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只眼离不开她,眨也不敢眨,怕下一次睁开时,三娘就不见了。
那一股药味飘香刺激著风琉的嗅觉,他贪婪地呼吸,让她的气息充斥在自己的脑海裹。
三娘没察觉他异常灼热的目光,全神贯注在他手腕的两条铁链,摘下发上的小夹,对准锁孔又挑又勾地努力了一番,依旧不得要领。她的小脸红红的,细致的秀额印著一颗颗汗珠,在他腕上游移的十只手指却轻微颤抖著,指温这么的冷。
「怎么办?我打不开,怎么办啊……」
她低声自言自语著,手没停歇,仍试图解开两边的铁链子。
「我……梦见你了……」他理也不理双臂被吊在半空中,只管搜寻她的眉眼,怔怔地说。
闻言,三娘暂停了动作,担忧地瞅著他。
「你没作梦,我真真实实在这儿呢……你生病了,这水这么寒刺骨的,肯定把你冻坏了。」她的手紧张地抚摸著他的脸庞,胡髭更长了,微微扎著她柔软手心。「怎么办?你好冷呀,我……」
突然,三娘一把抱住他,纤细的臂膀圈紧他的後背,干燥的上半身则密不可分地贴向风琉,脸蛋埋进他的肩胛处。一时间,她如同怀抱著一个大冰柱,不由得齿牙相颤,却执意要把体上仅剩的暖意渡给他。
感觉到心窝一阵热,附著自己的软玉躯体,和她发上散出的温暖味道,风琉有些真实感了。他的心一分为二,一边眷恋著,一边理智已发出警告。他是练武之人,这等寒冷他耐得住,但她手无缚鸡之力,在这水里能挺多久? 「你走!待在这儿没好处。」他的语气谈不上温柔,甚至还带了点凶恶。
风琉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见她跟著他受苦,他整个人就烦躁又不舒服极了。
窝在肩胛处的头颅固执地摇动,「我不走。」
「你--」风琉更生气了,却不知说什么好。
又听见她低低开口,那音调里夹杂著无限酸楚,「我知道你还生著气,我对你赔不是了……也代我阿爹对你赔不是……你的恩怨我全都明白,袁记便是你找寻多年的仇家吧!若我嫁入袁家,往後,你亦视我为仇敌了……一开始是 我自个儿赖著你不放,你肯定瞧轻了我,有哪一家的姑娘会不知羞到这等地步?」她轻笑了笑,心已拧得发痛,「强求而来,终是成不了姻缘。你我无法为侣,就连朋友相交也奢求了。」
他有许多许多话想同她解释清楚,一时脑海里却理不出头绪。反正他绝对不会眼睁睁见她入虎口,她这么……这么好,梁发这贼人的儿子如何匹配得了?想起袁大少对她所做之事,他一把怒火就烧得旺炽,恨之入骨。
「你不会嫁入袁记,一辈子也不会。」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怀疑。
那她该嫁给谁?这问题忽他闪现,他努力而认真的思索著,终於寻出唯一的答案--
他要她。
他不要把她给任何人,即使那人比他优秀千万倍。
这种心态很奇特,他把她看作什么了?在他的内心深处,她很重要很重要吗?远胜於其他东西? 问题一个接著一个来,他的心还在斟酌,但是那再清晰不过的真相已逼至眼前了。叹著深长的气息,他暂时将心思搁下,在这种混乱成一团的情境下,他还不想谈,也不想说出。
三娘又是笑,「一辈子呵……多长……多苦……」那短促的笑音令人心慌,喃喃地说与自知。
该死的!她的身子也跟著打颤发抖了。风琉忍不住诅咒,怕极了三娘会冷晕在这寒气之中,若失去意识跌入水里,他可救不了她。该死的!她总是出难题给他,他不要她受伤,不要她涉险,她偏就与他作对。
「快走!我不要你在这里!」
「我要和你一起。」她固执的性儿又冒出来。
「我的恩怨你别管!」风琉见她不走,心裹又急又怒,不由得咆哮而出,「走开!回去你爹那儿,谁要你来漟这浑水?跟著我有什么好?我一无所有。」
「啪」地一声,埋在他胸前的螓首抬了起来,三娘忽然甩了他一记巴掌,力道之大,风琉的唇角竟泛出血丝。他脸被打偏向一边,回过头来欲说些什么,却掉入她黯然的目光里。他让她那般的神态惊怔住了,她像是忍受著极大痛楚,而浸淫了泪光的双眸仍旧是美丽的,直勾勾地、带著些许悲凉地凝视他,让他早已忘言。
蓦然,那具女性柔软的躯体再次紧依过来,她藕臂挂在他的颈项,牢牢攀附。风琉心一震,还猜不透她想如何,自己的唇已教一张樱口抵住。她重重地吻著他,生涩的、气苦的吸吮著他的双唇,而唇上的血便丝丝点点流入她的嘴裏,要她尝尽苦涩。
