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纹身?什么叫红梅,我也不知道啊!”杜世全大吼着:“让你的女儿来说啊!”他一把抓起芊芊,疯狂般的摇撼着她:“文身!我只有在洋鬼子水手身上,才看到那个东西!你去一趟上海,什么正经事都没学到,难道你竟然学会了文身?我不相信你堕落到这个地步了!你给我看,红梅在哪儿?在哪儿?”
芊芊被他摇得头晕脑胀。意莲急切的去抓杜世全的手:
“世全,你冷静一点,你听芊芊说呀!”她又去抓芊芊的手:“芊芊,快告诉你爹,这都是那些小报胡诌出来的,你决不会去文身的,是不是?芊芊,快告诉你爹!你说呀!说呀!”
芊芊奋力挣脱了父母的手,她倒退了一步,抬着头,昂着下巴,她以一种无畏无惧的神情,一种不顾一切的坚决,勇敢的说:“对!我已经在胸前刺上了梅若鸿的图腾,以表示我永无二心的坚贞!”说着,她解开上衣,露出了那朵红梅。
“天啊!”意莲快要晕倒了,她脚步不稳的冲上前去,拉着芊芊的手,就想往浴室拉去。“赶快去洗掉它!”
“洗不掉了!”芊芊又往后一退:“它一针一针刺在我的皮肤里,终生都洗不掉了!”
杜世全瞪视着那朵红梅,气得快要发疯了。他一步一步走向芊芊,这个他深引为傲的,才貌双全的女儿。他看了她好半晌,然后,他举起手来,狠狠的给了她一个耳光。
“我杜世全怎会有你这样一个胆大妄为,不顾廉耻的女儿!你以为这是新潮浪漫,美艳绝伦的事吗?这只是下流无耻,幼稚透顶的行为!你气死我了,你真的气死我了……”他举起手来,又给了她一耳光。这一动手,就控制不住了,他劈头劈脸的对她打了过去。“我真想打死你,打死你……”
“不要不要!”意莲痛哭起来了,一面哭着,一面去抱住杜世全的手。“我给她洗掉!我用刷子刷,用药草泡,用皂荚来刮……”“你这个笨女人!”杜世全把意莲重重一推。“什么叫刺青,你不懂吗?古代只有犯重罪的人,才刺上这个,因为终生都洗不掉!”他指着芊芊:“她却把这罪恶的标记,刺在自己身上!”他再指着意莲:“你是怎样的母亲!你从不管教她,从不教育她吗?”“爹!”芊芊喊:“这是我自己的事,跟娘无关,你打死我好了,不要迁怒于娘!”“什么叫你自己的事?”杜世全一直问到她脸上去。“整个杭州市都当是我杜世全的事来讨论!你生为杜家人,你就得背负杜家给你的一切,这比‘刺青’还牢固,因为它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你摆脱不掉,也挣扎不开,你懂不懂!好!”他大大喘口气,坚决的说:“不管红梅洗得掉还是洗不掉,不管你是刺了一朵红梅,还是几百朵红梅,你从今以后,不许和醉马画会任何一个人来往,不许和梅若鸿再见面!”他一拉意莲:“你给我出来,让她一个人关在这房里闭门思过!”
“爹!”芊芊凄声一喊,再怎么倔强,此时全化为恐慌,她双腿一软,就对杜世全跪了下去:“爹!你原谅我!我实在爱梅若鸿爱得太苦太苦了,我逃到上海,也逃不掉这份刻骨的思念,爱得没有办法,才会去刺红梅!爹,请你看在我这份痴情上,成全我们吧……”
“成全!”杜世全嘶吼着:“你还有脸跟我说成全?我永远不会成全你们!永远永远不会,而且,我会要梅若鸿为这件事付出代价,你等着瞧吧!”
吼完,他拖着意莲,把意莲硬给拖出了房外。门口,看热闹的小葳、福嫂、卿姨娘、丫头仆佣,全部后退。杜世全“砰”的关上了门,扬着声音喊:
“永贵!大顺!阿福……给我拿铁闩来!”
当晚,他在门上加了三道铁闩,重重闩住。再用三个大锁,牢牢锁住,把钥匙放在自己身上。意莲哭叫着说:
“你要饿死她吗?你要置她于死地吗?”
“把食物从门缝里塞进去!”杜世全说:“她死不了!就算她会死,也让她死在家里,免得死到外面去丢人现眼!”
