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觉间,那股药味又悄声地蛊惑了嗅觉,深深吸入鼻腔,奇异地安定了他原本狂跳的心魂。蓦然,风琉抬起身瞧著身下的人,而那张俏丽容颜上,美眸正一瞬也不瞬地瞪著他,两颗闪著光泽的黑玉珍珠生动地转著。她发不出声来,他那颗石子点中她的腰胰,四肢都震麻了,连话也无法说。
「你知不知道……」风琉懒懒地说,手指不安分的滑过她的颊--这是一个不经大脑的举动,他仅仅想确定那里的触觉,是否如自己所想的那样柔嫩。停顿了一下,他继续开口,依旧懒洋洋的。「北方有一种体形硕大的灰狼,後腿站立起来就同人一般高,它们猎取食物时,会静悄悄的、一声不响的跟踪在猎物後面,等待机会一扑而上。它们不出击便罢,一动身就咬住猎物的後颈,至死方休。」
三娘蠕动小嘴,偏发不了声,喉间咿咿呀呀的,被他指头画过的脸颊却染上红晕。她极力乎稳呼吸,眼珠子急急转动著,示意风琉解开她身上的穴道。
风琉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他毫无动静,只拿著一对漂亮的眼睛穿巡,让她略微苍白的薄唇吸引了,视线就停在那上头。
意识到他目光锁定的部位,三娘脸蛋更为赭红;瞧著他眼瞳变化得更深邃,她心头如同小鹿乱撞,小小檀口就微微开启著,再也不敢乱动了。
风琉彷佛著了魔,控制不住自己,头已经俯了下去,慢慢地、缓缓地要去接近那可怜又可爱的两片唇。
就在他快要亲吻住她的时候,很清很晶莹的泪,很静很难堪地滑落下来。风琉陡然煞住动作,神智由太虚间回返,他身子一震,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不,是自己正想做什么。
真的让她说中了,他正在趁人之危,他不是君子,是卑鄙之徒。
他动作极迅,忽地撑起身体离开了三娘,轻弹了一下她的腰间,俐落地解开她的穴。他背著她,粗里粗气地说:「为了安全,一旦发觉身後异样,先下手为强则成了保存性命的手段。是人是兽、是敌是友都不重要,最要紧的是保护自己。」他瞥了三娘一眼,口气加重,「你知道偷偷摸摸跟踪别人有多危险吗?我会杀了你的。」
三娘躺卧於草地,虽解了穴,软绵绵的感觉还充斥著四肢百骸,一时间提不起力气。「我……我……」连口齿都不清晰了。
她动了动手臂,勉强支撑起上半身坐著,秀发有几缕纠缠住风琉的衣衫,随著她的动作,全乖顺地荡了回来。风琉盯著她如云乌丝由自己身上飘开,咬咬牙,克制想伸手捉住的冲动。他知道那有多么柔软,就像那两片唇瓣……如果方才他不顾一切地俯下身去,如果他能不去在意那两滴泪,事情……会发展至什么地步? 忽然,心头蒙上一抹惋惜。
「你怎么找到我的?」他又粗声一问,两道眉纠结著。
「我……我去了桃花酒馆打听,嫣缳告诉我你会往这个方向。还有……你的马,毛色很特殊,见过的人不容易忘……向沿途店家打探,就找到你了。」三娘微微发喘,明眸眨动,含在眼眶中的珠泪就流了下来。为何掉泪?她不明白,但绝非害怕。
他常常粗声粗气的恶言相向,但她并不怕他。在他欲俯下头时,她的心不受制地狂跳,像期待著事情的发生,很紧张、很令人脸红、很……哎呀,她不知道怎么解释恰当啦!就是一股热潮往眼睛冲去,心像要跳出嘴巴一般。
她偷觑了一眼,他的侧面轮廓深刻,刚毅的下颚布著青髭,嘴巴紧抿著,唇形十分好看。三娘突然撇开头,思及方才那一幕,她红透了耳根。
「你骑马的技术真烂,三岁孩童都胜於你。」风琉亦不提那奇妙的一刻,看著花开处处的山坡,出口没好话。
「是你暗算我!」罪魁祸首就是他!「若不是你,现在我会好好的坐在马上,不会这么狼狈。」
「我又救了你。」他目光调回,瞧著她所谓的狼狈。
宽大的男装更加松垮,头巾已不见踪影,任由黑缎发丝瀑泻双肩。一路滚下,他和她身上皆沾了不少花办儿、青草。她脸庞暖融融,眼波生动流转,双唇是唯一泄漏余悸的地方,苍白且轻轻颤抖……狼狈吗?不,一点也不!
