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忘了,我与十三郎亦是莫逆。」
顿了一会儿,风琉才出声,口气执拗,「这是我个人私怨,我自能解决,望堡主与啸虎堡的朋友们别插手介入。」
「风琉啊风琉……」向翰海莫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双目诚然地望向他,「你是啸虎堡的一员,你的敌人亦是我的敌人,教我袖手旁观,我办不到。咱们情同手足,主子与部属间定要分得这般仔细吗?从小,你便苛待自己,把责任看得比什么都重,为报我爹对你的救命恩情。曾经,啸虎堡养育你、栽培你、为你避风遮雨;而如今,啸虎堡不能无你,我不能无你。爹早有意收你为义子,将长白山一带的产业交於你,你却固执主仆之义,坚持推诿。」
叹了一声气,他眉心又拢起,「这个恩情,你回报得够多了。听我一句真心话--你到底要为自己想想。」
「我这样……很好了,还能想什么?」
你心里惦的只有别人,没有自己,更没有我……
谁会为你心疼神伤?为你费心思量?我就是喜爱你,心系於你,不论富贵贫贱,我永远跟著你,一辈子不离开……
那些话毫无预警地钻入耳际,风琉觉得体内好不容易调息的真气又紊乱无章地翻腾起来。他泛了一额的冷汗,有些晕眩了。
「想当想之事。」向翰海语气轻快,「你也该找个姑娘成家了。」
风琉陡然一震,脸色灰惨至极,手竟握不住盖著肩上的薄披风,一松手,便无声地掉落地面了。
向翰海观察著他的神色,轻描淡写地问了句,「你喜欢那个碧三娘?嗯,你终於也动情了。」
这话说得轻巧,却重重地击向风琉,震得他跌坐在那张太师椅上。
「不是!」他辩驳,急速地喘息著,陷落自设的心阱里不得动弹。
向翰海未再多言,深邃的目光再度胶著於园子里的美丽少女。那女孩儿银钤似的清脆笑音这般牵引著他,让他也直坠心阱里不得动弹了。
心事,任谁皆有。
***
整座袁记药庄,三娘在那片人工湖畔伫留的时间,一日长过一日。
她原以为离开别庄会回碧烟渚去,阿爹却直接将她送进袁记药庄。一来他得与袁记合计两家的婚礼;二来让将成婚的小俩口见见面,培养感情;三来……为断了她的心念吧,教她不再想那人。
但,如何做到?三娘坐在草地上,身後倚著湖边的大石,美目望得深远,缈缈地定在某处。
下去想,对自己最好,但思念总是同她作对,她没有能力控制。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若真是相思,那也值得,只怕是自作多情……
不知阿爹一掌伤了他几分?可有好好调息了? 这些,她恐怕无缘得知。即使能说服阿爹不与袁记结亲,终此一生,她不会离开辽东了,一辈子就待在碧烟渚上,收几名徒儿教授医术,撰写医书,闲暇时,乘著轻舟漂荡碧烟之中……这种日子很不错的,一定很不错。她心底加强语气,说服自己。
眼眶微热,她生硬地将突起的失落压抑下来,不愿多想。
纤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扯著草,在青草覆盖下,一株结著紫色果子的植物盘卷里头,是珍珠紫莓。三娘淡丽地微笑,摘取一粒小如指甲的紫果,尝著它的味道。
贝齿咬开了果粒,汁液一瞬间漫开舌尖,整个小嘴里全是酸酸甜甜的味儿,酸软酸软的……像风琉吻著她的感觉。
