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雨鹃心神不宁,一个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对于下午和阿超的一场吵架,心里实在有点后悔,可是,从小她就脾气刚烈,受不了一点委屈。现在,要她去和阿超低声下气,她也做不出来……正在懊恼中,房门一开,阿超推门进来,她回头看到他,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阿超把房门阖上,背靠在门上,看着她,正色的说:
“我们应该谈谈清楚!”
“你说!”
“今天在公园里,我们都说了一些很严重的话。这些话如果不谈清楚,以后我们的婚姻一定有问题!我宁愿要痛,让我痛一次,不愿意将来要痛好多次!”
雨鹃凝视他,默然不语。
“从我们认识那天开始,你就知道我的身份,是你让我排除了我的自卑,来接受这份感情,但是,我对……”他好用力才说出那个别扭的称呼:“慕白的忠心,是我的一种本能和习惯,其中,还有对他的崇拜在内。我认为,这种感情和我对你的感情,没有冲突,你今天实在不应该把它们混在一起,一棍子打下来,又打我又打他,这是不对的!你会伤了我的感情,也伤了慕白!这是第一点!”
雨鹃一惊,憋着气说:
“你还有第二点,第三点吗?”
“是!”
“请说!”
“你的这个脾气,说发作就发作,动不动就说一些不该出口的话,实在太过份了!你知道吗?话说出来是收不回去的!就像不要结婚这种话!”
“难道你没有说吗?”她忍耐的问。
“那是被你气的!”
“好!这是第二点,那么,笫三点呢?”
阿超就板着脸,一字一字的说:
“现在,还没有结婚,你要后悔,真的还来得及!”
雨鹃心里一痛,整个人都傻住了。
“第四点……”
她重重的吸了一口气:
“还有第四点?”
他郑重的点点头,眼睛炯炯的看着她:
“是!第四点只有三个字,就是我说不出口的那三个字!”
她的心,“崩咚崩咚”的跳着,两眼紧紧的盯着他看。
“你说完了?”
“是!”
她板着脸说:
“好吧!我会考虑考虑,再答覆你,看我们还要不要结婚!”
他的眼神中闪过了一抹痛楚,点点头,转身要出门去。
她立即飞快的奔过来,拦住门。喊:
“你敢走!全世界都没人敢跟我说这么严重的话!以前,连我爹都要让我三分!你难道就不能对我甜一点,让我一点?我就是脾气坏嘛,就是改不好嘛!以后,我的脾气一定还是很坏,那你要怎么办嘛?我看你也好不到那里去,我吼你也吼,我叫你也叫,还没结婚,先给我上课!你就那么有把握,我不会被你气走?”
他屏住呼吸,凝视她的眼睛,冲口而出:
“我那有把握,心都快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那你不能不说吗?”
“忍不住,不能不说!”
她的脑袋往后一仰,在房门上撞得‘砰’的一响,大叫:
“我就知道,我好苦命啊!哎哟!”头撞痛了,她抱住脑袋直跳。
阿超一急,慌忙去看,抱住她的头,又揉又吹:
“怎么回事?说说话,脑袋也会撞到?”
她用力一挣:
“不要你来心痛!”
“来不及了!已经心痛了!”
她睁大眼睛瞪着他,大叫:
“我总有一天会被你气死!”按着,就大大一叹:“算了!为了你那个第四点,我只好什么都忍了!”想想,眼圈一红:“可是……”
阿超把她的头,用力往胸口一压,她那声“可是”就堵回去了。他柔声的说:
“不要说“可是”了!好好的嫁我就对了!不过……我的第五点还没说!”
她吓了好大一跳,推开他,惊喊:
“哦?还有第五点,你是存心考验我还是怎么的?不要欺人太甚啊!”
他一脸的严肃,诚恳的说:
“第五点是……关于我们告还是不告,大家先仔细的分析分析,不要那么快回答郑老板!
这里面,还有一个真正苦命的人,我们不能不帮他想一想,就是天虹!”
雨鹃怔住了,眼前立刻浮起天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庞,和那对哀哀切切的眼睛,她不禁深思起来,无言以答了。
天虹确实很苦命。雨凤和雨鹃,都已经苦尽甘来,但是,天虹却深陷在她的悲剧里,完全无法自拔。当萧家正为要不要告云翔而挣扎时,她正寻寻觅觅,在天上人间,找寻她失落的孩子和失落的世界。
这天,她又发病了。手里握着一顶刚完工的虎头帽,她急急的从屋里跑出来,满院子东张西望。纪总管和天尧追在后面喊:
“天虹!天虹!你要到那里去?”
她站住了,回头看着父亲,神思恍惚的说:
“我要去找云飞!”
纪总管大惊,慌忙拦住:
“你不可以去找云飞!”
她哀恳的看着纪总管,急切的说:
“可是,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云飞,他说我是破茧而出的蝴蝶,他错了!我的茧已经越结越厚,我出不去了!只有他才能救我!爹,你们不要囚禁我,我已经被囚禁好久好久了,你让我去找云飞吧!”
