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受委屈的人是你,该道歉的人是我们!天虹已经死了,再来讨论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你请回吧!我们没有资格接受你的道歉,也没有心情听你的痛苦!”
品慧生气了,大声说:
“我说,纪总管呀,你不要说得这么硬,大家难道以后不见面,不来往吗?你们父子两个,好歹还拿展家……”
祖望急忙往前一步,拦住了品慧的话,赔笑的对纪总管说:
“亲家,你今天心情还是那么坏,我叫云翔回去,改天再来跟你请罪!总之,千错万错,都是云翔的错!你看我的面子,多多包涵了!”
云翔一肚子的绝望,全体爆发了,喊着:
“爹!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他们还是又臭又硬,我受够了!为什么千错万错,都是我错?难道天虹一点错都没有……”
祖望抓住云翔的胳臂,就往外拉。对他大声一吼:
“混帐!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你给我滚回家去吧!”
他拉着云翔就走,品慧瞪了纪总管一眼,匆匆跟去。
三个人心情恶劣的从纪家院落,走到展家院落。品慧一路叽咕着:
“这个纪总管也实在太过份了!住的是我家的屋子,吃的是我家饭,说穿了,一家三口都是我家养的人,天虹死了,我们也很难过。这样去给他们赔小心,还是不领情,那要咱们怎么办?我看,他这个总管当糊涂了,还以为他是“主子”呢!”
“人家死了女儿,心情一定不好!”祖望难过的说。
“他们死了女儿,我们还死了媳妇呢!不是一样吗?”
正说着,迎面碰到梦娴带着齐妈,手里拿着一个托盘,提着食篮,正往纪家走去。看到他们,梦娴就关心的问:
“你们从纪家过来吗?他们在不在家?”
“在,可是脾气大得很,我看,你们不用过去了!”祖望说。
品慧看梦娴带着食篮,酸溜溜的说:
“他们脾气大,也要看是对谁?大概你们两个过去,他们才会当作是“主子”来了吧!纪总管现在左一句后悔,右一句后悔,不就是后悔没把天虹嫁给云飞吗?看到梦娴姐,这才真的等于看到亲家了吧!”
梦娴实在有些生气,喊:
“品慧!他们正在伤心的时候,你就积点口德吧!”
品慧立刻翻脸:
“这是什么话?我那一句话没有口德?难道我说的不是“实情”吗?如果我说一说,都叫作“没口德”,那么,你们这些偷偷摸摸做的人,是没有什么“德”呢?”
梦娴一怔,气得脸色发青了:
“什么“偷偷摸摸”,你夹枪带棒,说些什么?你说明白一点!”
云翔正在一肚子气,没地方出,这时,往前一冲,对梦娴叫了起来:
“你不要欺负我娘老实!动不动就摆出一副“大太太”的样子来!你们和云飞串通起来,做了一大堆见不得人的事,现在,还想赖得乾乾净净!如果没有云飞,天虹怎么会死?后来丫头们都告诉我了,她会去撞马车,是因为她要跑出去找云飞!杀死天虹的凶手,不是我,是云飞!现在,你们反而做出一股被害者的样子来,简直可恶极了!”
梦娴瞪着云翔,被他气得发抖。掉头看祖望:
“你就由着他这样胡说八道吗?由着他对长辈嚣张无理,对死者毫不尊敬?一天到晚大呼小叫吗?”
祖望还没说话,品慧已飞快的接了口,尖酸的说:
“这个儿子再不中用,也是展家唯一的儿子了!你要管儿子,恐怕应该去苏家管!就不知道,怎么你生的儿子,会姓了苏!”
“祖望……”梦娴惊喊。
祖望看着梦娴,长叹一声,被品慧的话,勾起心中最深的痛,懊恼的说:
“品慧说的,也是实情!怎么你生的儿子,会姓了苏?我头都痛了,没有心情听你们吵架了!”
祖望说完,就埋头向前走。
梦娴呆了呆,心里的灰心和绝望,排山倒海一样的涌了上来。终于,她了解到,云飞为什么要逃出这个家了!她拦住了祖望,抬着头,清清楚楚的,温和坚定的说:
“祖望,我嫁给你三十二年,到今天作一个结束。我的生命,大概只有短短的几个月了,我愿意选择一个有爱,有尊严的地方去死。我生了一个姓苏的儿子,不能见容于姓展的丈夫,我只好追随儿子去!再见了!”
祖望大大一震,张口结舌。
梦娴已一拉齐妈的手,说:
“我们先把饭菜,给纪总管送过去,免得凉了!”
梦娴和齐妈,就往前走去。祖望震动之余,大喊:
“站住!”
梦娴头也不回,傲然的前行。品慧就笑着说:
“只怕你这个姓展的丈夫,叫不住苏家的夫人了!”
祖望大受刺激,对梦娴的背影大吼:
“走了,你就永远不要回来!”