三娘红晕染颊,心里蓦地怔忡起来,下巴搁在曲高的膝上,已不知魂之所向了。
「三妹妹,你望著湖面好一会儿了,想些什么?可是想我?」
袁家大少的声音响在耳畔,男性的气息吹著她的粉颈肌肤,三娘受了惊吓,猛然回过头,他的脸靠得这般亲近。
「袁公子,请自重。」三娘粉脸一沉。方才她正忆著和风琉的点点滴滴,全教这没礼貌的家伙给破坏了。
袁大少扯著嘴角,少退了一步,眼神则巡了三娘一身。
「你我都快成夫妻了,还这样害羞拘礼。」
他长得还算体面,但不知怎么的,三娘就是讨厌他那对细眼里的光芒。时时算计别人似的,从未正眼瞧人。
不想同他多说,一扭头,她站起身,欲举步离去。
「怎么?」袁大少脚步快於她,一闪身挡著她的去路。「我这么惹人嫌?」
凭著袁记药庄的钱财地位,和自认的风流倜傥,在女人堆里,他一向吃得开,而这小娘子竟不给他情面?!哼,生得沉鱼落雁、顶著一个「玉面华佗」的名号就拽了吗?论温柔体贴、婀娜身段,比起窑姊儿还差得远了。若不是爹忌惮著碧家老头,吩咐了不能动她,他早扒光她的衣衫,摸遍她的身子,好教她知道男人的好处。
「你我到底尚未婚定,仍要遵礼循教才好。」唉,她无法忍受那张嘴脸。
「瞧你说什么傻话,我们该多亲近亲近的。」望著眼前的绝色美颜,她身上奇异的药香自然散发,袁大少心跳陡促,讨好地说:「三妹妹,不如咱们划舟去吧!前天命人打造一艘小舟,今早送来了。虽说药庄这人工湖不比碧烟渚的天然景致,可别有一番情趣。咱们这就去吧?」
「太阳晒得人发昏,我不去。」
三娘丢下一句话,避过袁大少的人。她低头敛眉的,眼角却注意到不远处一个身影,一个……熟悉的、思念的身影。她脚下不禁踉跄,就这么跌进袁大 少爷的怀里。
「哎呀呀,三妹妹别走急了,我扶著你。」瞧她身材纤瘦,抱起来还挺合掌的。一时间,袁大少有些心醉神怡。
「放开!放开啦!」
她拍掉他的手,目光再次搜寻刚才那人,却觉得失望了。仅仅是一名身形相似的仆役罢了,那人正背对著他们,专心三思地捡清草地上的枯叶。咬著红唇,这断亦难断的情丝将她捆得死紧,心乱如麻。
袁大少孤疑地随三娘望去,就一个家丁而已啊,瞧她脸上阴晴不定,紧张什么? 「那名下人对你不敬?」
三娘剧烈地摇头,急匆匆地说:「不是!」
袁大少挑高眉眼算计著,笔直地走向那名陌生的家仆,才走出几步,一边衣袖竟教三娘扯了紧。
「三妹妹,你……这是做什么?」他回头盯著她的小手,真个是皓腕欺雪,让他口水都快流满地了。
三娘心跳得好响好急,不知为何,就害怕紧张了起来。她不能让袁大少爷过去,绝对不能……缓和了脸部表情,她朝他醉人而怜憨地一笑,眨著美丽眸子,许是心情激荡,她脸蛋红晕晕的,双颊飞霞。
「袁……哥哥,三娘忽然想晒晒太阳,你叫人把舟儿抬出来可好?药庄这片大庭院我还没看遍呢,咱们划过人工湖的另一端瞧瞧,你得陪我啦。」
「当然没问题!我这就安排。」
咽下口水,他乘机把手扶在三娘的素腰上,笑得不怀好意。他招来一名仆人,对下人交代了一番,手仍牢牢地制住那柔软腰身。
「袁……哥哥,你别这样,有人看著呢!」
三娘僵硬著身子,强压下想一脚踹昏他的冲动,他身上一股似花香而非花香的味道,熏得她头直发晕。她肯定是头晕目眩了,竟觉得不远处那名家丁正偷偷地觑向这边,而他明明背对著,她却感受到他周遭燃烧的无形火焰。
「你就是害臊。」袁大少自以为潇洒地朗笑几声,不顾她的抗议,半拖半抱地领著佳人往湖边步去。
可能吗?真是他吗?