纪总管听得心中酸楚,看她说得头头是道,有些迷糊,问:
“天虹,你到底是清楚还是不清楚?你真的要去找云飞吗?为什么?”
天虹迷惘的一笑:
“因为他要吃菱角,我剥好了,给他送去!”
纪总管和天尧对看,都抽了一口冷气。天尧说:
“爹!拉她进去吧!”
父子二人,就过来拉她。她被二人一拉,就激烈的挣扎起来。
“不要!不要!不要拉我!放开我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为什么不让我出门呢?”她哀求的看着父亲,心碎的说:“爹!云飞走的时候,我答应过云飞,我会等他一辈子,结果我没等,我依你的意思,嫁给云翔了!”
纪总管心里一痛,凄然的说:
“爹错了!爹错了!你饶了爹吧!快跟爹进去!”就拚命去拉她。
天虹叫了起来:
“不!不!不!放开我呀……放开我呀……”
三个人正拉拉扯扯中,云翔过来了,看到这个状况,就不解的问:
“你们在干什么?”
纪总管见到云翔,手下一松,天虹就挣开了,她抬起头来,看到云翔,顿时怒发如狂,大叫:
“你不要碰我!你不要过来!”
云翔又是惊愕,又是愤怒,对着她喊:
“我才不要碰你呢!我又不是来找你的!我来找你爹和你哥,你别弄不清楚状况,还在这儿神气!”
天尧生气的喊:
“你不要说了,她现在脑筋不清楚,你还在这儿刺激她!”
“什么脑筋不清楚,我看她清楚得很,骂起人来头头是道!”云翔说着,就对天虹大吼:
“我赶不上云飞的一根寒毛,是不是?”
她被这声大吼吓住了,浑身发抖,用手急急的护着肚子,哀声喊:
“请你不要伤到孩子!我求求你!”
“你在搞什么鬼?”云翔更大声的吼。
她一吓,拔脚就逃,没命的往大门外飞奔。嘴里惨叫着:
“谁来救我啊……云翔要杀我的孩子啊!谁来救我啊……”
天尧和纪总管拔脚就追,云翔错愕的拦住,喊:
“这是干什么?装疯卖傻吗?”
天尧忍无可忍,一拳打在他下巴上,云翔措手不及,被打得跌倒在地。
这样一耽搁,天虹已夺门而去。纪总管急喊:
“天尧!不要管云翔了,快去追天虹啊!”
天虹也不知道那儿来的力气,跑得飞快,转眼间,已经跑出大门,在街上没命的狂奔。一路上惊动了路人,躲避的躲避,观看的观看。
天尧、纪总管、老罗、云翔……都陆续追了出来。天尧大喊:
“天虹!你快回来,你要去那里,我们驾车送你去!”
纪总管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喊着:
“天虹!你别折腾你爹了!天虹……”
云翔惊愕的看着急跑的天虹,觉得丢脸已极,在后面大吼大叫:
“天虹!你这样满街跑,成何体统?还不给我马上滚回来!”
天虹回头,见云翔追来,就魂飞魄散了。哭着喊:
“让我保住孩子!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什么孩子?你已经没有孩子了!”云翔怒喊。
“不不不!不……不……”她大受刺激,狂叫,狂奔。
她奔到一个路口,斜刺里忽然窜出一辆马车。车夫突然看到有人奔来,大惊,急忙勒马。
但是,已经闪避不及,车门勾到天虹的衣服,她就倒下地。马儿受惊,一声狂嘶,人立而起,双蹄一端,正好踢在她的胸口。
天尧奔来,只见她一松手,婴儿帽滚落地,随风飞去。
“天虹!”天尧惨叫,扑跪落地。
天虹的脸色,自得像纸,唇角,溢出一丝血迹。天尧吓得魂飞魄散,抱起她。
纪总管、老罗、云翔、车夫、路人都围了过来。
天虹睁开眼睛,看到好多人围着自己,看到惶急的天尧,又看到焦灼的纪总管,神志忽然清醒过来。她困惑的,害怕的,怯怯的说:
“爹,怎么回事?我是不是闯祸了?对不起!”
纪总管的泪,泉涌而出,悲痛欲绝的说:
“孩子,该我说对不起!太多太多个对不起!我们快回去请大夫!你会好的,等你好了,我们重新开始,重新来过……”
天尧抱着天虹,往家里疾走。
云翔直到这时,才受到极大的震撼。他呆站在街头,一时之间,不知道白己身之何在,眼前,只有天虹那张惨白惨白的脸。他感到血液凝结了,思想停顿了,他挺立在那儿,动也不能动。
按着,展家又是一阵忙乱。所有的人,都赶到了天虹身边。只有云翔没有去,他把自己关在卧房里,独自缩在墙角,痛苦得不得了。
大家围绕在天虹床前,看着大夫紧张的诊视。半晌,大夫站起身,祖望、纪总管、天尧都跟着出房,天尧急急的说:
“大夫,这边请,笔墨都准备好了,请赶快开方子!”
