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们所背负着的阴影,也不会因为光芒的照射消弭于无形,反倒会形成更巨大的阴霾,令他们无力挣脱。
希勒瓦不为所动地冷然回应,「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吗?如果你说完了,就可以走了。」
语毕,他便不再理会兰堤斯,迳自往屋子走去。
兰堤斯的声音从他背后如同匕首般尖锐地响起。
「希勒瓦,无论你为他费了多少心思,他都不会爱你的!」
希勒瓦停住脚步,缓缓的转过身来,那双漂亮的黑眸隐隐燃着微慍的怒火。
「你对他了解多少?又对我了解多少?不要自以为是我为我下定论。」
「或许我不了解你,也不了解殷冠臣,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他鄙视我们这样的生存方式,在他的眼中,我们是罪无可赦的。你以为他会接纳你的感情,然后拾弃一切跟你生活在一起吗?」
兰堤斯的语气是嘲弄的、是尖锐的,同时也是悲凉的。
「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放弃他。」
兰堤斯终于动怒了。
「你还要执迷不悟到几时?」
既然知道自己爱上一个可能永远都不会对他有所回应的人,为什么他还不肯觉悟?
「兰堤斯,我们存活的世界里没有神,所以,我们自有一套行事准则,从来不需服膺于任何教条,即使是做了寻常人眼中的恶行,也不会有人制裁。我们就像被解开了道德枷锁──没有束缚,无所谓可以不可以,只要你想,就可以去做。」
「那又如何?」
「我们一直是在那样的地方长大,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被吞得尸骨无存,唯一的生存之道就是不断的掠夺,而这就逐渐的成为我们必备的本能。」
「但是,除此之外,我们的生命没有任何的目标、没有任何的意义,只是纯粹为了活下去而活着罢了,而军火买卖,只是用来打发我活着,一直到死亡的这段时间而已。
「我从没有存乎过我的眼睛能不能看见,因为,在黑暗的角落,眼睛早已被蒙蔽,成为一种装饰性的东西。但是,当冠臣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开始,我却变得无法忍受黑暗!
「我想要看见他,想要触摸他、感觉他,因为我知道──他就是那个我一直在寻找的人,他让我的感情有了寄托,让我重新觉得自己像个『人』,而不是一具等死的行尸走肉。」
「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也不明白殷冠臣究竟有什么能耐!」兰堤斯低吼着,「你说的这些都不是理由!你该认清楚你自己的身分,而不是为了一个殷冠臣牺牲我们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如果你只能爱男人,我可以另外为你挑选──」
「并不是因为冠臣是男人,所以我爱上了他;而是因为我爱上了冠臣,而他碰巧是个男人,所以我接纳了男人,我爱的是他,其他人我统统都不要!」
没有见过光的人,不会舍得放弃黑暗,也许,兰堤斯就是这样的人吧?
「我已经厌倦了过去的生活。」希勒瓦平静地道:「我把宙斯之位交给你,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你们的主子了。」
「我不接受。」兰堤斯的声音冷得如同千年寒冰,「如果你坚持要这么做,就別怪我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如果希勒瓦不肯回头,那就別怪他手下不留情了。
希勒瓦蹙起剑眉。「你是什么意思?」
兰堤斯勾起一抹邪气至极的冷笑,彷彿被激怒的海神,即便是深海海底也能感受到令人胆战心惊的暗潮洶涌。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兰堤斯明白,他的解决之道必然会让希勒瓦恨他一辈子,但是……他已別无选择了。
从此,他与希勒瓦不再是并肩作战的兄弟,而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陌路人。
冠臣如愿地进入京都都立医院担任特约脑科医师,常然,这并不是全职的,也并不需要轮班,他的工作时间不长,从上午十一点钟到下午四点钟,时间也很固定,每个星期一到星期四。
有了事做,日子就不会感觉那么难捱。
而这样的日子,也是冠臣所熟悉且安心的。
由于冠臣在脑科方面是世界权威,以致慕名而来的病患不断地从世界各地涌入京都都立医院。
然而,每天下午四点钟一到,冠臣就非走不可,正因为时间是如此的短促,所以,他无法亲自为手术执刀,如果遇上较为艱难的手术,他也只是在手术开始前的例行会诊上提点几个必须注意的地方。
这天下午四点钟,冠臣如往常一样与下一个接班的医生交换后,便离开了诊疗室,而希勒瓦的手下,早已开着车子在医院问等候着接他回去。