三娘少拧著秀眉,咬了咬唇儿,心思全在那名家丁身上。但见他仍继续手边的工作,头也未曾回,心中不由得苦笑。她真的中「毒」太深,而这「毒」怕是一辈子也解不了了。有一天,她将让这「毒」噬咬得体无完肤,不是疯狂便是死去。
回过神来,她已坐在一艘讲究的舟里,竟是袁大少自个儿摇桨,小舟已缓缓移动。由於袁大少「经验不足」 、「心有旁骛」,舟儿不太平稳,摇摇晃晃地朝前而去。
三娘缩起身子,弓著腿,藕臂抱著双腿交握著,洁美的下颚习惯性地搁在膝上。她水亮的眼睛瞥了袁大少一眼,发现对方正圆瞪著眼,毫不掩饰地锁定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一抹女性的警觉涌进脑海,她惊觉自己孤孤单单的与他一起。仅一叶方舟,四面澄湖,他眼里闪烁的精光让她心生戒备。若出了事,别人可否听见她的喊救?
像瞧出她的想法和恐慌似的,袁大少拨开颊边的头发,斜睨著她,懒懒地开口:「你四处瞧些什么?以为有谁会来?」
「我不要游湖了,我想回去。」三娘镇定地接触他的目光。
「可是我不想。」他突然将船桨丢至一旁,任著舟只在湖心漂荡。
「你待怎样?」三娘美眸裹多了怒气。
「做我想做之事。」
不知是何原因,这阵子对於两边联婚,碧家那老头的态度明显转淡,摆明著拖延,迟迟不肯商讨出个日子来。而此时,他已被那对灵灵生动的眼睛勾得春心荡漾,浮躁不堪,另一方面又让她冷淡的态度揪得气恼。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心中恶劣地打著主意--形势逼人,他先要了这丫头的身子再说。届时,顾著女儿家的清白,她也只能跟了他。
「离我远些!再靠过来,我张口叫了!」三娘鼓勇地张扬声势,心里头却颤抖得厉害。
没想到袁大少是吃了秤坨铁了心,非毁了三娘清白不可。他朝著她恶狞地笑,色迷迷地打量著眼前的猎物。「叫吧!尽情地叫,你现在不叫,待会儿我让你叫个够!等我替你开了苞尝了鲜,你就整日巴著我不放了。」
「下流!」
「女人就爱我这点,你也会喜欢的。」这骚娘们随便就挑起他的欲火,今天再不上了她解馋,他肯定短命。
「我阿爹会杀了你。」三娘咬牙切齿,眼神既凌厉又凌乱。她身子一直挪一直缩,直到背部抵住小舟尾巴。
袁大少仰天大笑,笑声未歇,忽然扑过来一把抱住三娘,「我是你爹未来女婿,你迟早是我的人了,咱们先洞房再成亲不也挺好?」
「我不要嫁你!我不要--」
他猛然俯向她,以吻堵住三娘的嘴。他自在陶醉地吻著,而三娘紧紧咬著唇不张开,眼泪已如珍珠般莹莹地滑落双颊,心里是伤心、难过又屈辱难堪,恨不得将对方干刀万刮。
风琉,风琉……你在哪里啊?!救我啊……风琉……
就在挣扎之际,小舟剧烈地摇晃起来,忽传「咻」地一声,一粒小石子划破空气疾速地击中袁大少爷,他脑後吃痛,哀叫了一声。三娘捉到机会,狠狠地、毫不留情地踹出一脚,也不知踢中何处,只听见对方发出杀猪似的惨叫。跟著她什么也顾不得了,翻身一跃,任凭身躯坠破湖面,茫茫然地沉入水泽之中。
小舟无人控制後,随著水流和风向,又缓缓地漂荡回来,离岸已然不远。
「来人啊!快给我下水救人!快啊!」
