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低沉悦耳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在绣什么?”
那个熟悉的声音与她那么接近,害她毫无预警地被吓了一跳,针尖狠狠的扎进指头里。
“呀……”她痛叫一声,跳了起来。
完蛋了!绸布上滴到血了。
“水水水……”
她慌张地四处找水,不赶快洗掉,她这几天的苦心就白费了啦!
情急之下,她把桌上的茶水倒进洗脸盆中,把绸布快速地浸泡到水中,看见绸布上的血渍变得越来越淡,她松了口气,这才看向始作俑者——雷季渊。
他走向她,眸中写着深沉。
“你在做什么?”他低吼。
血都流得满手了,而她居然先抢救那块破布?!
“都是你,我的苦心差一点被你毁了。”她把布捞起来,拿掉绷子,苦着脸看着皱成一团的绸布。
唉!看样子明天要烫过一遍才可以继续绣了。不过,这种结局她已经感激得要偷笑了。若万一留下污渍,她只好认命重绣,但那样一来,工程肯定会更浩大。
“要兴师问罪,你至少该先止个血吧?”
他抓起她的手,放到脸盆里去洗净血迹。
“血一下子就止住了,不要紧;再说,学女红的姑娘谁没有被针刺伤过?早就习惯了。”
不知怎地,采灵脸有些发红,因为他离她那么近,近到他致命的气息回旋在她的鼻间。
雷季渊眉头一皱。
“你绣那是什么鬼玩意儿?”
采灵听了为之气结。
“什么‘鬼玩意儿’?那是枕头套。”
她不承认她的绣艺有那么差!“我知道你瞧不起这些东西,放心!我不曾自作聪明绣那些——鬼玩意儿给你的,我是要送给公公婆婆。”面对她的抗议,他仅挑高了一边眉,笑得邪气。
他握着她的大手在水中大胆地爱抚着她的纤纤玉手,嗓音低不可问的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要?”
她想要缩回手,但他不肯,只好任由他。
“这种不值钱的破东西,你……才看不上眼……”
“哦?”
他握起她的手,在唇边轻吻,目光挑衅地看向她。
“如果我说要呢?”
采灵避开他的眼,告诉自己不要把他的玩笑话当真。他当然不曾是认真的,他只是想看她笨笨地替他缝制东西的样子,然后得到她做的东西后,再随手一扔,根本不曾珍惜。
“你什么也不缺。”他放开她的手,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微笑。
“每个人都这么说。”但是他真正想要的却没人肯给。
是她太敏感吗?为什么她看见他的眼中有着一闪而逝的黯然?那一定是她眼花了!一个什么都有的人不会有那种孤寂的表情。
不过,雷季渊倒是没再谈论这个话题。
他伸手抬起她的小脸,端详她的伤,满意地道:“瘀青消褪了。”
“嗯,谢谢你的药。”
若不是他,也不会好得这么快。
他笑笑。
“不要让我再看到你身上有伤,这样就算报答我了。”什么话!挨了塔拉海郡主一个耳刮子、被针刺到手指,还不是他造成的?不过她只敢在心里这么想,没胆子公诸于世。
算了,这种事她就不予计较好了。此时,画湄已端来饭菜。她确定即使想计较,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第六章
“郡主,这是阮先生给您的密函。”
奴罕氏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斜躺在贵妃椅上赏雪的塔拉海郡主。
阮一扬,江湖上首屈一指的神探,委托他调查事件金额是吓死人得高,但是他的消息来源准确,即使是皇亲国戚不为人知的秘密亦难不倒他,而且还可以揣测委托人的心意,专朝特定方向调查。
“哦?”这么快就查出应采灵的弱点了吗?
她接过密函,看了一眼,便丢给奴罕氏。
“用最简单扼要的句子念给本宫听。”塔拉海对于书本没有求知欲,反正女子无才便是德,也就别浪费时间去学了。
“是。”奴罕氏瞇起老眼,费力地将密密麻麻的信函看了一遍。
“回禀公主,阮先生在信上说,兀真姑娘虽然受皇上赐她一座搂台、一个绣球招亲,但是,其实她早已有了心上人。”太艰深的句子郡主听不懂是会翻脸的,所以她不但要挑扼要的讲,还得说得白话些才行。唉!真累啊!
“真的?她早就有了男人?”
听到这里,塔拉海的双眼发光,兴奋了起来。太好了!终于逮到了她的把柄。
“呃——”心上人就是她的男人了吗?还是不要忤逆郡主比较好。
“也可以这么说。”
“阮先生还说了什么?”她不耐地催促着。
老人家就是这样,慢吞吞的!碍事!
“他还查出兀真姑娘与睿王爷婚姻不睦,有一段时间陷入冷战,原因就是兀真姑娘仍牵挂着她的心上人。”塔拉海频频点头。
“有没有调查那男人是何许人物?”
“有的。他名叫鄅平远,家住凌江村,与兀真姑娘是青梅竹马的邻居,是一个穷书生。但是他现在已经迁居了,因为兀真姑娘欲与他私奔,他怕惹祸上身,所以在睿王爷与兀真姑娘成亲前一晚便离开。听说他醉心于功名,但碍于汉人的身分,始终未能咸鱼翻身。”
“听起来,那个笨女人很爱她的男人啰?”一个计策迅速浮上心头,塔拉海不自禁地露出奸笑。
“依照种种迹象看来,的确如此。”奴罕氏毛毛地看着自己的主子,她不知在盘算什么,那种神情她再清楚不过了。
沉默片刻,塔拉海笑逐颜开。
“奶娘。”
“奴才在。”
“请阮先生帮我找人,我要找鄅平远,赏金——一千两!”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用多久,兀真.应采灵很快就会沦为下堂妇,呵呵呵!
★ ★ ★
平远揣揣不安地走进宁王府。
老天!他从未看过如此奢华的豪门大宅!
皇亲国戚到底是不同于寻常人家,他多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金榜题名,鱼跃龙门。他多希望功成名就,亲身体会什么叫“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
但是,他不过是一个汉人,即使高中左榜,顶多也只能成为副手,永远没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呵!
他痛恨自己身上属于汉人的卑贱血统,如果他不是汉人,今天,他就不需如此狠狈了……
“鄅平远公子吗?”
正当他悲愤难当之时,一位老妇在他身后喊道。
“正是。”
“郡主在屋内等公子,请跟我来。”此名老妇正是奴罕氏。
跟在奴罕氏后面,平远心中的疑团又再次涌现。
一早,宁王府便有人差来口信,说是塔拉海郡主要召见他。
他不明白这次约召见所为何来,他没有见过塔拉海郡主,她找他究竟想做什么?
走进侧厅,平远抽了一口气。多么气派的大厅!若非蒙郡主召见,恐怕他这一辈子也想象不出何谓“金碧辉煌”。
然后,他看见了高坐堂上身着华服的美艳少女;她应当就是塔拉海郡主无疑。
“还不快见过塔拉海郡主?”奴罕氏低声提醒道。
“是。”他慌忙行礼。“在下鄅平远,见过郡主。”
“你就是鄅平远?”
她起身,优雅地走下来,用她媚人的杏眸扫了他几眼。
这就是应采灵的男人?
长得仪表堂堂,很是俊秀,但是比起素有“鬼魅”之称的雷季渊,他显得生嫩许多。
“是的。”
“你知道兀真.应采灵吧?”
平远一怔,回答得很是谨慎。
“是的,她是在下的青梅竹马,如今是睿王妃。”
“你是她的男人?”塔拉海笑问着。
“不!”他深怕这顶帽子打得他永世不得翻身,慌忙回答:“睿王妃与小的只是单纯的青梅竹马,没有任何关系。”
塔拉海笑了起来。
“哟!别怕,今天我传你过来,对你绝对是有好处的。你想不想入朝为官哪?”
想!他怎么不想?他已经过怕了穷日子了!
平远赶紧答道:“如果小民对朝廷有所助益,自然愿效犬马之劳。”
“好极了!本宫再问你,你是真的喜欢应采灵,还是喜欢她是丞相之女的身分?”
这个问题非常尖锐,也非常不客气。
平远不敢贸然回答,这种两者选一的问题一旦答错就毁了。而且他还摸不清郡主想要做什么,故而沉默不语。
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般,塔拉海柔媚一笑。
“鄅公子,本宫喜欢栽培有远大志向的能臣,可不是一个只重儿女私情的穷书主喔!”
郡主提示得很明显了。他立刻回答:“回郡主,小的与睿王妃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不喜欢她?”
“不,我喜欢的是——像郡主这般高贵的女子。”
郡主一直追问他是否有意中人,该不曾是……若真是如此,他也乐得顺水推舟。
塔拉海立刻沉下脸。
“你是个汉人,冲着这一点你就不配对本宫示爱!你最好弄清自己的斤两
“是……”
平远尴尬地僵立当场。
“我可以给你一官半职,可是,你必须替我做一件事。”
“请郡主明示!”
只要能做官,他什么都愿意做!
“随便你用任何方法,把应采灵带离睿王爷身边!”塔拉海冷笑,“她不配做王妃,她配不上表哥!”
原来塔拉海郡主喜欢奇渥温.雷季渊!要带走应采灵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他道:“只要我带走应采灵,郡主就能给我一官半职?”
“只要你能办到”
“那么请郡主静候佳音。”
★ ★ ★
采灵要送给婆婆的枕头套就快完成了,偏偏线用完了,在画湄尚未买回来之前,她只能对着半成品干瞪眼。
“小姐!小姐!”是画湄回来了。
采灵等她一进房,便挪揄道:“画湄,我可没有要求你去吐鲁番帮我买线喔!”从北安王府到绣搂买线她花了一个时辰,寻常她们一起去也不过才花了两刻钟。
“小姐,我跟你说——”
“我在听;你线先给我。”
她拿过竹篮,便自顾自的拿出线来。
“咦,你好象少买了一个颜色……”
“小姐,你先别管这些了,你猜我在路上遇到谁?”
“我爹?还是我后娘?”还缺了鹅黄色的丝线,明天要记得去买。
“不!是鄅公子!”采灵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她慢慢地转过来。
“你说什么?”
“我遇见鄅公子了!”
平远?
采灵抓住她的肩,追问道:“人呢?你知道他搬到哪里去吗?”
她要去找他!她有一肚子的疑惑要他解答。
“小姐,你不要急,我把他请到后院去了,趁现在睿王爷还没有回来,快去见他吧!我在这里替你把风。”
“画湄,谢谢你!”
采灵匆匆赶往后院。
分别了一个月,再见到平远使她觉得彷若隔世。他俊朗的容貌,不知怎地,竟有些陌生。
她几乎不可置信的轻轻唤道:“平远?”
那个身躯顽长,显得有些清瘦的人,真的是平远吗?
“采灵。”
他朝她走了过来,带着如往昔一般不变的微笑。
“真的是你?”
采灵美丽的眼睛凝视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
“是我。”他伸手拥住她,沙哑地道:“这些日子以来,你过得好吗?对不起,当初我不该不告而别。”
“你到哪里去了?”
她回想起刚嫁入王府的日子,无端惹起一阵伤感。对未来的茫然、失去心上人的恐慌、与雷季渊的冷战,那一阵子她硬逼自己勇敢面对,可是……其实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
“对不起,我失约了!”
平远将所有过错全推给雷季渊。
“如果不是睿王爷逼我走,我也不曾眼睁睁地看你嫁为人妇!采灵,你可知道我有多么心痛?”
“真的是他?”她有些意外。雷季渊没有明确的告诉她平远是他逼走的,可是,她是真的这么认定;今天由平远口中证实,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不愿相信。
“当然是他!只有他会这么做!”
是睿王爷抢走彩球,同时也抢走他欲利用采灵的身分谋求一官半职的机会,他要让采灵恨睿王爷一辈子!
“采灵,跟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我会用我的双手养活你!”
“不……我不能害我的父母背上欺君之罪。”
“那不是欺君之罪!”
只要能带走她,即使对她说谎也无所谓!
“你已经嫁给雷季渊了,你没有抗旨!”
采灵愣了下。
“采灵!”平远焦急了起来,“你爱上他了是不是?所以,你不愿跟我这穷小子过苦日子——”
“我没有爱上他!”她急切地否认,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松了一口气。
“如果这样,还有什么理由让你走不开的?这样的婚姻对你、对他都不公平,为什么还要维持这种关系?离开他,你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他也可以另娶新妇,这样的结果对双方都是一种解脱。”
她不爱雷季渊,当然没有走不开的理由。更何况,平远没有说错,他们何必维持这样痛苦的婚姻?
她看着平远。
“我会跟你走的。”
“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在城外高升玉楼二搂等你,然后,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采灵无言的点点头。
这一次,她绝对不让幸福白白溜走!
★ ★ ★
当晚,采灵便早早上床就寝。她不想面对雷季渊那双能洞悉人心的眼眸,她害怕———害怕精明的他会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一些端倪,更怕她明天就要离开的事被他察觉,因而功亏一篑。是的,这种只有肉欲的婚姻为什么还要放任它持续下去?他们彼此不相爱,她喜欢的是平远,而他———他从来就不缺女人,他只要有肉欲的关系,娶的媳妇儿是谁,对他而言都没有差别。结束这样一个可笑的婚姻,没有人会有损失,只会获得重生。她并不在乎会遭受到世俗的批判,男尊女卑的观念打压了女人几千年,只许男人三妻四妾,处处留情,却规定女人“烈女不事二夫、一马不配双鞍”从一而终的不平等待遇。在她实际接触过书本后,才知道女人的地位有多么卑微。她不知道这样的不平等待遇要维持多少年,但是,她绝不成为其中之一的牺牲品!
突然,门外传来细微的交谈声。
采灵闭起眼睛面向床的内侧,她知道雷季渊回来了。
她听见雷季渊问了些什么,画湄回答道:“少王妃今天有些不舒服,所以提早就寝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然后,她听见雷季渊走进房中,并且关上房门的声音。
随着他的脚步声,采灵不自觉地紧张得抓紧羽被。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张,但她就是无法放松自己。
雷季渊坐上床榻,在她耳边低唤:“采灵?”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他低沉醉人而过近的嗓音使她惊跳了下。采灵闭紧眼睛,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