大夫面容凝重的看着祖望和纪总管,沈痛的说:
“我很抱歉!不用开方子了,药,救得了病,救不了命。您接受事实吧!她的胸骨已经碎了,内脏破裂……怎样都熬不过今天了!”
纪总管、天尧、祖望全体大震。纪总管一个踉跄,身子摇摇欲坠。
祖望急忙扶住他,痛喊着:
“亲家!冷静一点!”
“如果送到圣心医院,找外国大夫,有没有用?”天尧喊。
“我想,什么大夫都没用了!而且,她现在不能搬动,只要一动,就马上会过去了!你们还是把握时间,跟她话别吧!”大夫诚挚而同情的说。
纪总管站立不住,跌坐在一张椅子里。这时,小莲急急来报:
“纪总管,二少奶奶说,要跟您说一句话!”
纪总管仓皇站起,跌跌冲冲的奔进天虹的卧室,只见她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那双长得玲珑剔透的大眼睛,仍然闪耀着对人世的依恋和热盼。梦娴、齐妈、品慧、锦绣等人围绕床前,人人神态悲切。看到纪总管走来,大家就默默的让开了身子,让他们父女话别。
纪总管俯身看着天虹。这时的天虹,大概是回光返照,显得神志清明,眼光热切。她在父亲耳边低声说:
“爹,让我见一见云飞,好不好?”
纪总管心中一抽,说不出来有多痛。可怜的天虹,可怜的女儿啊!他知道时间不多,握了握她的手,含泪急说:
“你等着!爹去安排!”
纪总管反身冲出房,冲到祖望面前,“噗通”一声跪落地。
“亲家!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祖望大惊。
纪总管跪着,泪落如雨,说:
“我要去把云飞接过来,和她见最后一面!请你成全!”说完,就磕下头去。
祖望眼眶一湿,伸手去扶:
“我知道了,我会把云翔绊住!你……争取时间,快去吧!”
第二十七章
纪总管驾着马车,飞驰到塘口。
他拚命的打门,来开门的正是云飞。纪总管一见到他,就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老泪纵横“云飞,天虹快死了,请你去见她最后一面!”
“什么叫做天虹快死了?她怎么会快死了?”云飞惊喊。
阿超、雨凤、雨鹃、小三、小五全都跑到门口来,震惊的听着看着。
纪总管满面憔悴,泪落如雨,急促的说:
“云飞,她想见你。这是她最后的要求,你就成全她吧!马车在门口等着,我……对你,有诸多对不起……请你看在天虹份上,不要计较,去见她最后一面!我谢谢你了!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再不去,可能就晚了!”
云飞太震惊了,完全不能相信。他瞪着纪总管发呆,神思恍惚。
雨凤急忙推着云飞。
“你不要发呆了!快去呀!”
阿超在巨大的震惊中,还维持一些理智:
“这恰当吗?云翔会怎样?老爷会怎样?”
“我已经跟老爷说好了,他和慧姨娘、云翔都不过来,天虹床边,只有太太和齐妈!”纪总管急急的,低声下气的说。
“老爷同意这样做?”阿超怀疑:“是真的吗?不会把我们骗回去吧?”
纪总管一急,对着云飞,磕下头去:
“我会拿天虹的命来开玩笑吗?我知道我做了很多让你们无法信任的事,但是,如果不是最后关头,我也不会来这一趟了!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了……”
云飞听到天虹生命垂危,已经心碎,再看纪总管这样,更是心如刀绞。他抓住纪总管的胳臂,就一叠连声说:
“我跟你去!我马上去!你快起来!”
雨鹃当机立断,说:
“阿超,你还是跟了去!”
云飞和阿超,就急急忙忙的上了马车。
云飞赶到纪家,天虹躺在床上,仅有一息尚存。梦娴、齐妈、天尧围在旁边落泪。大家一见到云飞,就急忙站起身来。梦娴过去握了握他的手,流泪说:
“她留着一口气,就为了见你一面!”
云飞扑到床前,一眼看到濒死的天虹,脸上已经毫无血色,眼睛阖着,呼吸困鸡。他这才知道,她直的已到最后关头,心都碎了。
梦娴就对大家说:
“我们到门口去守着,让他们两个单独谈谈吧!”
大家就悲戚的,悄悄的退出房去。
云飞在天虹床前坐下。凝视着她,悲切的喊:
“天虹!我来了!”
天虹听到他的声音,就努力的睁开眼睛,看到了他,惊喜交集。她抬了抬手,又无力的垂下。双眼痴痴的看着他,似乎只有这对眸子,还凝聚着对人生最后的依恋。她微笑起来:
“云飞,你肯来这一趟,我死而无憾了。”
云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泪水立即夺眶而出。
天虹看到他落泪,十分震动。
“好抱歉,要让你哭。”她低声的说。
他情绪激动,不能自已。她衰弱已极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