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的下颚磨著她的发,几个吻落在发上,又亲了亲姑娘的香颊,低沉地道:「你会忘了他的,姑娘……」语气虽轻,却斩钉截铁。
怀中的姑娘没再回话,真的睡熟了,小嘴微张,胸脯缓缓起伏,他端详著,就著细致的月光瞧著她细致的五官,心中涨满许多感情,抱著她,忍不住又俯下头去偷了好几个吻。
然後,寂静的夜里,嘿嘿的笑声此起彼落,他抬起头瞪著,从右到左,从左再到右,那些夜半不睡、起来偷瞧的家伙,一个个教他瞪哑了,蒙著头,嘿嘿的笑声瞬间止住,过了会儿,换成呼噜噜的鼾声。
他抱著地,体温相偎著,该睡了。
※ ※ ※
笑眉起得甚早,醒来时,她上身靠著树干,屈著身子,野地上弥漫著薄薄的雾,她瞧见他雾中的身影,站在石龙和琥珀的旁边,不知对两匹马说些什麽。
记忆有些模糊,昨晚,他好像来到她身边,与自己说了一些话,然後……然後……懊恼地敲了敲脑袋瓜,笑眉叹了口气,记不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到河边简单漱洗,众人将昨日架上剩下的食物当早饭,此时天刚鱼肚白,霍希克已下令要大夥出发。
「野地露宿,睡得可好?」苦大娘问,笑容里藏著一丝促狭。
笑眉倒是心无城府地点头。「很好啊,睡得很舒服。」
骑在前头的几位汉子却嘿嘿地低笑,钟老九回过头,压低音量道:「让头儿抱在怀中,把他的阔胸当靠枕,睡得当然舒服啦!呵呵呵……」
「啊?」笑眉不懂。
「你不会全忘了吧?」张六瞪大眼。
不、不!没忘,她没忘,她记起来了。
昨夜他来了,与她说话,还抱著她、亲了她!她记得他双臂间的温暖,和柔软微冷的唇印在颊上的感觉……在他怀中,她睡沉了,感觉如此安全。
莫怪,身体不觉酸痛,现下想想,屈就著一夜,又睡在冷硬的地上,怎可能毫无痛觉?他是否整夜抱住她,直到破晓,才将她移开?
心中波涛汹涌,有羞涩、有感动、有懊恼。恼怒他不该在她无知之下对她做出亲密的举动,昨夜定有许多眼睛瞧见了,她羞得直想找洞钻进去,可思及他温暖的拥抱在月夜中为她挡寒,心便无端柔软起来。
笑眉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到底要以何种心绪待他?
众人又行一日,出了陕西,正式进入甘肃,一行人在此分成两路,熊大领著众弟兄直接奔回兰州,而霍希克则陪同苦大娘上陇山采药草,当然,身边还带著他的姑娘。
人数顿时减少,三个人三匹马,笑眉话也减少了,若只同苦大娘聊天而不理另一个,感觉好矫情,可又不知要同他说些什麽,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别扭,讨厌死了,半点也不像原来的个性,她是潇洒坦率、是豪气爽朗的,不是吗?怎会变得这个模样?唉,笑眉不由得叹气。
苦大娘已受不了他们两个了,行了几里路,一个屁也不响,气得她策马奔到前头,朝他们撂下话——
「老娘先走!你们爱怎麽著,就怎麽著,慢慢晃到陇山来吧。」话一落,她「驾」地一声,人已在里外。
「苦大娘——」这下子,笑眉真的急了,挫败地望著远去的身影,然後快速瞥了霍希克一眼,急急道:「苦大娘独自一个,若遇上危险就不好了,我们、我们快追上去吧。」她想追,小手又教人抓住。