「这是你该做的。」他的眼神让三娘又呼吸不稳了。
风琉一挑眉,硬拉回意识,叹气道:「你到底想怎样?」
三娘注视著他,鼓足勇气坚定地开口:「我……不走了,我要跟著你。」
闻言,风琉浓眉拧得更紧了,眼里冒出火花停驻在三娘脸上,一直望进她的眼底,似乎想看透她、看清她。尽管他未出口拒绝,但严峻的表情已十足显示出他的不赞同。
「我好想去见见世面。」三娘故意装出可怜兮兮的小媳妇样儿,「你说过你不是言而无信之辈,我很想相信,可是……我怕……我怕有一天你了却了自己的事,回来寻我时,我已经不在了。我或许……没命活到那个时候。」
「胡说!」风琉忽地斥喝,她的语气和认命的态度让他十分不舒服,竟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你会好好的。」
计谋再度奏效!俗语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千金难买早知道,谁也无法预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儿。嘻嘻嘻,所以她没说谎哟,只是纯粹文字上的游戏。三娘心中带著得意奸笑,这回连眼泪都不必装了。
「你带著我吧,我会照顾自己,绝不麻烦你。」她愈说愈悄声。
「你已经在麻烦我了。」
风琉烦躁地爬梳著头发,内心交战不已。一丝带暖春风吹过,卷起山坡的花香,掠过三娘的长发衣衫,将她独有的药味送入他的口鼻之中,他心中乍现疼痛……这一刻,他已知道自己的决定。
风琉站立起来,估量著山坡的陡斜程度,心想著,他和这个病弱的麻烦女得自力更生地爬上去了。无奈地又叹了口气,他目光转回,朝三娘伸出一只手,不太情愿地说:「走吧!别赖著。前面就到别庄大宅了。」
三娘瞪著他伸来的大掌,渐渐有了真实感。她抬起头,两眼清亮清亮地望向那男人,莫名其妙的眼泪竟在这时流下,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她真的这么担心,怕他冷酷地摆脱了她。
「不要哭!」瞧见泪光,那男人挫败地呻吟了一声,继而暴躁地喊,「你不走,我走了。」
「要的要的!」三娘胡乱地抹干泪,急急把小手塞入他手掌中。他表情苦苦酷酷的,掌心传来的温度却暖了她的手。
他支持著她勉强立起身子,才要放手,三娘双腿使不出力气,身体已经笔直地朝前倾倒。幸而风琉动作迅速,在三娘将亲吻地面之时,一把捞起她的素腰,然後,就听他头痛的叹息,「你可不可以别出状况?瞧,我又救了你一回。」
留她在身边,往後不知会惹出多少祸端?思及此处,风琉头真疼得发麻。
「对不起……」三娘小小声声的道歉,头低垂著,掩饰住双颊霞烧。「我……我可以自己……走的。」腰上他的手臂好健壮,结实地揽紧了她,她的背也抵著男性的胸膛……三娘略微挣扎了一下,没法儿挣开呵。
「可以才怪!」他冷嗤了一声,一弯身,已将她瘦小身躯抱了起来-不是拦腰横抱,而是如怀抱幼童般,抱著她的大腿处撑起,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
「啊!」三娘惊呼,立刻扶住他的宽肩,心跳得又猛又响,怕连他都听见了。
「别动来动去的可好?若跌了下去,不关我的事!」风琉很烦躁,这女人一定要像泥鳅似的动个不停吗?他咬了咬牙,忍住心头和身体上的骚动,强烈地对自己下达命令,如果她再扭个不停,他决定把她随地丢弃,不会回头了。
一步步爬上坡,虽然双臂「抱」著一个人,风琉依旧步伐稳健。突然,他不小心踢到草中的石头,脚下一个颠簸,他忙缩紧手臂护住她,而三娘也反射地收缩臂膀。
伴著一声惊喊,她揽著风琉的头颅,滑嫩的脸颊贴住他的,先是他睑上青髭扎刺著她,跟著闻到属於男子特有而刚强的气息。三娘怔了怔,马上撑开上身与他保持距离,一垂眸就和他的目光接触,发现他也怔怔地瞧著自己。
是风琉先回过神来,他一甩头,继续朝马匹走去,一直到把她丢上马背,他始终绷著脸,没再开口一言。
「我的马……」三娘回首,那匹买来的马正吃草吃得过瘾。
可是风琉理也不想理,自顾地翻身上马,手臂伸过她的腰侧捉住缰绳,才在她耳边丢下一句话,「你审马的功力很差,那是劣等中的劣等,让它自立更生去吧,我没打算收容它。」说著,风琉轻踢马肚,缓缓驱策著。
她的头顶正巧与他的下颚齐高,随著马匹起步,长长乌丝就扬在他身上,那熟悉的药味清香扑鼻,再度无预警地钻入风琉的嗅觉。
「你会不会……有一天也让我自立更生,不收容我了?」三娘忽地一问。
风琉控制马缰的手陡然一震,一会儿才答,「当时的赌约虽说带了点儿戏,但双方皆是心甘情愿的。你既然胜了,要跟我去见世面、闯天下,我愿赌服输,一生不会离开你,无论任何情况下,都在你身旁。」
