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斋里,一灯如豆。
夜风从紧闭的门扉缝隙中吹入,发出呼呼的低嚎。
烛火随风摇曳,微弱昏黄的烛光映照出书斋内两条人影,在幽黯的夜色中,有种说不出来的邪诡。
"名册遗失之事,你知道了吧?"上座者把玩着两只大小如卵的青玉圆球,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在夜里听来格外清冷。
"知道了。"
"那份名册记载着与我们行动相关的成员,名册上七品以上的官员人数多达十余人,要是落到小皇帝那一帮人手中……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我们的下场如何吧?"
"明白。"
"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同一艘船上的人,一旦翻了船,你也无法置身事外,不过……"他阴冷地笑了笑,"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只要我们把船驶得稳,自然什么事也没有。"
沉默半晌,上座者一双在黑夜中显得更加阴冷、充满噬血气息的肃杀双眼凝睇着侍立在旁的年轻男子。
"我不知道究竟是谁,用什么办法把名册从我这儿弄出去,胆敢爬到我头上来撒野,肯定是活得不耐烦了。"他瞇起锐利双眼,迸射出森森寒意,"你知道该怎么做吧?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找出名册,别让我失望。"
"是。"接获命令,高挑身形随即往门口走去。
"等等。"上座者出声叫住他。
年轻俊容扬起一抹没有笑意的微笑,悦耳的京腔宛如江上乍然迸裂的浮冰──
"当然,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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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浚王府冰心苑
"宣璃,妳瞧瞧!妳阿玛对妳多好,这首饰、这珠花做工多么细致啊!还有这对珊瑚耳环、这只牡丹象牙触……"惜月格格圆圆胖胖的双手捧着满掌珠翠,陶醉地叹息着,"这些玩意儿真是词人喜欢啊!妳阿玛、额娘一定花了不少银子吧?宣璃。"
宣璃抿唇微笑,"这……我就不知道了。"
问梅格格冷嗤道:"妳间宣璃,她怎么会知道?那全是她阿玛为了庆祝她十六岁生日持地命人为她打造的,妳如果想要的话,就等妳二十岁生辰时要妳阿玛送妳啊!"
问梅这么一说,一旁几个格格忍不住掩着唇笑了起来。
贵族地分等级的,公、侯、伯、子、男,惜月家不过是男爵府,俸禄自然比不上上流买族的定浚王府。
宣璃生辰有的排场。其它王府不见得铺陈得起,若在惜月眼中又是嫉妒又是羡慕,自己虽然也是个格格,但比起同是格格的宣璃就是差了那么一大截,如今又被问梅这么一激,惜月当场翻脸。"问梅!妳──"
"我什么我?谁教妳选错了娘胎,投生在男爵府。"问梅最看不惯惜月的穷酸样,一点格格的样子也没有。
"妳说什么?!"
宣璃忙居中挡开两人。"问梅她不是耶个意思。她只是……"
"妳太过分了!"惜月涨红了丰厚的双颊怒斥,"男爵府又怎么样?我阿玛也是朝堂上的钦命大臣,再说,好歹我他是个格格──"
蓦地,门外传来一阵吆喝声,打断了屋内的争执。"抬进来!小心点儿!这可是福晋送给格格的礼物!"
一票人浩浩荡荡抬着东西走了进来。
"借个光、借个光!暧,成了!放这儿好,就放这儿。"巴颜总管指挥着家丁将两只木箱抬进花厅里。
吵得正热络的两人被巴颜及一干家丁挤了开来,只能远远互瞪。
宣璃迎上前,看看两只木箱,"巴颜总管,这些是……"
"回格格的话,是福晋送您的生日礼物。"巴颜转向身后的家丁命令,"统统打开!"
"喳!"家丁们应着,利落地打开沉重的箱盖。
"哇……"一旁问梅与惜月的贴身女侍至叫了出来。
巴颜笑道:"格格,这箱新衣裳是福晋特别要锦织坊的师傅为您量身订做的,春、夏、秋、冬装共计十六套,还有一顶紫貂皮帽、白狐皮裘披风;而另外这箱子里,装的是熏香,有桂花、茉莉、玫瑰、铃兰、檀香、白麝香等等十六种,恭祝格格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巴颜一一展示,直教在场的格格们目瞪口呆。
宣璃在定浚王爷、福晋心中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晚点我会亲自向额娘道谢。"宣璃轻柔道。
"是,奴才明白,奴才会向福晋回话。"
话声甫落,一名家丁捧着礼盒进屋通报。
"九格格,二阿哥宣豫贝勒礼到!"家丁呈上礼盒,朗声道:"西洋玻璃手镜一支。"
听见宣豫的名字,几名格格们都露出娇羞的模样。尽管宣豫已成了亲,单凭他在朝中的权势,就算能当上侧福晋也值得。
宣璃露出笑颜。"替我向宣豫哥哥道谢。"
"奴才晓得。"
家仆才退出去,宫里的马公公便走了进来。
"报,圣上有旨,赐宣璃格格御膳十六道!"
