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等了半天,也不见蝴蝶飞来,邬湘算算日子,距离蝴蝶会还有半个月。这些蝴蝶,居然不肯提前表演,实在不够意思。我在园内东逛西逛,忽然发现一大片的曼陀罗花,花朵又白又大,开得茂盛极了。我就惊呼了起来。
“曼陀罗!好漂亮的曼陀罗!”
大家都不知道我为什么如此兴奋,只有鑫涛明白。原来,我在金庸的武侠小说《天龙八部》中,看到过他所描写的大理国。这大理国中除了出现许多武功异人之外,还盛产一种曼陀罗花。据金庸说,这是大理国国花。此花还有许多功用,不去细述。我看完小说,对曼陀罗就很好奇,后来我拜师学工笔花卉,曾要求老师教我画曼陀罗花。此花结构非常奇怪,花瓣成长筒状,扭曲而成五角形,弧度飘逸。我虽然爱极了这个花形,却画来画去画不像。最后,和鑫涛开车入深山,遍访曼陀罗花。台湾的曼陀罗,都又瘦又小,实在并不好看,看后非常失望。此时,我忽然见到真正开在大理国的曼陀罗,发现它“风姿绰约,飘然出尘”,真是“其奈风流端庄外,更有那,动人心处!”我就忍不住要大呼小叫了。
鑫涛急忙给曼陀罗摄影。小王在这一路上,已和鑫涛结为知己,他们会为了树上一只老鹰,墙头伸出来的仙人掌,鞋贩的一车绣花鞋,白族妇女背孩子的背兜……全都停车摄影一番。此时,小王见鑫涛疯狂拍摄曼陀罗,不明就里,也跑来猛拍一番,一面拍,一面问我:“这个花有什么特别?为什么要拍它?”
“这是大理国国花,”我认真地说,“它的名字叫曼陀曼,我走遍了全世界,没看过这么美的曼陀罗花!”
我这样一说,小王也不管底片价格,就跟着鑫涛,疯狂地拍摄曼陀罗。
蝴蝶泉,虽然没看到蝴蝶成串,却意外地看到曼陀罗花,对我来说,也满心欢喜。欧阳跟着我们一路跑,随时随地为大家服务。他那么希望我“不虚此行”,看到天下雨,他就叹气,看到蝴蝶不来,他也惋惜。这时,我笑着对他说:“你看!路不会白走的!没有蝴蝶串,就有曼陀罗!所以,我总能自得其乐!”
欧阳见我笑,也就笑了。
离开了蝴蝶泉,大家又上车去了崇圣寺的三塔,这三座白塔以中间一座为主,共有十六层。两边两座,十分奇怪,会略略向中间的那座倾斜。三塔如巨笔般插在苍山兰峰下。游完了三白塔,我们就驱车去喜洲镇,今晚,预备住在喜洲镇的一个田庄里,明天去游洱海。
一切都计划得很好,可是当车子进入喜洲镇,曲曲折折,在狭窄的小巷中东弯西拐,终于到了那座好大好大的田庄时,一切又出了意外。
原来,这座田庄是以前一个大户人家的,现在已捐出来作为宾馆,是一座典型的“白族建筑”。当我走进去,一见那四周镶着花边的大照壁,就惊喜莫名。再走到楼上,看着那四合院中的天井。楼上四周都有回廊,回廊上全有栏杆,栏杆上全雕着花,真是“雕栏玉砌”。我正惊讶着,小钟已带着我从前面一进,绕到后面一进,我绕过去一看,又是一重四合院,同样有回廊有栏杆有雕花,小钟说:“这就叫‘走马转阁楼’”!
我恍然大悟,这阁楼可以有好几进,像走马灯般右转出一进,右转出一进,实在奇妙。我正站在那走廊上东张西望时,欧阳又肩膀扛着,双手拎着我们四个人的行李,气喘吁吁地走过来喊:“你们住那一间房?”
这一问才提醒了我们,仔细一研究,这田庄前进后进,楼上楼下,大概有几十间房间,居然一个客人也没有。推开一扇房门进去,但见桌上灰尘堆积,房中蚊子乱飞,而床上并无蚊帐。周周静悄悄的,岑寂得可以听到风声如诉,我悄声问鑫涛:“这房子不知道有多久没人住了?”
古老的房子,地板踩上去咯吱作响,门窗推处,低低呻吟。雕花的窗,雕花的门,好美丽的房子。都美丽得让人荡气回扬,似乎每扇窗里都有故事,每扇门里也都有故事,不知若干年前,曾住过怎样的白族美女?
我们都呆住了,欧阳扛着行李不知如何是好。邬湘叫他先把行李放在回廊上,她和小钟忙着去找负责人。负责人还没找到,邬湘又“当机立断”,说:“我看,这个喜洲田庄,大家参观参观就够了,我们今晚还是回到洱海宾馆去住,你们的意思如何?”