梦娴站住,回头悲哀的一笑,说:
“我的“永远”没有多久了,你的“永远”还很长!你好自为之吧!珍重!”说完,她掉头去了。
祖望震住,站在那儿,动也不能动。只见风吹树梢,落叶飞满地。
梦娴和齐妈,当天就到了云飞那儿。
阿超开的大门,他看到两人,了解到是怎么一回事,就拎起两人的皮箱往里面走,一路喊进来:
“慕白!雨凤!雨鹃……你们快出来呀!太太和齐妈搬来跟我们一起住了!”
阿超这声“慕白”,终于练得很顺口了。
云飞、雨凤、雨鹃、小三、小五大家都跑了过来。云飞看看皮箱,看看梦娴,惊喜交集。
“娘!你终于来了!”
梦娴眼中含泪,凝视他:
“我和你一样,面临到一个必须选择的局面,我做了选择,我投奔你们来了!”
梦娴没有讲出的原委,云飞完全体会到了,紧握了一下她的手。
“娘!我让你受委屈了!”
梦娴痛楚的说:
“真到选择的时候,才知道割舍的痛。云飞,你所承受的,我终于了解了!”她苦笑了一下:“不过,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大概一直想这样做!一旦决定了,也有如释重负,完全解脱的感觉。”
雨凤上前,诚挚的,温柔的,热烈的拥住她。
“娘!欢迎你“回家”!我跟你保证,你永远不会后悔你的选择!因为,这儿,不是只有你的一个儿子在迎接你,这儿有七个儿女在迎接你!你是我们大家的娘!”就回头对小三小五喊:“以后不要叫伯母了,叫“娘”吧!”
小三小五就扑上来,热烈的喊:
“娘!”
梦娴感动得一塌糊涂。紧紧的拥住两个孩子。
阿超高兴的对梦娴说:
“我和雨鹃,已经挑好日子,二十八日结婚,我们两个,都是孤儿,正在发愁,不知道你肯不肯再来一趟,让我们可以拜见高堂。现在,你们搬来了,就是我们“名正言顺”的“高堂”了!”
梦娴惊喜的看雨鹃和阿超:
“是吗?那太好了,阿超,雨鹃,恭喜恭喜!”
齐妈也急忙上前,跟两人道喜:
“阿超,你好运气,娶到这样的好姑娘!”对雨鹃笑着说:“如果阿超欺负你,你告诉我,我会帮你出气!”
“算啦!她不欺负我,我就谢天谢地了!”阿超喊。
“算算日子只有五天了!来得及吗?”梦娴问。
雨鹃急忙回答:
“本来想再晚一点,可是,慕白说,最好快一点,把该办的事都办完!”
云飞看着母亲,解释的说:
“最近,大家都被天虹的死影响着,气压好低,我觉得,快点办一场喜事,或者,可以把这种悲剧的气氛冲淡,我们都需要振作起来,面对我们以后的人生!”
梦娴和齐妈拚命点头,深表同意。齐妈看着大家,说:
“不知道你们这儿够不够住?因为,我跟着太太,也不准备离开了!”
雨鹃欢声大叫:
“怎么会不够住?正好还有两间房间空着!哇!我们这个“家”越来越大,已经是九口之家了!太好了!我们快去布置房间吧!我来铺床!”
“我来挂衣服!”小三喊。
“我会摺被子!”小五喊。
大家争先恐后,要去为梦娴布置房间。阿超和云飞拎起箱子,大家便簇拥着梦娴往里面走。
梦娴看着这一屋子的人,看着这一张张温馨喜悦的脸庞,听着满耳的软语呢喃……这才发现,这个地方和展家,根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展家,充满了萧索和绝望,这儿,却充满了温暖和生机!原来,幸福是由爱堆砌而成的,她已经觉得,自己被那种幸福的感觉,包围得满满的了。
第二十八章
阿超和雨鹃,在那个月的二十八日,顺利的完成了婚礼。在郑老板的坚持下,照样迎娶,照样游行,照样在待月楼大宴宾客。几乎云飞和雨凤有的排场,阿超和雨鹃全部再来一遍。阿超这一生,何时经验过这么大的场面,何时扮演过这么吃重的角色,每一个礼节,都战战兢兢,如临大敌。
好不容易,所有的节目都“演完”了。终于到了“洞房花烛”的时候,阿超一整天穿着新郎官的衣服,手脚都不知道该往那儿放。现在看到已入洞房,就大大的呼出一口气来,如释重负:
“哇!可把我累坏了!就算骑一天马,赶几百里路,也不会这么累!这是什么衣服嘛,害我一直扎着手,扎着脚,可真别扭!还要戴这么大一个花球,简直像在唱戏!还好,只折腾我一天……”他一面说,一面把长衣服脱下。
雨鹃对着镜子,取下簪环,笑嘻嘻的接口:
“谁说只有一天?明天还有一天!”
“什么叫还有一天?”他大惊。
雨鹃慢条斯理的说:
“郑老板说,明天是新姑爷回门,还有一天的节目!你最好把那些规矩练习练习,免得临时给我出状况!”
他立刻抗拒起来:
“怎么雨凤没有回门,你要回门?”