「在道义的范围内,以我的话为圭臬?」三娘回眸一笑,瞧进他的眼里。
「是。」他融在她的百媚横生里了,自己都没察觉。
春风暖暖,不知觉,吹来了他们身边。
***
啸虎堡长白山别庄。
老堡主已金盆洗手,退隐山林,大堡主向翰海事务繁忙,二堡主向漠岩目前正南下,会晤几位江湖上有头有睑的人物,顺道同朝廷官员商谈北方防卫所需的马匹数量;而风琉是啸虎堡的护卫教头,与大堡主、二堡主如同兄弟,便被委派至长白山区的别庄,代替管理猎兽场。
虽然如此,风琉未经堡主同意,随便带著一名陌生姑娘回庄,依旧不妥。
三娘在房里梳洗完毕,丫鬟领著她前往大厅用晚膳,弯过廊道时,就瞧见一个魁梧的大嗓门中年汉子拦住了风琉。三娘驻足顿听,因为他们的话题正绕著她打转。
「风教头,我马逵是个粗人,若说话得罪了你,我先赔不是了。风教头目前是别庄的负责人,猎兽场的事务多半靠你打理,但到底是奉堡主命令而行,如果今天未得上头同意,就随便让不明人士入别庄,我以为不妥。」马逵亦是别庄的护卫,练了一身外家硬功,个性极是暴躁,却也热心热肠重义气。他的激烈反应,也是为了别庄的安全。
风琉沉吟著没开口,和三娘之间的牵扯,他没打算解释给马逵知悉。一会儿,他才说:「她既然进了别庄,也就是啸虎堡的人,我会将此事源源本本的禀报。这段日子,我要她跟在我身旁,我负责她的安全,也监督她的举动,马兄请不必多心。」
「你时时刻刻带著她?这可不恰当。她可是位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天黑了以後怎么办?你们总不能睡在一起吧?」马逵两眼瞪得大大的。
这个浑人!三娘心里暗骂著,好想当面赏他一拳。她原来要上前的,可是听见他这段话,她又羞又怒,连耳根都红了,一旁的丫头也吃吃地低笑。反射性的,她又缩回了步伐。
风琉突然一扬头,目光锐利的射向廊道,跟著,马逵如大鹏般冲身过去,双臂出掌擒拿。
「谁?」他大喝一声,由转弯处拉住了三娘的手腕,猛地拖出。
「我们刚巧打这儿经过,没想偷听的!」那丫鬟急急解释,扯著马逵的衣袖,「马护卫,你放开这位姑娘啦!瞧,你把人家吓得脸色发白了。」
三娘并非受了惊吓,而是疼到脸色发白。马逵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好大,快把骨头捏碎了。
马逵瞠目圆瞪,声如洪钟,「凭什么要放开她?这丫头来路不明,说不定功夫好得很,大家别上当了,我容不得--」
马逵突地没了声音,风琉在他右肩轻轻一搭,他顿时半边身子如遭雷殛,掌心剧麻,登时力量尽泄,不由自主地放开对三娘的箝制。
「风教头……你你……」他喘著气,两眼冒火。
「我已说明,她的行为举止我全权负责,同时,我亦担保她的安全。你--不要伤她。」风琉态度不卑不亢,脸上罩著斯文表相,如炬的双目深处,隐忍著一股怒焰狂涛。纵使他说得轻淡,鲁莽似马逵亦感受到话中警告的意味。
「风琉多有得罪。」他朝马逵拱了拱手。
马逵一语不发,脸已涨成猪肝色。
而三娘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一边揉著被握痛的手腕,还饶富兴味地瞧著两个对峙的男人。她敢打赌,马逵这人肯定嗜酒又爱吃辣,光看他瞬间「变脸」的功夫,血气全往颈部以上聚汇,内息不稳,实是养生长寿之大忌也。
「喂,大块头!」三娘毫无预警地娇斥一句。
就听见旁边的丫头倒抽一口凉气,接著风琉调过视线,挑高一道剑眉,眼底闪烁著夹带惊讶的好笑神情。再过了一会儿,那个被指名的人才领悟。
「你……你说什么?你叫谁大块头?」马逵怒气冲冲,狠狠地瞪著三娘。
三娘耸了耸肩,朝他甜甜地笑,「嘻嘻,谁应了声便是叫谁罗。」
旁边的抽气声加大,但那丫头却不想逃。天啊!这可是千载难逢啊!这么精采的戏码够她说上二天三夜。
「你、你这没家教的小丫头!」他努力地要挤出话。
哟,他竟跟她谈起礼貌来了。三娘举起瘀青的手腕,气打鼻腔里出来,「阁下对我也没客气到哪里去。」接著又犀利地炮轰,「大块头就算了,还是个一把年纪的大块头。这也罢了,不懂礼节不知进退才是最糟,所谓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马先生是彻底贯彻了。」
这回,轮到风琉在一旁纳凉,猜不透这小女子的心思。他带著一种奇异的心绪研究她,想起她楚楚可怜的一面,执著时,水璨眼瞳中坚毅的光辉,还有现在捉弄人时,脸上顽皮的光彩……他危险地眯起眼,心头疑云挥之下去。
而三娘没给马逵喘息的机会,急起直追,「你看,风琉都跟你赔罪了,你还摆什么臭架子?他的风度和修养可比某人高明太多太多了呢,哪像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