这一说,大家又一呼百应,欢声雷动。说真的,大家对于要住在如此空阔的大房子里,都有些心中忐忑。初霞有洁癖,对于灰尘蚊蚋,更是满脸怯意。这样一来,欧阳又忙了。
赶快再把我们那些箱箱囊囊搬回到车子上去。一番忙碌之后,邬湘说:“既然已到了喜洲,就应该去海边看看!这里是个渔村,本来明天要从这儿出海的!”
于是,大家就来到了“海滨”。其实,洱海只是个湖,不是海,云南人把所有的湖泊,都叫“海子”,把所有的平原,都叫“坝子”。这洱海海滨,因为不是真的海滨,岸上绿草如茵,有几匹马,还有几匹驴子,在草地上悠哉游哉地吃草。有几条渔船,泊在岸边。而水中,许多人在一艘艘小渔船上,静静地垂钓。水里,还有一丛丛的水草,伸出水面,迎风摇曳。
整个海滨,安详宁静,像一幅画。
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有个大发现。
在岸边的石头堆里,有四只小鹈鹕,正在那儿伸长了脖子,呱呱不已地啼叫着。鹈鹕,当地的渔民叫它“鱼鹰”。它们会帮渔民们捕鱼,叼了鱼,把鱼装在颔下的皮囊里,再吐出来。所以,渔民们都饲养鹈鹕。现在,我在岸边看到的四只鹈鹕,体型都和鸭子差不多大,黑色的羽毛,灰色的嘴,嘴下有黄色的皮囊。它们挤在一块儿,既不飞走,也不避人。
我生性喜欢小动物。一见到鹈鹕,就兴奋不已。我奔过去,和四只鹈鹕玩了起来。鹈鹕看到我伸手过去,以为有东西可以吃了,四只鹈鹕,只只伸长了脖子,张开了大嘴,开始吃我的手指头。我急忙四面找寻,想找一点鱼来喂它们。旁边有渔船,渔民们说不是捕鱼季,没有出去捕鱼。有渔船而没有鱼,真奇怪!我又四面找寻,李蕙问我找什么,我说:“找它们的母亲呀!总应该有只母鸟呢!或者母鸟去捕鱼来喂它们了!”
等了半天,不见母鸟来。小鹈鹕猛啃我的手指,快把我的手指吃掉了。初霞、邬湘弄了些干粮来,小鹈鹕不肯吃。欧阳又弄了几只虾米,挑嘴的小鹈鹕,居然连虾也不吃。而小王和鑫涛,却忙帮我和小鹈鹕拍照。
我和小鹈鹕,玩得不亦乐乎。邬湘已经和渔民商量,让我们剩渔船出海,去洱海上“泛舟”。渔民因为可以有意外收入,欣然同意。于是,我们就坐上那原始的木制渔船,船夫用撑篙和浆,把船划了出去。
这样泛舟,也别出心裁。洱海的水,是我这一路上看到的最清澈的水,丝毫没有受到污染。坐在渔船上,看苍山如画,绿水无波,似乎连时间都停止了。水里,有苍山的影子,有白去的影子,有渔船的影子,有竹篙的影子,有我们的影子……此时此刻,真正远离尘嚣,眼中心底,都只有一片宁静。
在洱海上流连了一个小时,天色渐渐转暗,暮色里,寒风扑面,颇带凉意。邬湘及时下令,应该弃舟就车,动身回洱海宾馆了。
大家上了车,在夜色中往下关开去。这时,小钟有点纳闷地提出了问题:“你们明天要到哪里去玩?”
原来,我们这一整天,时时在改变计划。把大量的名胜,几乎一天都看完了,最后,连洱海泛舟,也用渔船取代了游艇,给“泛”过了。这一下,可把小钟给难倒了,除非把我们带去游苍山,否则,就无处可去。但是,游苍山,就不是一两两天的事了,要十天半月才行!此时,邬湘第三度“当机立断”,发言说:“明天就动身回昆明!反正大理该玩的地方都玩过了,但是,昆明还有好多地方没去呢!像西山龙门、华亭寺、金殿、筑竹寺、黑龙潭……好多地方都可以去!大家的意见如何?”
又是一呼百应。
邬湘这三次“当机立断”,使我对她佩服不己。我们把她策封为大王,实在是有道理的。
第二天,我们一早就动身回昆明。大理,虽然只短短地停留了一天,但是,我对它的各种特色,不论风景、民俗、建筑、古城、山水……以至于曼陀罗和小鹈鹕,都印象深刻!
第三十二章 最后两天的“乡愁”
真不敢相信,我的大陆行,已经只剩下最后两天了。回忆初抵北京的种种,一切情景,恍如昨日。那时,对自己这趟长达四十天的旅程,还充满了不安和怯意。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坚持到底。没料到,转眼间,三十八天都匆匆而过!