瞪住他的手好一会儿,笑眉竟不敢抬头瞧他的眼,仿佛已想像出他眸中会闪烁著如何的光芒,心跳快了起来,脸颊燥热,她熟悉这种感觉,知道自己对这个男子生出女儿家的情怀。
离家才几日,她怎麽可能将煜哥抛到脑後,而对另一个男子……对他……对他……思索不出适当的解释,只觉得昏乱,乱呵……
「为什麽捉著我不放?」深吸口气,她视线锁住他的宽胸。「你、你放开啦。」
「为什麽不同我说话?」他低哑地问,依言放开她。
没料及他会按自己的意思而为,笑眉怔怔缩回手,感情却有些莫名其妙的惆怅,自己也弄不明白是何心态。
「你又不说话了。跟我说话真这麽难以忍受吗?」他微笑,面容淡淡阴郁。
理会他在讲些什麽,她连忙摇头,不由得急嚷:「是你在生气,不和我说话……这两天你一直骑在前头,连瞧也不瞧我一眼,你把我抛在後头,都不理人,我、我想同你说话,又怕你摆脸色,你现在还诬赖我!」她扁扁嘴,一股委屈当头罩来,眼眶登时红了,吸吸鼻子,硬是不让泪滚下来。
「嘿!」霍希克轻呼了声,两手投降似地举在胸前,唇边的笑加深,眉心皱折,「你别哭,我没有要欺负你,唉唉,姑娘一哭就丑了,一点也不漂亮了。」
「我才没有哭,你少胡说八道!」她揉了揉眼睛,又狠狠瞪著他,接著头赌气地扭向一旁。
片刻,一只大掌悄悄伸来,稳稳的、不容拒绝地握住她的小手,她象徵性挣扎几下,甩不掉,还是乖乖教他握著,那男子绕到她的面前。
「笑眉,咱们不要闹脾气,好不?往後心里头有事,你别搁著,把所有话都告诉我,让我知道你想些什麽,别教我猜来猜去,好不?你会喜欢兰州的,我还要带你去敦煌,那里有一面画墙,很值得去看。若有机会,我们可以穿过塔克拉马干沙溴,去拜访我的朋友,我们要生活在一起很久很久,好不?」
他的话语静而柔、低而沉,如一首歌温和响起,荡漾著姑娘的心。
听著他接连问了三个「好不」,笑眉脸红如霞,方寸已醉,趁他不注意时小手猛地抽开,又推了他胸膛一把——
「谁要跟你生活在一起很久很久?少臭美了!」
她哼了一声,策马奔驰,心情转变得好快,没来由的开朗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洋洋洒洒。
男子摇头淡笑,双目深邃,他跟上,去追一朵爱笑的花。
※ ※ ※
苦大娘的动作好快,一会儿工夫便不见人影,真不等他们,独自一个人上陇山。
霍希克知道她清楚山林的一切,并不十分担心,他带著笑眉进入山地,在林木苍翠中来到一处简陋的木屋。屋外,苦大娘的马系在那儿。很显然她快他们一步到达,而且丝毫不浪费时间,已步行采药去了。
「怎麽办?我们要去寻苦大娘吗?」笑眉东张西望,对四周高耸参天的林木兴趣甚浓,不远处山涧声传来,空气中有一股沁凉味。
两人纷纷下马,霍希克伸了个大懒腰,咧嘴笑开,「走,我教你捉鱼。」他拉著她的手便跑。
「啊?可是苦大娘怎麽办?你不是要保护她的吗?怎可以丢下她不管?这山里肯定有许多野兽,不能丢下——」笑眉的话陡地停住,让乍现眼前的景象摄去心魂,唇微启,不由得缓缓一叹,「好美……」
绕过木屋,经过一丛大树,山涧流水如白色缎带铺陈,林木青翠,天际湛蓝,颜色绝对的明亮,分割出教人赞叹的景致。
「笑眉,快来。」霍希克跳进水流甚急的清溪中,回头对住姑娘招唤,牙当洁白闪烁,两朵酒窝浮现,像个大孩子。「快啊,这里有鱼呵!」
笑眉一面走近水边,仍不放心地提醒著,「苦大娘啦!」
他挺起腰杆,莫可奈何地望著她,知道若不说清楚,她定要追问到底。
「这一带,苦大娘每年都要上来采药草,有几味对外伤愈合甚具疗效的药草只在陇山此地生长,她上来采撷,然後制成生肌药膏,晚些,她会回来的。」
「可是……遇到毒蛇猛兽怎麽办?」
「唉,姑娘。」他又叹气,淡发沾上水珠,在阳光下闪动光彩。「苦大娘曾徒手杀狮,曾力拚十三名劫匪,可不像我认识的一个小姑娘,连恶犬也躲不过,还受了两次伤。」
笑眉愣了一下才听懂他在挖苦人,脸一红,脾气被逗弄上来,脚步往水里冲,边嚷著:「哇你这人真坏!嘴巴最毒了!哇——」刚靠近,脸上被人泼来大把的水,头发和衣服全湿了。
「霍希克!」她拨开颊上的湿发,不甘示弱,亦弯身泼水,同他打起水仗。
男子哈哈大笑,不闪不躲,薄薄的单衣贴在肤上,将精壮的上半身完美展现。深邃眸中精光闪动,在姑娘靠近时,右脚一记勾拐,那娇小的人儿站不稳,哇地一声跌进水中,水位虽说不深,但笑眉仍吃了几口,呛得流泪又咳嗽。
「你、你、你——」这下子真的全身湿透,她勉强撑起身子,见男子双手支腰笑看著自己,不知该先骂人,还是先顺畅呼吸。她不敢置倍地瞪住他,往前跨去一步,没想到脚底又打滑,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去,眼看就要再次浸水。
「霍希克——」她惊叫著,双手胡乱挥舞。
千钧一发之际,男性的手臂揽住她的小腰肢,抱紧她扑来的身子,豪爽的笑声在耳边隆隆响著,「霍希克在这儿,听候姑娘差遗。」
笑眉攀著他的宽肩,好不容易在水中站稳脚,头一抬,美眸冒著人,「你把我的衣衫都弄湿了啦!」
「唔……」他垂首瞧著,眼神陡地深沉,声音微哑,「你也把我全身弄湿了。」
他接住湿淋淋的她,两人紧贴著,衣衫都薄,身体的曲线相互熨烫,明明是浸在冰凉水中,却有一股热潮淹没过来。
笑眉亦感受到了,发现他眼神的转变,一颗心急遽震荡,有些害怕,有些期待,有些羞涩,又有些无以名状的情怀,她微微喘息,小手推拒了几下,却教他抱得更紧更密。
「霍希——」声音猛地便在喉间,那对深邃漂亮的眼望住她,瞳孔放大再放大,金褐色的目光像漩涡,将她卷了进去。慢慢的、缓缓的、静静的,带著近乎虔诚的感情,他的眼合了起来,唇捕捉了她。
笑眉叹了一声,仿佛内心已偷偷地期待著,她被动地让他品尝著,直到男子低吼一声,加保这个吻,她方寸战栗,不由自主地合住他的舌,藕臂终於主动在他颈後交攀,将身子的重量完全交给他。
此时此刻,此景此情,在这个远离家园的天地,笑眉已无力多想,心魂震撼,感受到的全是这个吻,这个拥抱,和这个教自己迷乱的男人。
第六章
苦大娘在天色全暗的前一刻返回。
在里外便见火光,步出木林,木屋前的平地堆著营火,木架上申著几尾烤鱼,而一旁还有个临时搭起的高架子,上头披挂著男子和姑娘的衣衫长裤。瞧到这景象,许多假设在脑中翻滚,她隐隐笑著,朝火堆旁的男女走去。
「苦大娘!」笑眉停下梳发的动作,见到妇人安全回来,高兴地迎了上去。「您去了好久。」
「有一味药草生长在山壁,采撷时多花了些时间。」她卸下背上的竹篮,笑眉探头去瞧,里头的植物全叫不出名。苦大娘笑著又值:「东西全齐了,咱们明日便可下山往兰州去,钟老九说,今年的瓜大丰收,非去尝尝不可。」