语毕,一盘又一盘的御膳便端进屋里,十六道宫廷大菜纷纷上桌,并一一唱名──
"醋溜海鱼,祝格格福如东海;月下牡丹,祝格格富贵吉祥;丹凤朝阳,祝格格凤体安康……"
唱完十六道菜,说完十六句吉祥话,宣璃命随侍丫鬓箴儿打赏送御膳前来的公们,并道:"宣璃谢皇上恩典。"
宣璃生辰的排场几乎不逊色于皇格格,把一票格格仟都看傻眼了。
"这么多菜,大家一块儿用吧!"宣璃轻快的吩咐左右,"取碗筷来。"
"不必了。"一名格格冷冷地道:"咱们小门小户,吃不起皇上御赐膳食。"宣璃的笑颜顿时僵住。
"正玢格格……"
"我也是,看了一个晚上的排场眼睛都酸了,蜜儿,打道回府。"
有人这么一附和,几位格格也跟着起身,她们的表情一样冷漠。
宣璃既困惑又难过,一迭声的追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走?"
"妳还不懂吗?宣璃。那些人是嫉妒妳!"问梅没好气的说道。
"妳在胡说些什么?!"闻言,正玢格格变了脸色,回身瞪向间梅。
"难道不是吗?"问梅在花凳上坐下,随便点了几样菜让丫鬓夹进面前的碗里,慢条斯理地举着就食,"宣璃有珍珠宝石的首饰,你们就眼红了;有皇上下旨赐宴,你们就吃味儿了,啧啧啧,那副嘴脸真是难看。"
"妳说话给我客气点!"正玢格格怒气冲冲的喝道。
"跟妳们这些人根本用不着客气。"
正玢格格气得柳眉倒竖,伸长了戴着金指套的指甲就要往问梅脸上抓去。
宣璃忙挡在问梅身前,一道利爪袭来,宣璃闪躲不及,吹弹可破的雪肤马上多了一道血口子。
看见鲜血沿着粉颊滑落,所有人都呆住了。
"哎呀!格格!"箴儿惊叫一声,忙拿出手绢儿为宣璃止血。"格格,您没事吧?要不要请大夫?"
"不,别嚷嚷,我没事。"宣璃强笑着,同时向所有人赔罪,"问梅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心直口快;正玢,妳别跟她生气,我跟你门道歉,都是我不好……"
众人疼宠的宣璃当众向她赔不是,顿时让正玢格格萌生起一股近似于自负的骄傲。
"想赔罪?要看妳拿什么来赔!"她轻蔑地斜睨着宣璃。
"是啊、是啊!我们可也是格格,岂能随随便使接受妳的道歉了事?"
难不成她们还想揩油?!
问梅火大地吼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了!"
"不、不,问梅,她们说得没错。"深怕又惹事端,宣璃息事宁人的陪笑道:
"这些小礼物,妳们要是喜欢的话,不用客气,就收下吧!反正我也不太常戴。"
"宣璃,那可是妳阿玛送妳的礼物啊!"问梅低叫。
"没关系,那都是些身外之物嘛!"
"这可是妳说的喔!"正玢格格扬起一抹冷笑,随即拿走了里头最值钱的一套翡翠苗饰。
其它格格们也争先恐后的瓜分剩余的衣棠珠宝,连那面由宣豫送的西洋手境也在她们争夺不休下,被惜月一把抢走。
戏散场了,那票格格们拿着战利品志得意满地扬长而去。
"居然有这种格格!简直像土匪一样。"问梅不屑的冷嗤。
宣璃无奈地笑笑,"没关系的,就当花钱消灾。"
"没志气!"问梅没好气的戳着她的眉心骂道:"妳的两位哥哥在朝堂上大权在握。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妳怎么这么没用,任人欺负呢?"
宣璃痛得缩起肩头,"哥哥是哥哥,我是我嘛!"
虽然是同一家出产的,可是品质怎么差那么多?问梅真怀疑宣璃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如果她再不学乖,继续跟那一票吸血鬼格格混在一起,迟早有一天被啃得尸骨无存!
"以后别再和正玢、惜月她们在一起了。"问梅衷心劝告。
没事找那群人来做什么?好好一个庆生宴搞得七零八落不说。礼品也被搜刮一空,简直像遭了小偷,被洗劫过似的。
"可是……我很想跟她们做朋友……"
她拚命的想和她们和乐融融的相处,想成为她们之中的一份子,可是为什么总是事与愿违?
问梅无情的打碎她的幻想,"问题是,妳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她们的一员!"