这最后两天,我仍然过得非常忙碌。自从大理回到昆明,我的感冒,已变得相当严重。所以,一大早就请了医生来打针开药。医生刚走,有人敲门,鑫涛打开房门一看,欧阳手捧了好大好大的一束鲜花,站在门外。我走过去看了究竟,欧阳对着我就一躬到地。我惊愕极了,因为,在大陆要买鲜花是件极其困难,也极其奢侈的事,大陆并不流行这个。我再仔细定睛一看,不得了,整个柜台小姐,都忙着集了各种大小的花瓶,还在那儿插花呢!插了花,就一瓶瓶往我房间里送。我愕然地瞪着欧阳说:“你去什么地方买的花?怎么买了这么多?”
“我把人家整车的花都买下来了!”他说。
“哎呀!”我懊恼地喊着:“我后天就走了,这些花岂不可惜!你为什么要这样浪费呢?”
“一点心意而已,祝你马上痊愈!”他说,把花束交给了我,转身就走。“不打扰你休息,明天我再送花来!”
“欧阳!”我叫住了他,叹了口气。“你还是没有放弃给我做录影访问,是不是?你看看我,你认为我这副狼狈的样子,适合上电视吗?”
他看了我一会儿。
“你今天精神不好,但是,说不定明天就好了!在你上飞机之前,我都不会放弃希望!”
这个湖南骡子,简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欧阳送花之后没多久,小王送来了一本照相簿。
哎呀!实在让人太感动了!小王一路开车,一路帮我们摄影,此时离别在即,他把我们的照片,经过放大剪裁编辑,贴了一大本。首页就是我和鑫涛欢度结婚纪念日所摄,然后沿途种种,从石林、石洞,乃古石林,都一一在目,最后一页,是一张放大的“石莲花”!
我们感动,初霞、承赉、李惠也感动,邬湘、小冯、小张、老鲁也感动。这“云南四王”和我们朝夕相处,大家已经热得不分彼此,如今,就要面对分手的时刻,不知怎的,大家就有说不完的话,说不完的叮咛。小张一再对我说:“好遗憾,没有陪你上莲花峰!”
小张,你放心!我说:“我会再访石林,二上莲花峰!”
“真的吗?真的吗?一言为定吗?”一时间,满屋子的云南人都追问我,好几只手伸给我,要和我“握手为定”,我心中一酸,握紧了他们四个,我大声说:“岂止石林!别忘了你们还要陪我去西双版纳!”
“岂止西双版纳!”小冯喊,“还有丽江呢!还有保山呢!还有腾冲呢!还有高黎贡山和澜沧江呢……”
我慌忙阻止他们说下去。
“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云南有大好河山,有边陲古道,但是,我却是个湖南人啊!”
真的,此时此刻,我已快飞离大陆,我却对我的故乡湖南,浮漾着满怀乡愁。从玻璃窗望出去,云南的山峦,在雨雾中依稀可见(那天下着雨),湖南的山峦,却在何方?这时,心中闪过的,都是古人的诗句:“他乡生白发,旧国见青山。”“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来人,从故乡来的人,是欧阳吧!那时我还不知道,另外还有个人,正风尘仆仆,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地向我兼程赶来!这个消息,是那天晚上,初霞告诉我的。她冲进我房间来,就激动得不得了地对我说:“我告诉你一件事!欧阳刚刚在我房里,对我说,他来昆明的那一天,曾经和你谈过一篇话,你说这次没有去祖父的坟前磕头,非常遗憾。又不知道家乡兰芝堂的状况,祖父的坟修建得如何等等。所以,他当晚就打了一个长途电话回湖南,让他的一个朋友,带著录影机和工作人员,连夜开车去你湖南乡下,为你拍摄祖父的坟,和家乡的录影带,再要他的朋友坐火车夜送来!现在,录影带已经拍到了,人也动身来昆明了,大概明天晚上会把录影带送到你面前来,放给你看!”
我目瞪口呆,半晌才说:“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初霞问。
“他们电视台在长沙,我的老家在衡阳乡下,离衡阳还有好几十里,他们怎么可能在短短四、五天内,从长沙到衡阳,从衡阳到渣江,再到兰芝堂和坟地去拍摄,还要把带子送到昆明来!”
“反正他们做到了!”初霞对我大声嚷着,接着,就清清喉咙说:“如果你再不答应给欧阳做电视访问,我用推的、拉的、拖的、抱的……也要把你弄到摄影机前面去!”她吸口气,瞪大眼睛:“我真的会这样做,不骗你!”
初霞激动,她以为我就不激动。事实上,这消息真的震撼了我!可能吗?可能有人为我这样大费周章,来传递给我故乡的消息吗?再见到欧阳,我不敢追问什么,只是说:“明天下午,我接受你的电视访问!”
欧阳眼睛一亮,立刻跑出去安排机器了。
所以,第二天,我们从西山龙门回来以后──对了,毕竟在离开昆明的最后一天里,去了西山龙门,也在这最后一天,接受了欧阳的电视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