「这麽快就要下山?」笑眉问这话倒没什麽意思,原以为要停留几日。
苦大娘却呵呵笑著,眼神若有所意地瞧瞧她,又瞧瞧静坐一旁、专心烤鱼的男子,随即反问:「怎麽?舍不得离开这儿了,想多温存?不错、不错,你们和好了,不闹别扭了,我瞧得可欢喜,要不,明儿个我独自下山,你们俩爱待多久就待多久。」
「苦大娘,您、您胡说什麽?」笑眉颊如霞烧,瞄了眼男子,见他正噙著笑看向自己,山溪里两人缠绵的那一幕浮上脑海,她没有拒绝,而是紧紧回抱,热烈回吻,两颗心相互激荡,仿佛山那心甘情愿的一吻後,她与他之间,许多事不同了,再也无法回头。
「我和他……本来就没什麽。」坦承的本性躲藏起来了,她轻嚷一声,故意瞪了霍希克一眼,後者却咧嘴冲著她笑,那帅气的面容教她心跳乱了拍。
苦大娘不说话,只呵呵又嘿嘿地笑著。
这晚,三个人将烤鱼当作晚饭,又吃了苦大娘随手摘回的果子,霍希克独自守夜,让两名女子在屋中睡下。
山上的夜清冷许多,林木深处,鸱鸮咕咕啼叫,更远处隐约传来野兽的唬吼。
他朝火堆中投入几根枯枝,「必剥」的燃烧声听起来十分温暖,火光照亮他的面容,那一头淡发似乎更淡,流转著神秘的银光。
想歌唱呵……原来不仅是想,他不知觉已轻轻哼出,是自己最爱的新疆小曲,柔软的一首情歌,他忘了怎麽学会的,小的时後,听头子爹唱过太多次了,歌词他并不全部明白,他爱极那曲调,哼著它,心中便快活。
目光一扬,石龙和它的姑娘在前方的树下相依偎,两匹马的颊和颈项相互磨蹭著,在彼此身上寻找温暖,长尾缓缓摇摆,似有无数欢愉。
「幸运的家伙。」他轻叹著,想起自己的姑娘,今夜月色朦胧,很适合谈情说爱,为她唱一曲情歌。
他忽地往後仰躺,双臂交叠於脑後,双目淡合,仍轻声吟著小曲,脑中思及白日她在他怀中,唇在他唇下的感觉,以为这个吻结束之後,她会如以往,对住他无情而气愤地甩来几个巴掌,但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
这意味著什麽?在姑娘的心田里,有了他的影子?
微微浮笑,然後是脚步声踩得好轻好缓,来到他的身边。
睁开双目,他看见她立在腰侧,解开辫子的只有波浪的弧度,散在两肩,长至腰际,脸蛋烘托在丰厚发中显得好小,眼眸如星,静静与他相望。
「霍希克,你睡了吗……」她这个话问得很可爱,有些多此一举。
躺在草地上的男子摇摇头,正经地回答:「我守夜,不睡。」他静谧地牵唇,觉得火光中的她可人而柔媚,像山林中的仙子。「你呢?睡了吗?」
换她摇摇头,「我睡不著。」
「为什麽?」
想了一会儿,她似乎在找一个绝佳的理由,「会冷。」
她抿了抿唇,困惑闪过,仿佛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走出来?为何辗转难眠?为何有股冲动想同他说话?
难堪的心绪陡地浮上,她静静又说:「我出来烤火的,我、我进去了。」她掉头要走,衣角让人扯住,一个拖拉,下一瞬间,身子已跌进男子怀中,他将她按在宽阔的胸膛上,她伏在他的颈窝,听见他低低的笑声。
「别走。屋里头没有火可以烤,你又要睡不著。」他不管她步出木屋真正理由为何,重要的是,她在他双臂之中,紧紧依附著自己,如同那两匹马,她是他的姑娘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