"为什么?"她不懂。
"阶级。因为妳对她们而言,永远是高高在上的贵族格格,只要她们对妳心存芥蒂,就不可能会真心接纳妳。"
宣璃急道:"虽然身分有所不同,可是,我是真心想和她们做朋友。"
"妳还是那么天真。"不识人心险恶的小格格!问梅叹了口气。
我真的很天真吗?宣璃垮着小脸,有些受伤。
问梅从袖中拿出一条丝绢。递给备受打击的宣璃,"喏,这是一点小礼物,上面的图样是我自个儿绣的,拿去吧!"
"啊!"宣璃立刻忘了委屈,感动地接过,"好漂亮的丝绢,谢谢妳!"
"只不过是一条手绢而已。"有必要雀跃成这样吗?
"可是,这是我第一次收到朋友送的礼物呢!"正玢她们从不会送过她什么,即使是生日亦是如此。
望着宣璃的笑颜,问梅心中有些了悟。她终于明白。眼前这个人人捧在手心里呵疼的心格格,其实心里有多么寂寞。 当问梅的视线落在她脸上的伤口时,心中又是一阵愧疚。
"害妳替我捱了一掌,真是对不起,我欠妳一个人情。"
宣璃摸了摸不再流血的伤口,笑着摇摇头。"这没什么,上点药很快就好了,妳别放在心上。"
问梅感到一阵无力,不禁翻白眼。"宣璃,妳再继续当滥好人下去,总有一天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真是受不了她!
宣璃嘻嘻一笑,不以为意,"不会的,我会拿妳当挡箭牌。"
"笨丫头!"问梅低骂了声,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哪!问梅,我们是朋友吧?"宣璃笑咪咪地问道。
"大概吧!""怎么能说大概呢?明明就是。"
"好啦、好啦!是朋友、是朋友,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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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音阁里,一首关汉卿的《双调。沉醉东风》在丝竹声中幽幽扬起,一名穿着汉服,梳着长辫儿的歌女盈盈走向台前,婉转唱道:"伴夜月银筝凤间,暖东风绣被惮,信沉了鱼。书绝了雁,盼雕鞍万水干山,本利对相思若不还,则告与那能索价愁眉泪眼……"
一曲既罢,台下响起如雷掌声。
"这歌女,唱得真好!"太后展露欢颜,脱下手中一支白玉镯递给身旁的小太监,"小文子,打赏。"
"喳!"小文子应声,随即将镯子送上戏台,"太后有赏。"
"谢太后!"一阵谢恩后,歌女婀娜地走回后台。
趁着休息时刻,上茶的上茶、送茶点的送茶,红泥小火炉里又添新的炭火,几名格格也趁着此时起来走动走动。
太后转过头来,笑吟吟的望着坐在身后不远处的宣璃,"璃丫头,还喜欢这几首曲儿吗?"
没想到会被点名的宣璃忙站起身,恭敬应道:"回太后。这些曲子悦耳极了。清亮婉转,有如黄莺出谷……"
迟疑了下,她继续说道:"不过,末段转折处的商音唱高了些,为美中不足之处。"
"呵呵,璃丫头,妳的耳朵倒尖。在场十几名格格,就属妳最通音律,我早知道这点小瑕疵逃不过妳的耳朵,"太后漾开慈颜,向她招了招手,"来,到我身边来坐,让我好好看看妳。"
宣璃依言坐到太后身边,让太后瞧个仔细。
孝庄太后宽容明理,深明大义,但那雍容尊贵的威仪仍旧令宣璃心中有些忐忑。
太后静静地瞅了她好半晌,微笑道:"模样儿是越来越标致了,比起当年的定浚福晋犹胜三分。妳阿玛一定把妳捧在手心埋。宝贝得不得了吧?听说妳生日寿宴那天,定浚上爷送了妳整整十六套首饰。连式样都是特别精心设计过的,有没有这回事?"
连这种芝麻小事太后都了如指掌?
宣璃不敢隐瞒,点了点头,"回大后,是……是有。"
太后会不会觉得阿玛太铺张了?
宣璃一面偷觑若大后的脸色,一面提心吊胆。
"这么多首饰,怎么都不戴呢?"璃丫头发上的绢花,还是上回进宫陪她对弈的那一朵,簪子、耳坠也都是她先前就见过的。
"因、因为阿玛送的首饰大多,我反、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搭配起……"
"应该说,那些首饰都被妳给送光了吧?"大后笑说。
宣璃的笑脸当场僵住,担心地手心泌出冷汗。
她怎么也没料到,太后竟然连这些事都知道!
"别怕,璃丫头,我没有责怪妳的意思。"
微叹息,"这些事儿我都听说了,正玢、惜月几个丫头也太没分寸,竟欺负到妳上头来;不过。妳这实心眼儿的孩子也太不幢得保护自已了,竟任凭她们使泼.....唉!真是教人替妳担心。"
宣璃诚惶诚恐地褔身,"太后恕罪。"
"恕什么罪呀?又何罪之有?"大后凝神想了想,又问:"我说璃丫头,妳今年十六了吧?"
宣璃忙道:"是,托太后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