她对自己已这般用情深重了吗?风琉知道自己伤了她,他不擅言词,不会讲好听的话,如此而为,只想逼她离去。
嘴里有血味也有她的泪,所有的意志就让这痛彻心扉的怜惜摧毁了。他使力地拉扯两边的铁链,却无法拥她入怀,他恨死自己的动弹不得。
一会儿,她缓下动作,唇慢慢离开他的,眼眶红红的,脸蛋红红的,唇微肿,双颊兀自挂泪。她开了口,声音哑哑的,「你的确一无所有,没有显赫家世,没有万贯家财,无名无利,连命……也不属於自己。你这样的人……值得我什么?」她眉心蹙起,忍著喉头的哽咽,「我要的东西看似轻易,实难得手。问尽心思,我只想和你在一块儿,筒简单单地过著生活,踏遍千山万水,游历五湖四海,每日共饮一盅茶,看朝阳霞红,看暮雨寒天,看……看……」
她止住了话,身体轻轻颤抖著,再度睁开眼睛时,她气息不稳地又说:「不错,我没资格插手你任何事,那个赌誓你我皆辜负了。你总是轻贱自己……你的命运为什么要交在别人手中?」
「那不是别人,是我的救命恩人。当时若不是老堡主出手相救,我风家已遭灭门,哪里留得了这一条命报仇?」
「所以,你心中容不下我。」她说著肯定句。或许是痛至极处,感觉变得麻木,她的表情没有太大波动,只是伸手抚了抚他的脸。
「我……」风琉一时语塞,想反驳,却不知说些什么好。
完了,这局面是他一手造成,赶她不走却伤她更深了。他心中……怎麽会没有她?!若真如此,那就天下太平了。要怎麽说?如果不是此时此刻的情境,如果水气别冻得脑筋不灵活,如果她别这麽伤心,如果她别紧抱著他,他会知道要说些什麽话,他会知道的……
才转著心思,那个「如果」竟成真了。
三娘真放开他,身子正缓缓移向来时的阶梯。在水中冷气逼迫,脚下的知觉微微发麻,她抱著沉重步伐,吃力地离开那一凹寒水。
一时,风琉胸怀空虚,呆怔地望著她的背影。
彷佛知悉他正瞧著自己,三娘偏过脸来,颊上的泪光泄漏了她的脆弱。
「我一定救你!我想办法拿钥匙去,很快就回来。你……你等我。」
她提起湿透的裙,匆匆拾阶而上。
「我不要你救!你安分地回房去,听见没有?」他句句吼叫,链子再度扯得巨响,在腕上刮出一道道血痕。「听清楚,我不要你救!不要!」
三娘没有回答,忽然,她尖叫一声。
在阶梯转弯处有人藏身埋伏,那人陡然现身,正巧擒住三娘。伴随那一声惊喊,一支短刃出鞘,已抵住她的咽喉。
「三娘!三娘!」风琉吓得肝胆俱裂,瞠目龇牙地狂吼。昏暗的光线教他看不清,只明白她身陷危险,而他竟无能为力。
「是谁?!你放开她!」他努力地辨识著台阶上的黑影。
「唉……」黑影竟好笑地叹了口气,利刃架著三娘步下阶,靠近光源而立!
烛火在他俊朗的脸上跳动。「风琉,我第一次瞧你紧张成这副模样。」
「二堡主?!」风琉又怔住了。
「不就是我。」
「啸虎堡二堡主……」三娘不理颈上的刃器,好奇地偏过头,斜望著向漠岩。对方年岁与她相若,亦是俊逸少年。
向漠岩朝著她咧嘴一笑,正想撤下短刃,後头忽传一声怒骂:「好小子,使什麽阴招?快放了我三妹子-.」
「打就打,谁怕谁Z二」向漠岩将三娘推送一旁,日身与碧灵枢斗了起来。
方才在外头两人已交过手,不明对方来历,相互以为是袁记药庄的喽罗。向漠岩为教风琉,并不恋战,让随行的马逵缠斗碧灵枢,自己则先行脱身奔入水牢打探。
牢内,风琉的叫嚣贯穿耳膜,向漠岩正纳闷他为何不要人家救他,阴暗里,一个身影猛地向他冲来,他反射地出招擒住,是名女子呵,让一向沉著的风琉急怒发狂。
而外头,碧灵枢终於摆平了马逵,他亦迅速地奔进牢内,怕三娘有危险。
「是场误会!你们别打了!」三娘在一旁急得不得了,又无力阻止。
两人皆是少年心性,听不下三娘的劝,就这麽大打出手了。水牢的空间原已狭小,气流让两人的拳风掌式带动,紊乱成一团、连水上都出现一波波水纹。
「三娘别理了,快走!」风琉心惊胆战,就怕他们的拳头一不小心招呼到她身上。
「对!三妹子!你先出去!」碧灵枢避开向漠岩一掌,他右腿踢出,嘴巴跟著急急交代,「小心啊!外头有个像猩猩的家伙,被我一脚踹在地上,你出去时别绊倒了。」
「臭小子,我爬起来了!咱们再来比画比画!」
情况够混乱了,三娘看向声音来源,头更是一阵疼--马逵高壮的身子就杵在阶梯那儿。