芊芊就这样被囚禁了。
若鸿知道芊芊被囚禁,是福嫂来报信的。福嫂是给芊芊送食物时,被芊芊在门缝中低声恳求,给求得动了心。匆匆赶到水云间,她慌慌张张的说了几句话,就转身跑掉了。她说:“小姐要你保持冷静,不要采取任何行动,因为老爷在气头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要你这几天小心一点,最好住到朋友家去避避风头!小姐暂时不能来看你了,要我告诉你一声,让你知道原因,免得胡思乱想!她还说,她会想办法的,要你千万忍耐!”福嫂走了。若鸿呆呆站着,他怎能忍耐呢?着急、担心、怜惜、无助……各种情绪,把他紧紧包裹着,他所有的思想和意志,都只有一句话:要救芊芊!但是,怎么救呢?杜世全家户森严,自己要进那扇大门,恐怕都不容易,就算进去了,又能怎样?他想不清楚了,也没时间多想了,他骑上了脚踏车,奋力的踏着,直奔烟雨楼。
“子默!”他站在画室里,面对所有画会的老友们,着急的大喊着:“我知道我现在没什么脸面站在这儿求救!我知道大家对我已经有了成见……但是,我走投无路了!芊芊给她的爹关起来了!我求求大家,拿出我们的团队精神,看在芊芊曾经是我们大家的朋友份上,一齐去杜家,说不定可以救出芊芊来!”子默、子璇、和那“一奇三怪”,全体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说话,空气僵硬。子默子璇的脸色尤其难看。
“我现在整个人心慌意乱,六神无主了!”若鸿强捺住自尊,低声下气的说:“子默,芊芊的爹一直很敬重你,上次才肯打电话给警察厅长,救我们出狱!假若我们全体去一趟,他或者会把我们看成一股力量……”
子默的脸色铁青,眼镜片后面,透出幽冷的寒光。
“太可笑了!”他瞅着若鸿:“太荒谬了!你居然还敢走进烟雨楼,要我去帮你追芊芊,你欺人太甚了!”
“是是,我可笑,我荒谬,可是我已经无计可施了!他们把芊芊关在房里,锁了三道大锁,她在受苦呀!”
“她受什么苦?”子璇尖锐的插嘴:“她在她父母保护底下,会受什么苦?她所有的苦难就是你!”
“对对对!是我是我!可是已经弄成现在这样子了,追究责任也来不及了!我现在到烟雨楼来求救,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难道你们不再是我的朋友了吗?”
“朋友?简直笑话!”子默一拂袖子,愤然抬头,怒瞪着若鸿:“你早已把我们的友谊,剁成粉,烧成灰了!现在,当你需要支持的时候,你居然敢再到烟雨楼来找友谊,你把朋友看成什么?你养的狗么?挥之即去,呼之即来吗?我告诉你,我们没有人要支持你!”你抬眼看大家:“你们有人要支持他吗?有吗?”“我认为这是你个人的事,一人做事一人当!”陆秀山说。
“对啊!我们总不能打着画会的旗子,杀到杜家去帮你抢人啊!”叶鸣接口。“就算我们愿意帮你去抢亲,也师出无名啊!”沈致文说。
“我懂了!我懂了!”若鸿废然长叹,踉跄后退:“我和芊芊,已经触犯天条,罪不可赦了,你们每个人都给我们定了罪,没有人再会原谅我们了!罢了罢了,我不必站在这儿,向你们乞讨帮助,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去杜家面对自己的问题!”他转过身子,大踏步冲出烟雨楼。
“等一等!”身后有人喊,他一回头,是钟舒奇。
“虽然我不擅言辞,自知没什么份量,但是,我可以陪你去一趟杜家!”
第十章
当杜世全听永贵通报说,梅若鸿和钟舒奇在门外求见时,他真是又惊又怒又恨。他从椅子里一跃而起,往庭院里走去,一面对永贵气冲冲的说:“他居然还敢上门?好!把他们带过来,我在院子里见他们!你叫阿福、大顺、老朱、小方……他们带着人,全体给我在旁边侍候着!我正要去找这个梅若鸿,没料到他自投罗网!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他是怎样一个三头六臂的人物!”
“世全!世全!”意莲追在后面哀求:“你跟他好好谈,好不好?让他别再来纠缠芊芊就好了。”
“你给我进屋里去!不要你管!”杜世全吼着。但意莲怎肯进屋里去。这个让她女儿魂牵梦萦、刻骨铭心的男人来了,她也想见一见呀!若鸿和舒奇被带进大门,走过了柳荫夹道的车道,来到屋前那繁花如锦的庭院里。杜世全站在院中,怒目而视,非常威严,非常冷峻。好多家丁围绕在侧,人人严阵以待。整个庭院中,有股“山雨欲来”的肃杀之气。
“我是梅若鸿,”若鸿对杜世全深深鞠了一躬。“这是我的朋友钟舒奇。我想,您就是杜伯父了!”“不错!”杜世全愤愤的说:“我就是杜世全!”他上上下下打量这个“梅若鸿”。只见他满头蓬松的头发,一对深黝的眼睛,晒得黑黑的皮,穿着件西式衬衫,竟然第一个扣子都不扣,下面是条咸菜干一样的裤子,还穿了件不伦不类的毛背心。这样的不修边幅,桀骜不驯,杜世全看了,就气不打一处来!就凭这样一副落拓相,居然勾引芊芊做出那么荒诞的行径来,简直可恨极了。“你来我家,想要做什么?”他大声喝道。
“杜伯父,请你让我见芊芊一面!”若鸿急切的说:“我和芊芊,情投意合,缘定三生。我们相知相爱,已经难舍难分,请您成全我们!”“呵!”杜世全越听越气,脸都涨红了:“你还有脸在这儿高谈情投意合,缘定三生?谁和你缘定三生?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约之言,你勾引良家女子,做出违经叛道的事来,让我恨之入骨!你现在还敢在这儿大言不惭,你简直是个不知羞耻的魔鬼!来人啊!”他大叫。“把他抓住,给我打!”