“郑老板说,我是他亲口认的乾女儿,不一样!一定要给足我面子,热闹它一天,弄得轰轰烈烈的!郑家所有的族长、亲戚、长辈、朋友……全部集合到郑家去,你早上要穿戴整齐,先拜见族长,再拜见长辈,然后是平辈,然后是晚辈,然后是朋友,然后是女眷……”
阿超越听越惊,越听越急。
“你怎么早不跟我说,现在才告诉我!”
“没办法,如果我早说,恐怕你就不肯娶我啦!好不容易才把你骗到手,哄得你肯成亲,如果弄个“回门”,把你吓走,我不是太冤了吗?”她甜甜的笑着说。
“你明知道我怕这些规规矩短,你怎么不帮我挡掉?”
“没办法,人家郑老板一片好意,却之不恭!何况,你当初把我从他手里抢走,我对他有那么一份歉意,不能说“不”。再加上,好多人都知道你这段“横刀夺爱”的故事,大家就是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我只好让你去“展览”一下!”
阿超往床上一倒,大叫:
“我完了!我惨了!”
她扑过来,去蒙他的嘴巴。
“喂喂!今晚是洞房花烛夜呀,你嘴里说些什么?总要讨点吉祥,是不是?”
他握住她的双手,头痛的喊:
“想到明天我还要耍一天的猴儿戏,我今晚连洞房花烛的兴趣都没有了!”
她啾着他。啾了好半天,噗哧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他莫名其妙的问。
“我就知道你是这种反应!你有几两重,我全摸清了!你想想看,如你如我,还会让你去受那种罪吗?我早就推得一乾二净啦!现在,是逗你的啦!”
阿超怔了怔,还有些不大相信,问:
“那么,明天不用“回门”了?”
“不用“回门”了!”
“你确定吗?”
“我确定!”
这一下,阿超喜出望外,大为高兴。从床上直跳起来,伸手把她热烈的抱住。
“哇!那还等什么?我们赶快“洞房花烛”吧!”
她又笑又躲。嚷着说:
“你也稍微有情调一点,温柔一点,诗意一点,浪漫一点……好不好?”
“那么多点之后,天都亮了!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嘛,不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吗?”
她跳下床,躲到门边去。笑着说:
“你不说一点好听的,我就不要过去!”
“你怎么那么麻烦,洞房花烛夜,还要考我!什么好听的嘛!现在那儿想得起来?”
“那……只有三个字的!”
“天啊,那种肉麻兮兮的话,你怎么会爱听呢?”
“你说不说?”
他飞扑过来,一把攫住她。把她紧紧的搂进怀里:
“与其坐在那儿说空话,不如站起来行动!”
他说完,就把头埋在她脖子里,一阵乱揉,雨鹃怕痒,笑得花枝乱颤。她的笑声,和那女性的胴体,使他热情高涨。他就动情的解着她的衣纽,谁知那衣纽很紧,扣子又小,解来解去解不开。
“你这个衣纽怎么那么复杂?”他解得满头大汗,问。
雨鹃直跺脚:
“你真笨哪!你气死我了!”
阿超一面和那个纽扣奋斗,一面赔笑说:
“经验不够嘛,下次就不会这么手忙脚乱了!”
雨鹃看他粗手粗脚,就拿一粒小纽扣没办法,又好气又好笑。好不容易,解开了衣领。他已经弄得狼狈不堪,问:
“一共有多少个纽扣?”
“我穿了三层衣服,一共一百零八个!”她慢吞吞的说。
阿超脱口惊呼:
“我的天啊!”
阿超这一叫不要紧,房门却忽然被一冲而开,小四、小三、小五跌了进来。小四大喊着:
“我就知道二姐会欺负阿超!阿超,你别怕,我们来救你啦!”
“我们可以帮什么忙?”小刀急急的问。
小五天真的接嘴:
“那个纽扣啦!一百零八个!我们来帮忙解!”
阿超和雨鹃大惊,慌忙手忙脚乱的分开身子,双双涨红了脸。再一看,雨凤和云飞笑吟吟的站在门口。梦娴和齐妈,也站在后面直笑。这一惊非同小可。
阿超狼狈极了,对云飞大喊:
“你真不够意思,你洞房的时候,我和雨鹃把三个小的带到房里,跟他们讲故事,千方百计绊住他们,让他们不会去吵你们!你们就这样对我!”
雨凤急忙笑着说:
“一点办法都没有,你人缘太好了!三个小的就怕你吃亏,非在门口守着不可,你们也真闹,一会儿喊天,一会儿喊地,弄得他们三个好紧张……好了,我现在就把他们带去关起来!”她转头对弟妹们笑着喊:“走了!走了!别耽误人家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云飞把阿超袖子一拉,低低的说:
“那个纽扣……解不开,扯掉总会吧!”
雨凤也在阿超耳边,飞快的说了一句:
“没有一百零八个,只有几个而已!”
雨鹃又羞又气,抱着头大喊:
“哇!我要疯了!”
云飞笑着,重重的拍了阿超一下:
“快去!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