舟上,袁大少咬住哀疼的呻吟,勉强支撑著身体。见三娘坠湖,他心中惊吓,自己不敢贸然跃水救人,又怕溺死了三娘,碧家那老头绝不会放他甘休。
这感觉……多么熟悉。沉在湖底漂游,三娘忆起几番落水的情绪,有些留恋,有些酸楚。纵使泳技绝佳,她双臂动也不愿动,合著眼,让水流轻轻扯动一头乌丝,身子就这么下坠……下坠……下坠……
哭了吗?或许吧。眼皮下是湿热湿热的感觉,即使有泪,也融成湖水一片 了。
她不想动,也不想死。她想见风琉呵,想同他说说话,听听他清朗的声音,但她却失了面对水面上一切的勇气,懦弱地躲在这里。
体内的空气己难维持,她散出最後的气息,在水中引起一番剧烈的咳嗽,那流动的液体不再温暖,无孔不入地漫进鼻腔和口中,浑沌著她的意识。
恍恍惚惚地,三娘的唇边带著一朵笑,凄苦而美丽的笑……
然後是梦,梦里,那个人身如飞鱼,奋力地挥动健臂,一波一波的水拨向两旁,朝著她前进游来。又然後,一只臂膀滑入她的腰间,死紧地箍住了她,狠狠地将她整个身躯提升起来。
以为是袁大少又来欺负她了,三娘不依地扭动身体,可惜四肢全出不了气力。她呜咽了一声,水跑进口鼻中模糊了声音,蓦然间,一个炽热的唇罩住她的小嘴,对著她的肺里送入一口养命气。
三娘的心陡地震跳了,穿越层层的云雾,认真地去感觉--是他的唇,他的手,他的人,她的风琉。
他领著她冲出湖面,三娘已瘫软在他怀里。他双手安全地护著她,紧贴著的两具躯体在水中载沉载浮。湖面上多了三、四艘小船,皆为了搭救三娘而来,此时发现她的踪影,小船就纷纷朝这边划近了。
枕著一片宽阔胸膛,三娘竟升起嚎啕大哭的冲动。细微地睁开眼眸,他满脸的胡髭抢先映入眼睑,乱七八糟地爬满整腮,身上穿的则是家丁的粗布衣。她仔细地端详近在咫尺的男性俊容,那是一张消瘦而颓废的脸,一双渊眸正忧郁地与她牵扯相凝著不放。
真是他!这不是错觉,他的人便活生生地在她眼前,紧紧地搂住她的身躯……老天待她不薄呵!终究让她见著了这一面。
她想抬手触摸他睑部轮廓,却觉手臂似有千斤重。意识就要飘远了,她模模糊糊地低吟著:「见你一面……我……我死而……无憾了……」跟著,她闭上双眼。
「醒来!你给我醒来!」风琉在她耳边吼叫,怒气冲冲地摇晃三娘软绵绵的身体。他真的很生气很生气,又很心痛很心痛,感觉这辈子从未这般折腾过。
「看著我!看清楚我是谁!我要你记住我的模样!」他愤恨地下达命令。
这彷佛是个天大的笑话。三娘唇角先微微地往上弯,才勉强撑开眼皮。她何需记著他的模样?对他,她早已无法忘怀了。
「你……风琉……不会忘,一生都不忘……」
「很好,很好--」风琉的声音略微破碎,大拇指轻轻画著她苍白的唇瓣,一字一字咬牙切齿的说:「记住了,你若敢死,敢随意轻生,我会追著你下地狱,让你永不安宁!」
三娘想回话,却说不出完全的句子了。她累了,也倦了,身子正慢慢地升起冷意……她更加贴近他,将一身的重量依赖在他身上,神智就这么飞走了,终於晕倒在风琉怀中。
风琉无法多说什么,因为小船已靠了过来,船上的仆役吆喝著,叫他快快将怀中的人儿送上去。上头,袁大少正伸长手等著,而风琉此刻却恨死自己了,他咬了咬牙,万般不情愿的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