「殷先生,请。」希勒瓦的手下一见到他走出大门,便立即恭敬地拉开后座的车门。
冠臣微微一笑。「谢谢。」
当他正要坐进后座时,突然有一辆救护车以高速驶到医院大门前,紧接着,一个躺在担架上,浑身血迹的患者被推了出来,在医院里等候病人的数名医生和护士立即涌上前去。
「现在的情况如何?」
「是车祸!病人进入休克状态,头部受到强烈的撞击,头盖骨骨折,不立即动手术不行!」
「知道了!马上推进手术室!」
「立刻找脑科、骨科及麻醉科医师到第一手术室去!」
「好的,马上去。」
冠臣清楚地看见伤者的情况,他的头骨有着微微的变形,可以想见那场撞击有多么剧烈,而手术的难度更是难以想像。
「你们先回去,我去看一下情况。」冠臣对着希勒瓦的手下们说道。
「殷先生,宙斯不会答应您这么做的……」
「回去后我再向他解释。」冠臣已顾不了许多,转眼间便奔进医院里去了。
手术室里忙成一团,看着生存机率低于百分之十的病患,每一个医生脸上都冒出细微的冷汗。
「没办法了……先切开头盖骨吧!」
紧急手术是无法事先透过X光片、脑部断层扫描,或是核碰共振事先得知病况的,医师们也只能决定先切开头盖骨,再察看撞击的情形。
这时,手术室的门无声无息地开启,一名穿着淡绿色无菌手术服的人走了进来。
「殷理事长!」有人认出了他,不可置信地叫了出来。
一看见他,所有的医生们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心中不约而同地暗忖:没问题的!这个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冠臣朝大家点了点头,走到手术台前。
「他一直在失血,先准备输血!」冠臣冷静地说。
「是!」
「注射拉思蒙,点滴速度调快。」
「是!」
冠臣看了一眼一旁的仪器,先将病患的血压与脑波都控制在安全值內后,才开始准备动手术。
「头盖骨切开器。」冠臣伸手说道。
助手医师立即递上他所要的器具。
「准备头盖骨切开手术。」
「是!」
由冠臣亲自执刀的漫长脑部手术于焉展开……
当冠臣完成手术回到「岚山居」时,时间已是隔日凌晨两点钟。
原以为这么晚了,大家应该都入睡了才是,却没想到屋里灯火通明,显然是在等待他回来。
「殷先生,您可回来了!」一名仆妇看见他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害你们担心了。」
她摇了摇头道:「最担心的人啊!应该就是宙斯先生了,他已经不知道发过几顿脾气了呢!他一直不肯休息,不管我们怎么劝,他就是坚持要等您回来。」
希勒瓦……他一定不会原谅他吧!他曾答应过希勒瓦不会让工作耽误太多的时间,但他还是食言了。
「他在哪里?」
「他在客厅里等您。」
冠臣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脱下鞋子,换上室內鞋,他以平静的表情面对即将上演的风暴。
走进客厅,冠臣一眼便看见希勒瓦,只见他斜倚在舒适的日式座椅上,手上端着一杯宛如液态琥珀般的酒液。
看见冠臣,他放下精致的酒杯,缓缓地坐正身子。
「我回来了。」冠臣轻声道。
过了许久,空气依然是平和的,没有怒火、没有责难,在他迟归十个小时之后的现在,希勒瓦所做的,也仅仅只是平静的回视着他。
之后,他扯出一抹接近痛苦的笑容,声音嗄哑地说:「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昨天下午四点,等到凌晨两点,足足十个小时,每经过一个小时,他心中的绝望感就越深。
一种无以名状的情绪在冠臣的胸口翻搅着,有些疼痛、有些酸涩,还有更多不忍与种种形容不出的复杂感觉。
「我说过我不会逃的,我们曾经有过协议,记得吗,希勒瓦?」
冠臣在他的身旁坐下,琥珀色的眼眸与他啜饮过的美酒一般澄澈懾人。
他伸出手,轻抚上希勒瓦看起来有些瞧悴的俊容,认真地说道:「让你担心了,对不起,我道歉。」
希勒瓦震撼得久久无法言语!
他一直以为冠臣把他们两人的约定当成是一种不得不去履行的协定,他从灴敢奢敢冠臣会明白他的感情,更不敢奢求他会有所回应。
然而此刻,冠臣的一句道歉,让他蓄积了一夜的怒气与忧虑在一瞬间全奇异的消弭了。
他的心是震撼的、狂喜的。
面对着冠臣不再冰冷疏离的绝美容颜,他几乎想将他拥进怀中,狠狠地吻住他的唇。
但是,希勒瓦不敢这么做,他怕自己的踰矩会再度让冠臣落入那个永无休止的噩梦里。
希勒瓦强自压下所有的欲望,別开了脸。
「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我知道你没有睡足八小时是清醒不过来的。我到客房去睡,今晚你需要绝对的安静,好好的睡一觉。」
语毕,他没有再看冠臣一眼,迳自走向客房。
然而,更快的,冠臣拉住了他。
他回头,朝他扬起英挺的剑眉。
「冠臣?」
冠臣的讶异不亚于希勒瓦,因为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冲动地拉住他。
见他不说话,希勒瓦再度问道:「怎么了?」
好不容易,冠臣终于吐出一句话──
「谢谢你今天为我等门。」
说完,冠臣竟然对他笑了!
那抹笑意是如此珍贵、如此美丽,就像寒冬中的一抹阳光,如此和煦,又如此动人。
「晚安,希勒瓦。」冠臣笑着说完,便走进臥房去了。
望着冠臣离去的背影,希勒瓦清楚的知道──这辈子,他是完全栽在他流转的眼眸和他唇边那抹绝美的笑意里了。
第十章
屏障
我开心了吗?
我不知道,
也不想费心明了,
因为,只要能,
静静的爱着你,
就好。
与希勒瓦的相处,在那晚之后变得容易了起来。
也许,他们的相处模式一直是可以很容易的,只是他们都小心翼翼地防备着什么,像是被某个无形的屏障阻隔着,所以无法看清彼此。
某种温柔的东西进占了冠臣如空城般的心扉,一点一滴,细微而彻底。
凝望着庭院里已不再飘着樱花的大片樱林,冠臣低喃着,「樱花季节已经结束了。」
不知不觉,他已在京都待了月余,每回打电话回台湾,冠磊的口气就越来越冷,从会议顺延、会议延长……一直到应邀参加日本的医学研讨会,冠臣已经把能用的借口全都用完了,就不知道还能瞒冠磊多少。
如果他再不回台湾,恐怕冠磊就要杀到日本来把他拖回去了。
冠臣静静地坐着,思绪却越飘越远。
每当冠臣出现这样的表情,希勒瓦心中就浮现隐隐约约的不安。
他无法确切地了解冠臣究竟在想些什么,这样的感觉在他心中每每都变成一种心慌。
「想看樱花吗?」希勒瓦打破沉默问。
他必须与他说话,才能借此安抚自己──他是真实的坐在这里,就在他的面前,没有消失。
冠臣不禁失笑,回头看着希勒瓦道:「都已经是五月时节,怎么可能还有樱花?就是想看,也得等明年了。」
希勒瓦得意的勾起一抹挠富兴味的笑。
「不必考虑有没有,只要告诉我你想不想看。」
冠臣斜睇着他,「如果我说想看,你能达成我的愿望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希勒瓦笑得莫测高深。
他从衣架上拿起两人的外套,向手下拿了车钥匙,然后从门外探进头来对他说:「跟我来!」
「去哪里?」冠臣有些愕然。
「你不是想看樱花吗?我带你去。」
冠臣几乎是有些啼笑皆非了,他没想到希勒瓦竟是当真的!
冠臣对着正在热车的希勒瓦说道:「你真的不用理会我无理的要求,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五月时节怎么还可能有樱花嘛!
「我说有就有。」希勒瓦斩钉截铁地回答。
「希勒瓦……」
希勒瓦置之不理,对他勾了勾手指道:「上车!」
好吧!既然他坚持,那么,他就随他去看一看也无防。
车子很快地往岚山的方向驶去。
岚山堪称是京都一处享有盛名的赏樱景点,光是一座岚山,就有上百株品种各异的樱花,但是,他们沿路走去,樱树上不是光禿禿的枝干,就是冒着细油油的叶子,哪来樱花的踪影?
对于这次的「访樱之行」,冠臣并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可是,希勒瓦的一番心意总是令人感动的,所以,冠臣也就任由他了。
车子从蜿蜒的山道驶上岚山的山顶,随着海拔越来越高,气温也越降越低,因为车內与车外的温差很高,因此,挡风玻璃上都出现了白濛濛的雾气。
为了调节气温,希勒瓦必须将车內的暖气温度调低。
「把外套穿上。」希勒瓦从后座拿起冠臣的大衣交给他。
冠臣依言穿上大衣后问:「你呢?你不穿吗?」
「这样的温度我还能适应。」
冠臣来自亚热带的台湾,自然是比较怕冷,而希勒瓦则常处在高纬度的国家,对于各种气候他都很能够适应。
当他们抵达目的地时,约莫傍晚七点多钟,四周的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希勒瓦熄了火,但却没有关掉车灯。
「我们到了,下车吧!」
天色已晚,要如何赏樱呢?再说,这里真的会有樱花吗?
心中虽然这样疑惑着,冠臣还是跟着希勒瓦下了车。
走了一小段路,绕过一处小坡后,希勒瓦指着前方对他说道:「你看!」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古镜无波的湖,投映在湖面上的,竟是一大片雪白如雾的樱花!
在明亮月光的洗礼,与水中月的反照下,营照出眼前如虛幻般的樱花美景,教冠臣不禁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看见冠臣露出绝伦的笑意,希勒瓦忍不住从背后拥住他,贴在他的耳畔低语着,「这是高岭樱,也就是我想让你看的樱花。」
「没想到你真的能完成我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