,紧紧又唤:「笑眉,怎麽了,笑眉、醒醒,别吓我……」
由险境转回,硬撑的勇气在此刻尽泄,她容色雪白,勉力地瞠开一条细缝,瞧见霍希克紧张的神情,心一动,唇嚅了嚅,「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眼合著,她感觉到,他的双臂将她抱得好紧。
※ ※ ※
掌心好痒,好似琥珀贪食精糖,湿润的舌舔过一遍又一遍。
「别闹呵……」她下意识轻喃著,咯咯低笑,迷迷糊糊睁开眸于,在火光中瞧见男子深刻的面容。「霍希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