「马护卫你别插手,我自个儿对付他!」虽已明白对方并非敌人,但难得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向漠岩打得心性正发,舍不得罢手了。他裂拳成掌,进攻碧灵枢的腰夹与肩胛,边说著,「风琉你再等会儿,待我打败了他再救你:」
「笑话!是我打败了你再救他!」碧灵枢大声喊著。
咦,他们都是来救人的啊!原来目标一致。不过还是要比出高低。念头一转,碧灵枢的招式变化更快,他可不能丢碧烟渚的脸咧。
三娘实在没主意了,身子贴著墙壁,小心地移向马逵,「马护卫,他是我双生二哥,求你帮帮忙,劝你家二堡主别再打下去了。」
「姑娘!」马逵忽然欣喜万分地大喊,根本没把三娘的话听进去。他不太合宜地抱了她一下,巨臂粗鲁壮硕,差点把三娘的骨头勒碎。接著他放开手, 吃了碧灵枢两记拳的脸育青肿肿,竟笑得露出一口牙。「你没事儿就好,没事就好……上回你救了我,这次我救你来了。听消息说,你困在袁记药庄里出不来,昨日我夜探药庄,打算抓袁老爷来作条件,逼他们放你。没料到他们底下的兔崽子可不少,还好风教头及时出手……」说到逭,他两条滚黑的粗眉怒竖,横肉狰狞,「原来袁老头不姓袁,他是风教头的大仇人,而风教头又是为了救我脱困才暴露身分,这个仇,我当然得帮他报了!」
也不知他打哪儿听到的消息,有真有误,但三娘目前没心思同他说,只希望那两人别再斗下去了。她继又催求,「马护卫,你要他们别打了吧!」
「你说了,我便做。」
马逵爽快地答应,跟著一跃进入战局,但是他边喊住手,又故意对碧灵枢出招。
「好啊!想以多欺寡吗?!」碧灵枢忍不住讥讽。
「马护卫,你退至一旁!」
「我来劝架的!」马逵随口搪塞。忽然,他寻个空隙一把抱紧碧灵枢,脸部直直地挨上一记,疼得鼻血奔流亦不松手。而此时,向漠岩的拳已收不住势,猛地击中碧灵枢引以为傲的俊美容颜。
「你娘的!」
碧灵枢爆喝出一生中第一句粗话,力气陡增,愤恨地甩掉马逵,再补上一脚将他踹得黏在墙上。
向漠岩本欲休战,又忌惮他向马逵下手,不得已只得继续进招,至於碧灵枢则更想赏一拳结实还给对方,打不死的马逵又挣扎著想扑过来护主,局面再度乱成一团,看得三娘头疼欲裂。
「住手!」娇怒地斥喝一声,三娘不假思索地举步。
「三娘,别去!」
太晚了,风琉惊恐的声音还未停歇,三娘不知让谁的掌风一扫,脚下站立不住,只听见一个声响,单薄如纸的身子已栽进水里。
「三妹子!」
「姑娘!」
「小心!」
缠斗在一起的三人自然而然地分开了,碧灵枢伸手想拦住她,马逵扑向她,向漠岩出声提醒,亦甩出衣袖,可惜三人全没捞到三娘的身子。
那水透骨奇寒,淹进口鼻呛得她眼泪直流,接著,一双手将她捉出水面,等睁开眼睛,三娘的美眸瞠得又圆又大--
她发现抱住自己的人,竟是风琉。
第九章
水牢内土壁较为松软,链子锁栓在两侧的壁上,平时极少使用,如今虽铐住风琉双腕,却经不起他不停的使力拉扯,见著三娘掉入水里,他都发狂了,猛地一吼,粗长的链子整个由壁上扯离。
「你可有受伤?」他的口气里全是焦急。
三娘愣了片刻,感觉他拖著铁链的手在身上游移,她迟缓地吐出话来,「我没事……没受伤,头有点疼而已。」
「哪里?我看看,莫要撞伤了脑部。」
风琉紧张地拨弄她的发,查看她的额角和後脑勺,轻手轻脚的,眉心却纠结深沉。
「别看了,我真的没事。」三娘握住他,将一双手兜来眼前。腕上的铁链铐得牢牢的,风琉一连串的挣扯,粗糙的锁在他的皮肤上刮出不少伤痕。瞧著瞧著,三娘一串泪也跟著滑了下来。
「我没事,你也别看了。」他略带懊恼的说。
他本想替她拭去眼泪,又怕她看到自己腕上的铁锁,泪水可能会涌得更凶;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将手臂藏在水下,坚定地扶住她的身子,把她推离水池。
「唉,别再卿卿我我了,快走吧!」碧灵枢伸长手臂要将三娘接过来,谁知肩膀让马逵一扳,他只得回身格开,没好气地问,「你待怎样?打算把我和我家三妹再次扫落水才甘心吗?」
「不是我!刚才是你把姑娘扫下去的!」马逵怒目圆瞪,急急辩驳。
「是你。我分明瞧见了。」碧灵枢暗自奸笑。其实方才一团混乱,谁又瞧得清楚呢?反正死咬著这鲁钝的大块头不放就是啦。
「我没有!我……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