众家丁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抓住了若鸿,迅速的反剪了他的双手。钟舒奇急忙拦上前去,嚷着说:“大家有话好说,不要动粗呀!伯父,好歹我们都是知识分子,君子动口不动手!”
“君子!”杜世全怒吼着:“和你们这种人,谈什么君子!”他指着若鸿的鼻子:“你今天想好好的走出这个门,你就给我发下毒誓,从今以后不来纠缠芊芊!”
“我不是纠缠芊芊,我是爱芊芊呀!”若鸿也脸红脖子粗的叫了起来,奋力挣扎着:“你不让我见到芊芊,我根本就不会走!别说还要让我发誓了!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走!”“是吗?”杜世全大喝:“大顺,你们还等什么?给我打!给我狠狠的打!”大顺一拳就挥过去,重重的打在若鸿的肚子上,又一拳挥向他的下巴,再一拳捶在他胸口。钟舒奇大叫着,伸出双手去挡:“伯父!若鸿来这儿,原是一番美意……”
他的话还没喊完,已被好几双手,给推翻于地。众家丁围着若鸿,顿时间,拳打脚踢,打得若鸿跌跌冲冲,好生狼狈。若鸿被这样一阵打,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他放开喉咙,大声的狂喊起来:
“芊芊!你在哪儿?芊芊!我来看你了!芊芊!你出来!你快出来呀!芊芊!芊芊……”
杜世全气得快要晕了,更大声的嚷着:
“打!打!打!狠狠的打!打到他闭口为止!阿福、小方,你们打呀!重重的打呀!”
更多的拳头,像雨点般落在若鸿头上身上,打得他头昏眼花,七荤八素。意莲扑向杜世全,大喊着:
“你疯了吗?打出人命来怎么办?快住手呀!快叫他们住手呀!”素卿、小葳、福嫂和丫环们都跑出来看热闹。一时间,院子里大的吼小的叫,又打又闹,乱成一团。在这团混乱中,若鸿依旧倔强的、嘶哑的声声吼叫:
“芊芊……芊芊……你在哪里?芊芊……”
在楼上卧室里的芊芊,被这惨烈的呼叫声惊动了。是若鸿的声音,他来看她了!她扑向房门,捶打着门,用力拉着门把,狂喊着:“放我出!爹!娘!福嫂!小葳!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拼命的拉门打门,那门却纹丝不动。芊芊急得泪流满面了:“天啊!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呀!”
整栋屋子里的人,都在庭院里,根本没有人听到芊芊的呼叫声。院子里,传来了若鸿更加凄厉的嘶喊:
“杜伯父,你打不走我!今天就算你把我打死了,变鬼变魂,我还是要找芊芊!芊芊!芊芊啊……啊哟……”
芊芊快要急疯了,她合身扑在门上,用力撞门,一下一下,撞得浑身疼痛,那门仍然开不开。她哭着,转身一看,只有一扇门通向阳台,她就撞开了阳台的门,奔上了阳台。她仆在阳台上对下面一看,只见永贵、大顺等十几个家丁,正在痛殴若鸿。这一看,她惊得魂飞魄散,仆伏在栏杆上,她对若鸿没命的大喊:“若鸿!我在这儿!若鸿!若鸿!”
若鸿抬头见芊芊,就更大声的狂叫:
“芊芊!我告诉你!我不会屈服的,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我们分开……”杜世全见芊芊现身,又见两人隔空呼叫,一股“生死相随”的样子,更是火高十八丈。他回头对永贵大叫:
“去给我拿根大棍子来!快!”
“爹!爹!”芊芊哭着在阳台上奔来奔去,苦无下楼之策,喊得凄惨已极:“爹!你不要打他!你这样做,我会恨你一辈子!爹!”她见喊不动世全,又哭着大喊:“娘!娘!娘!救救我们吧!”“世全!”意莲几次三番被世全推了开去。“你就放了他吧!我求求你呀!”永贵已拿了一根大棍子来。钟舒奇见情况恶劣已极,大喊着:“若鸿!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住口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呀!”杜世全夺过木棍,其势汹汹的走向若鸿:
“你说!你还要不要纠缠芊芊……”
“我就是要纠缠芊芊,我缠她一辈子,爱她一辈子,你就是拿一百根,一千根木棍来,也打不走我!”
“你狠!你有种!你会撒赖,你会撒泼……”杜世全重重的喘着气:“你是画画的,你勾引我的女儿,好,好,好。”他厉声的:“你用哪一只手画画?右手是吗?”他大声命令:“大顺、小方,你们把他拖到假山那儿,把他的右手,给我平放在石头上面!”大顺等听命而为,把若鸿拖到大石头前,抓住他的右手,按在石头上。杜世全对着那只手,举起了大木棍: